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日長
那個「誰」字的音兒還沒落下,左舜欽已經出手。
阿羽頓時抬手一攔,哪知左舜欽不過是虛晃的一招,另一隻手趁機往他臉上抓去。阿羽大驚,連忙變幻招式,如此幾個回合,阿羽身形閃出大廳,立在院中,對窮追不捨的左舜欽怒目而視。
左舜欽一介文臣,追出門的時候已累得滿臉漲紅氣喘吁吁。他自知近不了侍衛的身,只好回頭怒目看向秦九黎,冷冷道:「秦姑娘既然一口咬定此人不是君默寧,何不讓他取下面具,露出真面目來?如此遮遮掩掩,叫本官不得不猜測是否別有用心!」
秦九黎面色平淡,沉默一剎,道:「既然左大人這般想看,阿羽,你便將面具摘下來吧。」
侍衛抿了下唇,沒再反抗。
薄如蟬翼的一張面具一點點被從臉上撕下來,左舜欽雙瞳緊縮,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心幾乎提到嗓子口。
下一刻,這口氣像團棉花一樣塞在了他嗓子眼兒。
摘下了面具的侍衛坦然地站在那裡,目光寂靜偏冷,毫不閃躲地同左舜欽四目相對。
面具下的確是一張完全不同的臉,二十歲左右,眉眼間似有幾分君默寧當年的氣韻,但卻能夠確認,這,並不是君默寧的臉。
左舜欽有一瞬的不敢置信,「唰」地側眸向秦九黎看去。
秦九黎面色平靜,完全沒有丁點兒波瀾,叫人看不出破綻。
左舜欽含著一口冷氣快步上前將侍衛打量了個遍,怎麼也不相信面具下的臉竟然是這樣。難道……
這張臉,也是一張面具?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侍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聲音冰冷道:「不是。」
左舜欽一愣,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又看了半晌,依舊沒有找到破綻,神色不由複雜起來。他直覺這件事不會如此簡單,可又沒有任何證據。
正這時,一道人影掠至他身後,左舜欽眸光一亮,卻見那人面色凝重地沖他搖了搖頭,他眼中的那道光亮便消失了。
這宅子沒有任何問題?
怎麼可能?
他擰眉之際,秦九黎卻是輕抬了下眉。
突然而至的這人,先前是與他們一道來的,卻在進入宅子后就被左舜欽支使開,這會兒功夫,恐怕已經將這所宅子里裡外外都摸了個遍,只是看他二人神色,應該是什麼收穫也沒有,也不知君默寧是怎麼布置的。
眼見左舜欽臉拉得老長,秦九黎忍不住勾了唇角,慢條斯理道:「左大人,我先前便已經說過,這個侍衛不是君默寧,如今已經見到了真面目,大人可以放心了?」
「放不了心。」左舜欽收縮的瞳孔里射出一道厲光,氣慫慫道,「秦姑娘的這名侍衛,本官瞧著實在可疑。」
「哦?」秦九黎聲音微冷。
左舜欽冷哼:「好好的容貌不用,非要帶著面具,扮做其他樣貌,究竟是何用心?」
「沒什麼用心,喜歡而已。」秦九黎道。
「喜歡?」左舜欽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本官還未見過有此癖好的人!」
「那今日大人見到了。」
「秦昭!」
「我在。」秦九黎慢條斯理地抬眼與他對視,緩緩應道。
左舜欽氣急,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眼都不眨一下地瞪著她。
兩人對峙,一個氣得面色漲紅,一個卻是雲淡風輕,悠哉悠哉,如此好一陣兒,秦九黎才道:「時間不早了,尚書大人想必還有公務要忙,恕秦昭不多留了。」竟是直接逐客了。
左舜欽心中疑惑重重,但苦於沒有證據,此時繼續同她再耗下去也沒什麼裨益,只能一甩袖子,黑著臉氣沖沖告辭。
待人走了許久,扮做侍衛的君羽才鬆了口氣,與秦九黎行了一禮,溫聲道:「夫人。」
聽他換回稱呼,秦九黎一直吊在心口的那團氣這才算真的松下去,暗道幸好君默寧早有準備,且準備充分,不然定叫左舜欽看出來。
她將院子打量一圈兒,問:「你家先生呢?」
「公子他……」
君羽才張了張嘴,君默寧就從正廳里出來了。
「找我?」
秦九黎瞬間瞪大了眼眸,「你一直在裡邊兒?」
君默寧點頭。
秦九黎倒抽了一口冷氣,半晌無語。
君默寧瞧她這副模樣,不由輕笑:「九九難道不知,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秦九黎瞪了他一眼。知道是一回事,但以左舜欽的敏銳,方才要是有丁點兒差錯,君默寧就得暴露。
君默寧喜歡她這般在意的模樣,剛要再笑,喉嚨卻堵了一下,繼而面色突地一白,然後便掩住嘴,弓著身子難以抑制地咳了起來。
「怎麼了?」秦九黎幾步上前,一眼便見君默寧掩著嘴的手掌縫隙中透出幾縷殷紅,面色不禁驟變。
君羽也嚇得失聲叫了聲:「公子!」連忙扶住君默寧搖搖欲墜的身子,將人扶進內堂坐下。
秦九黎三根手指按著他的脈門,面色森肅,眉宇緊蹙,半晌都沒有動作。
君羽忍了又忍,沒忍住問:「夫人,公子怎麼樣?」
秦九黎尚未說話,君默寧深吸了兩口氣道:「無事,不過是岔了口氣,咳兩聲罷了。」
秦九黎撒開手,沒好氣道:「岔了口氣,能咳出血來,你是嫌自己血太多了?」
君默寧被懟了聲,反笑道:「九九不必如此緊張,我會努力多活些時日,總不至於讓你年紀輕輕便守寡。」
他一本正經地說這樣的話,秦九黎原想奚落兩句,可看他臉色實在白得厲害,那話又從喉嚨口吞了回去,斂眸輕聲道:「你先回房躺著休息,我去煎藥。」
君默寧想說點兒什麼,秦九黎卻沒有給他機會,轉身就出去了,他也垂了眼眸,心底黯然。
他的身子,他自己清楚,怕是……方才那話,終究會淪為玩笑之語。
一念至此,他心中竟覺得有些不甘。
可不甘,又能如何呢?
