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土岐之鷹
天文十一年(1542年)初冬,大和郡山筒井城不僅迎來了第一場雪亦迎來了一位不之客。.
「土岐大人請走這邊,主公已經在等您了。」十市遠忠在中庭進入走廊的台階前對身後東張西望的「美濃守護」土岐賴藝說道。「哦好、好的。」瘦小的賴藝邊整理衣著邊回答,同時那雙被酒水浸的渾濁的眼珠仍在四處掃視,似是生怕齋藤道三的刺客從水池邊的石塔后或是走廊頂上飛馳而來。(這就是堂堂一國守護?看來美濃易主對那裡的武士而言是求之不得呀!)遠忠心底里感嘆著腳下卻沒有停竟自向正廳走去,賴藝也匆匆跟了進去。
看到賴藝已經正坐好后,十市遠忠打開隔扇門說:「大人稍待,主公馬山就到。」說完微施一禮不等賴藝回答便拉上了門。又坐在了城館的大廳里,使賴藝因齋藤道三謀反近半年來狂跳不止的心平緩而安定下來,兩眼空空的望著前方的賴藝並沒有聽到小姓的通報聲,直到障子上印有筒井家徽梅缽紋的隔扇門被猛地拉開,賴藝才回過神來趕緊低下了頭。腳步聲,有兩個人,關門聲,一雙腳從賴藝身前走過坐在了他的左手邊,賴藝對面的主位上傳來了摺扇閉合的聲響。土岐賴藝緩緩地直起身子,坐在對面的是一個和尚,不,是一個剃了光頭的武士,黑灰的衣服,左手持梅花摺扇,右手把玩著一串念珠,看起來十分年輕。對方也在打量著他,「嗯,土岐大人,這位便是吾家主公筒井順昭。」賴藝左手邊的十市遠忠說道。賴藝施禮正待說話筒井順昭卻開口了「土岐大人乃美濃守護,肯光臨大和,來見貧僧,實乃興福寺眾人之光呀!」順昭手中摺扇輕輕地點著地,「那裡,那裡,鎌倉時代便有了『大和守護興福寺』的說法,筒井大人過謙了。」「貧僧聽聞守護大人曾聯合朝倉、織田兩位大人攻打美濃而大敗。我興福寺雖有一定勢力,奈何大和豪族林立,戰事紛爭不斷,又於美濃相隔甚遠,實在是愛莫能助了。」土岐賴藝仍保持著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聽著筒井順昭的話,心裡倒也平靜,畢竟此次來就不是為了求援的,但是順昭不到三句話就封了自己的口,多少還是讓賴藝有些意外,隨即點點頭說道「筒井大人有心了,我美濃守護便是道三取來的,現在不過還給他罷了,早以沒了再回美濃之心,此次被流放不過想在此求一間屋舍飲茶作畫了此餘生而已。」筒井順昭抬起手來收了一下衣袖說道「既然如此,土岐大人便不必客氣,不管大人他日是否離去興福寺始終有大人的落腳處。」「那麼有勞大人了。」土岐賴藝款款施了一禮,「土岐大人一路上舟車勞頓,早些歇息吧,貧僧告辭。」賴藝低下頭聽著腳步聲遠去,開門、關門。
離開筒井城賴藝和十市遠忠來到了奈良興福寺,賴藝被安排在了寶藏院的一件偏院中。「土岐大人,如若有事可隨時找我,那麼在下先行一步了。」「十市大人,非常感謝!」送走十市遠忠后,賴藝在偏院中遊走,心中感嘆道「這裡以後便是土岐院了,還真是寂寞呀!」
九月初的夜晚還不是很冷,但風吹過後落葉飄散,激起的水波漣漪還是會讓人打個激靈。寶藏院胤榮盤腿坐在猿澤池邊看著水中新月的倒影,緩緩的閉上雙眼陷入了沉思。胤榮四年前也是在此觀月,從而感悟創造了十文字鐮槍,並創立了寶藏院流槍術,而此後第二年他便成了寶藏院院主,在興福寺寶藏院收徒授業,也正是那年冬天,土岐賴藝這個落魄大名住進了寶藏院偏院,一開始因為守護筒井順昭的關係胤榮對他還是十分客氣,看他氣色不濟還曾想讓他學習槍術。不過沒多久,天文十二年(1543年)偏院便酒氣熏天了各式各樣的人進進出出,雖不乏低級公卿和一些潦倒的文化人,但混雜其中的仍有不少市井無賴。更為可惡的是一年後的天文十三年(1544年)從美濃來的賴藝的舊家臣帶來了賴藝八歲兒子賴次的死訊,因為齋藤道三在謀反前殺害了賴藝的嫡子,所以賴次的死也預示著名門美濃土岐氏絕嗣了,對此胤榮還是很可憐土岐賴藝的,之後土岐賴藝瘋一般消失了七天。