第67章 舌戰
在七人吃的興起的時候,酒樓里的客人來來往往,這時,從下面樓梯口湧上來一群年輕的男子,為首的約有二十五六歲,身穿長衫,手持摺扇,頗有些風采。他們邊走邊聊,好不熱鬧,瞬間就吸引了樓上眾人的注意。
「周先生好,」
樓上眾人見到為首的男子,紛紛起身向他打招呼。
「大家都在啊,不必客氣,都請坐,請坐。」
周人傑拱手回禮,而後尋了個空座,與眾人一同落座。
「小二,上菜了。」
......
史應元是樓上為數不多沒有起身與周人傑問好的,就連那個舉人陳錦輝都不得不須以應付。此時,史應元轉過頭來,不再去注意周人傑那邊了,而是低聲問道:
「袁老,那個人是做什麼的?吃個飯都這麼招搖!似乎比周府家主都有派頭了!」
袁老嘿嘿一笑,撇過頭,低聲回道:「史老提到了周府仲信,想必也是聽過其人了。而這個人不是旁人,正是周府仲信的堂兄,周人傑。他現在是周家私塾里的一位先生。」
史應元笑著點點頭,道:「果不出我所料,我想著就與周府家主有關聯。」
「史老英明睿智。」
......
「周先生,我等聽說家主有重建扶蘇鎮的想法,不知是真是假?」
周人傑所在餐桌上,趁著飯菜還未端上來,有人便開始打探消息了。
周人傑詫異地看著那人,問道:「小張子,你這是哪裡得來的消息?我都還沒聽家主說過呢!」
那叫做小張子的青年尷尬一笑,擺擺手,說道:「我也是道聽途說,這事如果連周先生都不知道,肯定不是真的。」
周人傑滿意地點點頭,口中卻謙虛道:「這也未必啊!我所知道的消息也不一定就準確,我不知道的消息也不一定就是謠傳,不過,關於你說的重建扶蘇鎮的事情,我覺得至少八成是謠傳。」
小張子急忙附和地點點頭,說道:「我也覺得是謠傳,這不是還有親戚在扶蘇鎮上嘛,他們還在猶豫要不要搬來白沙鎮,想讓我打聽一下情況,真是急死人了。」
小張子剛說完,眾人便也跟著抱怨起來了。
「是啊,是啊,現在兩鎮謠言四起,真不知道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
「也不知道散播謠言的人都是什麼居心,搞得人心浮躁,真該將這些人抓起來打一頓。」
......
「謠言止於智者,大家都是讀書人,要具備分辨是非的能力,不僅不能散布謠言,還要勸說百姓不要盲目地相信謠傳。」周人傑抬手壓制住眾人的抱怨,又繼續苦口婆心地說道。
眾人有的搖頭,有的點頭,心思各有不同,或許他們才是真的謠言製造者,奢望著謠言有一天能變成真的。
這時,眾人撇開了扶蘇鎮是否重建的話題,開始了新的話題。
「周先生,聽說這次扶蘇鎮受災,省府只是派了一個五品的參知下來走了個過場,全程省府沒有撥下一粒糧食,一個銅板,都是周家在買糧賑濟災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有人又好奇地想周人傑問起了賑災的問題。
這個不待周人傑回答,便有人站出來透露消息,道:
「我就是負責統計賑災錢糧的,這個我來替周先生說一說,其實就是這麼回事,也該扶蘇鎮上的百姓倒霉,正好碰上先帝薨了,朝廷亂成了一鍋粥,誰還有心思管這些事?據說遞上去的摺子被內閣打了回來,讓省府自行賑災,可是吧,我是沒有看到官軍從省府運過來一粒糧食,只看到周府的車隊從四處買糧回來,枉我們對朝廷還是一副赤膽忠心!」
「朝廷內全是一些奸黨,搞得朝廷里烏煙瘴氣,禍國殃民!」
眾人都是年輕氣盛的年紀,不覺越說越氣,甚至還有人翻出了萬曆皇帝的老底子:
「不光是奸黨禍國,我們這位先帝也是有推波助瀾之功,據說,先帝是為酒色財氣四大全的皇帝,在位四十八年,竟有二十多年不上朝,不見文臣武將,不問國事,卻孤意寵信宦官,沉迷道教,疏備邊防,不思振作,昏庸迷爛,兩次選美女一千三百名,多為九至十四歲少女,並且嗜好用少女初潮月經製作所謂仙丹的藥丸充饑,又四處在名山大川上修建道觀,崇信長生,為此撥錢糧近千萬,荒唐啊!」
......
「大膽,你們這群無父無君的傢伙,一邊享受著錦衣玉食,一邊又辱罵先帝,真是無恥之極!」
突然,史應元暴跳而起,用拳頭狠狠地砸在了餐桌,直震得桌子晃三晃,就連身邊的人,都被嚇得不輕。
而眾人正罵的興緻高昂,吐沫滿天飛,突然被人砸桌子打斷了,都是嚇的肝膽俱裂,杯子、筷子掉了一地,獨周人傑處變不驚,起身與史應元對視,反問道:
「你是何人?」
空氣中頓時就瀰漫著濃烈的火藥味了,眾人反應過來以後,紛紛氣呼呼的怒視著史應元!