……
是夜,秦九黎給君默寧端去湯藥,卻見房中空空如也,一問,說是君默寧一個時辰前離開了。
才出了左舜欽的事,這個時候離開,想也知道多半是去了天牢。
她將葯碗擱在案几上,就坐了在君默寧的屋子裡等。不知等了多久,渾身都冰涼了,房門才被「吱」地一聲推開,君默寧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九九?怎不回屋去睡?」
他聲音里透著濃濃的疲憊,有些喑啞,秦九黎僵著脖子抬頭看去。
她有些煩他不知愛惜自己的身子,可見他面色比白日里更加難看,又想著事關長平軍,若換做自己,想必也如他一般,又哪裡能夠去勸阻什麼,終是嘆了口氣,撐著几案起身,端了一旁早已放涼的葯碗道:「我去幫你把葯熱一下。」
「你不問我去了哪裡?」
秦九黎垂眸,淡聲道:「賀錦故意與左舜欽提起你,你又豈能不去見他?」
君默寧眸中透出幾分暖意,「九九知我。」
秦九黎也沒有追問他與賀錦都說了些什麼,賀錦又是否答應了認罪,默然片刻,只道:「我去熱葯。」
君默寧「嗯」了聲,待人走出屋子,才坐了在床畔稍歇。
刑部大牢近日看管得太緊,繞是有君羽等人在身側,他還說免不得動了內息,不過運氣不錯,除了身子倍感疲乏外,沒出什麼大問題。
今夜這一遭,雖耗費過甚,但至少有些成效,賀錦終是答應了他俯首認罪。
只是……
賀錦堅持再見霍蘅一面,屆時將供狀交於霍蘅。
他手中沒拿到東西,總有些擔心謝氏耳目眾多,今夜之事,難保不被謝如晦知曉,若再遣人刺殺賀錦亦或霍蘅……
君默寧揉了揉眉心,身子越發疲憊了。
秦九黎熱好湯藥回來的時候,便見君默寧閉著眼睛靠著床頭的柱子,已然睡著。
她放輕聲音叫了一聲,沒得到回應,眉頭不由蹙起,走近兩分輕輕碰了碰他肩頭。
「君默寧?」
那人沒動。
秦九黎又推了一下,再喚一聲,依舊沒有得到回應。
她心中閃過不好的一念,擱下藥碗並起兩指靠在君默寧頸間,感覺到跳動,這才鬆了口氣。
君默寧終於察覺到了動靜,微微睜眼,啞聲問:「怎麼了?」
秦九黎把葯碗塞他手中,沒好氣道:「叫你幾聲也不答應,我還以為你……」
「以為我死了?」君默寧嘴角輕勾。
秦九黎擰眉,「什麼死不死的,說話也沒點兒遮攔。」
君默寧失笑,「你是大夫,難不成也信這些?」
秦九黎懶得理他這副故作輕鬆的樣子,「快點把葯喝了,這幾日最好卧床修養,不要出門,更不要要動武,否則……」
「否則」後邊的話她沒說,瞪了君默寧一眼催促道:「你看我做什麼?趕緊喝葯。」
君默寧盯著手頭那黑乎乎的一大碗湯藥,眉頭緊皺,「有些燙,放涼一些再喝?」
秦九黎道:「現下溫度正好,再放就不對了。」
君默寧眉頭擰得更緊了些,嘴唇翕動幾下,欲言又止。
秦九黎想起來他怕苦,可苦也得喝葯!
被強硬的目光盯著,君默寧無法,狠了心一閉眼,把那聞著就令人作嘔的葯汁大口大口灌了下去。
秦九黎面色好看了些,接過碗道:「等這件事完了,我便帶你上嵬山。」
「去找你師父嗎?
秦九黎面色沉重,「能找到師父再好不過,若找不到,嵬山上典籍藥材豐富,總比現在要好。」
她見君默寧嘴角邊雖噙著笑,但眼中卻是落寞蕭瑟,心口也堵得難受,想了想,加了一句:「你放心,我定竭盡所能,總有辦法的。往後的日子,還很長。」
君默寧微怔,抬眸朝她看去。
秦九黎面頰微紅,卻也不扭捏,直直與他對視,「你總不至於真的要叫我守寡,亦或我改嫁他人?」
君默寧看著她這般模樣,突地就想起初識那會兒,秦九黎想盡辦法逃離這個身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充滿謀算和虛假的關係竟也變得這樣真心實意了?
君默寧記不太清了,也不想去過多探究,他只知聽見她說這些話,他是真正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