但第八天當弟子衝進道場告訴他賴藝把女人也帶進了寶藏院時,胤榮直接帶著鐮槍就去找賴藝了,本來當時和尚娶親的也有,但胤榮不能容忍敗壞寶藏院流名聲的行為存在。之後賴藝倒也不曾再做過十分出格的事,但此僅限於寺內,此後土岐賴藝在奈良的風評十分不好,也出現過醉酒後調戲婦女的事,更有甚者還有說他有了私生子。寶藏院胤榮睜開眼盯著前方漆黑一片的樹林,喃喃的低語著「不過,土岐賴藝畫的鷹是真的很有名!」因為不管法隆寺還是東大寺甚至是京都的僧侶都曾拜託胤榮向土岐賴藝要過畫。「看來,他還是適合做個文化人呀!」感嘆一番后,寶藏院胤榮提起鐮槍站了起來,一陣清風吹來,胤榮突然朝剛才看到的樹林奔去。穿過樹林,胤榮吸了一下鼻子,鮮血的味道越的濃重了,剛才聽到的哭聲又斷斷續續地傳來。在一顆大樹后,胤榮看到了一攤血和一個很大的陰影,走近一看,是一個趴在地上女人,似是已經死了。胤榮呼喚了幾聲,毫無反應,走進前來胤榮慢慢的蹲下,耳朵在捕捉這周圍的一舉一動,在確定沒人後,胤榮扶起那個女人現已經死了,在她身下又兩個布包,胤榮打開來,竟是兩個嬰兒,已經睡著了,看來剛才的哭聲便是他們出的。胤榮把女人草草的埋了一下,以防被野獸啃食了屍骨,埋以前胤榮看了一下,女人的年紀二十齣頭,衣著華麗和整齊,是胸口一刀斃命的。「這大概又是亂世的悲哀吧!」邊自言自語邊做了個記號,寶藏院胤榮抱起兩個孩子向著興福寺走去。
對此胤榮並沒有太多的驚訝,畢竟應仁之亂之後天下失去道義,下克上成風,今天的朋友,也許明天會要了你的命,百姓連生死的權利也握不在手心之中,武士為了名利都可以弒主,這世道又有什麼不會生呢?。
回到寶藏院時,胤榮直接去了道場,當他看到燈火和人影時,反倒吃了一驚,進屋后才現屋內三人竟是大膳大夫盛忠、中村直政和土岐賴藝,三人看到胤榮也十分吃驚,而且胤榮現在是滿身塵土,懷裡抱著兩個嬰兒。正在這時,兩個嬰兒似乎覺著這個「懷抱」不舒服,扭動著身子哭了起來,四個大男人中就土岐賴藝看過如何帶小孩,三個大老粗。結果,寶藏院胤榮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之後,倆嬰兒還在哭。最後,土岐賴藝丟下一句「我幹不了了。」之後也不哄孩子了,大概哭累了吧,不一會他們自己停下來不哭了。只有不到二十歲的中村直政率先開口了「師傅,這兩孩子要怎麼辦呢?」一臉大鬍子看起來比胤榮還老的大膳大夫盛忠說道「還能真么辦!要麼他們還有家人來把他們接回去,要麼就找一個好人家去做養子唄。」「可問題在於,有人來接自是好事,如果他們已是孤兒,又該如何?」盛忠正要反駁,直政又說道「現在這是個百姓流離失所,無法生存的狀況。町人巴不得把孩子全送到寺院來,怎會有人收養子?」大膳大夫盛忠搔搔頭說道「我們可以讓十市大人找一些富庶的武士家嗎。」「武士收養子大多是為了攀上名門望族,有朝一日光大門楣的,這種來路不明的野孩子沒人會要的。」這次說話的是土岐賴藝,他一邊吐著酒氣,一邊繼續喝酒。中村直政點點頭望向了一直未開口的寶藏院胤榮。胤榮雙手合十嘴唇輕輕動了幾下后說道「罷了,既讓貧僧碰到便是有緣,就讓他們留在寶藏院吧。」中村直政沒說什麼,大膳大夫盛忠也只是重重的嘆了口氣。土岐賴藝打了個酒嗝說道「你們不會是沒現這兩個嬰兒是一男一女吧?」寶藏院胤榮微微皺了皺眉頭。
天文十四年(1545年)興福寺寶藏院多出了兩個嬰兒的事,很快就在大街小巷傳開了。雖說寶藏院胤榮解釋說是在山林中撿到的,但在奈良的宿屋和酒館中仍有好事之徒聚集聽眾講述那是土岐賴藝的私生子。而土岐賴藝卻滿不在乎似的依舊飲酒作畫。
「久兵衛,今年是哪年了?」寶藏院胤榮跪坐在對面的少年問道。
「永祿二年(1559年),師傅。」少年答道。