史應元看著有恃無恐的周人傑,面色嚴肅,說道:「我乃是雲陲知府史應元,是朝廷命官!」
眾人一陣嘩然,膽小的,雙目閃爍,神色複雜,紛紛低下了頭,膽大的,昂首挺胸,面露高潔,故意發出一聲冷笑或者冷哼,表示我與你不兩立!
周人傑微微皺眉,想了想,還真不知道雲陲是個什麼鬼地方啊!不過,這也可以證明雲陲肯定是不在開封府了,不在開封府就管不到自己!
隨即,周人傑向史應元躬身一禮,恭敬地說道:「小人周人傑,見過大人,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史應元剛才倒是罵爽了,對方現在要找回場子了,不過,他也不懼!
「剛才你們所說,我句句聽在耳中。其中,多有對先帝不敬之詞,這簡直就是大逆不道!難道你們不知道父之過,子不糾,君子過,臣不糾嗎?」
周人傑搖搖頭,回道:「我不知道大人說的這句話,但我知道聖人說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而且,如果真如大人所說的,父之過,子不糾,那這個家就毀了;如果真如大人所說的,君子過,臣不糾,那這個國就毀了。但是,我想請問大人,家國難道是君父一個人的嗎?」
史應元痛苦地閉上眼睛,搖搖頭,他知道,周人傑說的沒有錯,可是,他世受皇恩,縱然皇帝有明顯的過錯,他也不願意與人說皇帝的是非,可是,他不說,旁人也會說的!其實,在任職期間,他也曾向萬曆皇帝勸諫:施惠政,輕徭役,簡詞論,以教化為先。可是,他上摺子越頻繁,他就會被貶的越遠,這不,已經被推到雲南去了,再退一步就該出國了,算是退無可退了!
史應元睜開眼睛,眼神里已經多了一種懇切,他又繼續勸道:
「中國講究死者為大,先帝已經薨了,你們身為讀書人,都是知書達理的,就不該再對先帝有所抱怨了,因為這是無濟於事的,也改變不了現狀,此刻,你們該做的是對新帝、對國家、對未來充滿希望!」
......
可惜,史應元的話雖然說得不錯,卻是在在場的人心中驚不起什麼波瀾!現在還沒有什麼國家的概念,也沒有亡國奴的說法,大家關心的是自己的切身利益!這很實際,所以,絕不是靠著空喊口號就能引流群潮的!
史應元環視著眾人冷漠麻木的表情,心幾乎要沉到谷底了,現在他才赫然發現,在白沙鎮里,朝廷幾乎已經完全喪失士心、民心了!
史應元看著這些失了心肝的士子,只知一昧地敵視朝廷,敵視皇上,寡廉少恥,麻木不仁,忽然,他感覺到有些害怕,他不禁聯想到:整個大明王朝的百姓是否都像這裡的士子一樣,對朝廷喪失了信任?對皇上失去了敬畏?想到此,他心底里升起一股子寒意,透徹心扉。
「聖人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先帝的功過自有朝廷諸公評判,而你們遠離朝堂,不明真相,不知隱情,還是不要妄議先帝是非了。我想過不了多久,朝廷就會有對先帝的成文的評書,那才是客觀,真實的先帝,到那時,你們依照評書再商討,才算是不失公允!人傑,你說是不是?」
周人傑心裡有些猶豫,史應元畢竟是朝廷命官,他有必要跟他撕破臉死磕嗎?如果把他得罪死了,會怎麼樣呢?如果自己退一步,又會怎麼樣呢?
正在周人傑猶豫不決的檔口,眾人都要退縮之際,從樓梯口傳來傳來一段聲音:
「大人這話,我實在不敢苟同!朝廷諸公施政,作用不在廟堂下的文武百官,而在廟堂之外的億兆百姓。我等雖然是遠離朝堂,可是,正是那受政百姓,深知這政策的優劣好壞,而諸公雖身在朝堂,卻是遠離百姓,施政全憑拍腦袋,誰更加真實,準確不是一目了然嗎?」
眾人聽到這話,不僅又生出了主心骨,紛紛循聲望去,卻是看到一位年輕的公子緩緩走了上來。
「周院長,」眾人皆是喜形於色,不禁又在心中加了一句:你來的太及時了!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周伯仁。周伯仁暫不去理會眾人,而先是向著史應元行禮,又繼續說道:「我曾在開封府住了半年,聽過大人的威名,大人也是忠正愛民的好官,清正孝廉,不結黨,不營私,無奈一路從浙江貶到四川,又從四川貶到雲南,雲南,就等同於流放了!」
周伯仁如此直白,史應元一下子就尷尬了,擺擺手,表示往事不堪回首!
周伯仁點點頭,果然換了一種思路:
「我等也不願妄議朝事,但是,我們也是大明的子民,也關心天下的太平,天下太平了,我們的買賣才好做,天下太平了,我們的日子才好過,不然,最倒霉的還是我們這些底層的百姓!所以,我們議論朝局沒有錯!」
「而且,我們也該議論朝局。現如今,國家是千瘡百孔,內憂外患,內部是水旱蟲災,農村破產,小規模農民起義此起彼伏,大規模農民起義風起雲湧;外部是邊陲少數民族覬覦中原物產,危機日重,西北韃靼屢次入侵,東北建奴崛起,東南沿海倭寇不斷騷擾……」
「這麼嚴重的實情,朝廷諸公都知道嗎?皇上知道嗎?」
「難道只許他們妄為,就不許我們妄議嗎?」
「大人,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