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玉家奶奶生前在附近積累了不少聲望,所以幾乎全鎮的男女老少都自發過來幫忙。
主持喪葬的是玉奶奶生前的好友,如今已經有七十高壽的桐奶奶,她是這十里八鄉聞名的陰陽先生,俗稱神婆。當年就是她提前預示玉奶奶玉棲的出生,玉奶奶才能及時趕到,並從產房將玉棲抱出來帶走。
起靈下葬是在玉奶奶去逝后的第三天,位置選在了鎮東頭的一塊兒山地上。
玉棲身穿白孝農,頭戴白孝帽,腰裡系一根粗麻絲,手握喪棒,面無表情地看著哭喪隊的人盡情表演。
她的奶奶,有一個兒子,四個孫輩,卻需要哭喪隊來為她送行。
不能更諷刺了。
她跟在玉安仁後面給奶奶獻酒,行跪拜禮。
還是同從前一樣的面無表情,那張俊美的臉在這樣的場景下看上去溢發冷酷,讓人不敢多看。
玉棲已經聽到一旁的人交頭接耳地議論了幾句。
大抵是覺得奶奶這個孫子白養了白疼了吧!玉棲低頭往地上重重一嗑。
確實,哪有人會在含辛茹苦養大自己的親生奶奶的葬禮上一滴眼淚都沒有。
嗩吶聲連天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
24人抬著棺木起身。前邊是白紙做的「白鶴」,「引魂幡」引路,兩邊是24桿紙幡及花圈花籃。後邊吹鼓手引導。
玉安仁扯起一丈多長的白帳,在漫天的禮花中牽引棺木徐徐前進。
棺木周圍是「女孝子」手把棺木放聲唱哭,按照」哭喪調」訴說對逝者的思念。全鎮的人步行在後面送別。
等到了墳地,棺木繞墳三周,玉安仁聽桐奶奶吩咐對著山間吶喊了母親的名字,生辰,死忌。
這是傳統的喊山引魂,助先人魂魄歸來,安於陵寢。
沒想到喊完之後,棺木卻請不進墓穴。二十四個抬棺人使足了吃奶的力氣,都沒能把棺木抬起來
桐奶奶走到棺木前看了看,突然嘆了口氣,回頭喊「寶寶,你過來給奶奶喊魂。」
玉棲聽話地走到前面,淡淡的眼神略過周圍一群透明的孤魂野鬼。
寶寶是奶奶給她的小名,小時候奶奶用背簍把她架起來晃,邊晃邊溫柔地哄「是奶奶的好寶寶哦!」,玉棲就在背簍里得意又開懷地笑。
那真是她最無憂無慮的日子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時候,甚至那些鬼啊怪啊都能成為逗她開心的小夥伴。
耳邊彷彿傳來那聲聲親切的呢喃,那雙粗糙卻溫暖的手為她做過衣服,牽過她的小手,暖過她的腳。
眼前閃過皺紋還沒有那麼多的她訓斥過做錯事的孩子后疼惜地把小小的孩子抱進懷裡。她在意小孩兒一頓不吃餓不餓,心疼她生病難受,在她被人欺負了或被髒東西衝撞了之後努力挺直早就被生活壓彎的腰背...
可這個陪伴她養育她每個日日夜夜的人,居然就這麼沒啦!
都怪她!
她嗓子一陣乾澀,沉默了一會,頭一次用盡全力地放聲大呼「奶奶!奶奶!回來啊!」
「陳阿芳,回來吧!」
周圍一時寂靜無聲。
一陣陰風匆匆掠過,在場眾人紛紛打了個寒噤。
玉棲清晰地看到自己被輕輕摟住……
原本重若千鈞的棺木一下子就被人抬了起來。
看著黑色的木料被掩埋在黃土之下,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臉頰,赫然一股濕意直達指心。
桐奶奶扭頭看了玉棲一眼,彷彿是完成了什麼非常重要的大事,嘴裡長長鬆了口氣。
她過去指揮眾人填土立冢。
玉安仁站在旁邊看了看玉棲和桐奶奶,又看了看老母親的新墳,眼神複雜得不知道在想什麼。
回程的路上,桐奶奶把手搭在玉棲手上,孩子已經長得很高了,那麼小一點,現在她已經不能輕易觸碰到她的肩膀。
好幾天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直到剛才那一嗓子才讓桐奶奶發現聲音那樣嘶啞難聽,她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孩子的手「寶兒啊,你奶奶這事兒啊……不該怪到你身上!這以後的路啊咱得好好兒地往前走,千萬別回頭,啊!你生來身上就有擔子,這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臉上的濕意早已經蒸發,留下一種乾巴巴的黏膩,她認真地看著桐奶奶承諾「我會的!」
小時候她偷偷問過桐奶奶為什麼她會看見那些東西。
記得那時候桐奶奶左右環顧,謹慎地把她抱進堂屋,又對著上頭的牌位上了幾炷香,才開口對她說「玉棲,奶奶跟你說,以後這種話一個字也不能再說出口,你只要記得你是個男孩兒,你看不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乖乖安全地長大,還有,右手那個珠串一定不能離身。」
桐奶奶當時的口吻嚴肅至極,頭一次連名帶姓地喊她的名字,這讓小小的玉棲禁不住地害怕。
直到後來長大懂事,她才隱約察覺到自己身上這種種異於常人的現象恐怕不是什麼好事情。否則桐奶奶怎麼會像設置迷障一樣用男人的身份和一隻香包把真正的她掩飾起來。
「寶兒啊!一定好好的……好好兒的…啊…」耳邊蒼老又慈祥的叮嚀。
奶奶,今生緣斷,切勿挂念!
但願……天堂福澤盛,錦衣玉食享天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