「你今年多大了。」胤榮又問道。
「十四了,師傅。」
「你說你不知道人生為何而活。」
「是的,師傅,我不明白。」少年抬頭看著胤榮說道。
胤榮看著久兵衛漆黑的雙眸說道「每個人的人生之路是由每個人的腳走出來的,師傅也不能解釋你的人生,也許你的武藝成不了大家,但你不是在多聞院那裡看了很多漢書嗎?」「可是……」少年插嘴道。「我知道敗給入門三年的吉長給你打擊很大,而且上次三好家的松永久秀入侵大和你的朋友也死去了很多。」胤榮不等久兵衛說話又接著說道「明年你就元服了,也該出去走走了,師傅要你遍游諸國三年,之後再回來告訴師傅你的人生之路通向哪裡。」「是,師傅」少年施禮答道,但還想再說什麼,這時另一個少年跑了進來說道「師傅,外面來了幾個人,有一個自稱是織田上總介」「是嗎,請他們進來。」胤榮只說了這一句便不再說話了。久兵衛和後進來的少年一起離開了。
兩人剛來到門外就有五個人迎面走來了,少年和久兵衛連忙避到一邊,五人的衣著既不是彰顯高貴般的華麗亦不是刻意隱藏身份的町人裝扮,而是如同山賊的野武士打扮。當先一個瘦高黑衣人揚著兩道濃眉翹著嘴角從兩人身邊走過時高聲說道:「呦,抱歉了,我們先進來了。」既向在對久兵衛他們說又向在對寶藏院胤榮說,而那雙毫無笑意的眼睛連看也沒看兩人一眼。隨後一人緊跟著也走了過去,另一個侍從模樣的人鎖著雙眉盯了久兵衛一瞬后也跟著進了大殿。稍落後一些的另外兩人走近時,高個子的人對久兵衛他們微微一笑說了句「抱歉,打擾了!」矮個子只是自顧自的在看新鮮還不時拉扯一下高個子對著大殿里的佛像指指點點。
久兵衛兩人出了大殿又直接出了興福寺,他們要去山上的猿澤池因為夏子和倉子已經在那等他們了。「吶,你明年真的要離開嗎?」少年問道「抱歉,偷聽了你和師傅的談話。」又加了一句后少年盯著久兵衛。「不」久兵衛面對毫無誠意的道歉吐了一個字,在看到少年吐了一口氣后又說道「我想今年就走。」少年沉默了一瞬后說道「輸給我就讓你這麼想逃跑嗎?」久兵衛拍了一下少年的頭說「笨蛋,我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罷了,我可是從小就沒離開過大和,不像才藏你來自美濃又去過甲賀。」「早說過叫我吉長,我可是已經元服了的,才藏不是你這種小孩子可以叫的.」可兒才藏邊說邊往遠離久兵衛的地方移動,躲過久兵衛的攻擊后才藏往前跑了好幾步才回過頭來說;「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先去找夏子她們了,哈哈。」久兵衛收回落空的手臂看著跑遠的才藏笑了一聲自語到「明明還是小孩子嗎!」抬頭看著耀眼的太陽久兵衛心頭的陰霾似乎也被驅走了一些。可兒才藏十歲就來了寶藏院,去年回美濃就元服了取名「吉長」。當時的才藏十分孤僻,這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於他的家庭環境,他的父親可兒吉家是「美濃三人眾」的稻葉良通的家臣,即參加過齋藤道三流放土岐賴藝的事件也目睹了齋藤義龍弒父,在這樣的環境下才藏學武只是為了上陣殺敵博得武名,因此他對人十分冷淡,練習中也多次傷人,甚至和大膳大夫盛忠還生了衝突,盛忠雖為寶藏院胤榮收留卻並非胤榮的弟子,兩人是一種亦師亦友的關係。後來在中村直政的的調解下才平安無事的,直政拜託年齡相仿的久兵衛去照顧才藏,久兵衛雖不情願卻還是試著接近才藏結果碰了一鼻子灰,直到後來久兵衛碰到才藏救下被山賊襲擊的少女才對他有所改觀,當然還有兩個原因,一是才藏救的少女是久兵衛的妹妹夏子,另一個則是他和才藏都有過被孤立的經歷,小時候大人們雖不說但自己畢竟來歷不明附近村裡的小孩聽了留言還是會罵他們兄妹倆是「野種」、「沒人要」,中村師兄和大膳大夫雖然都極力維護他,但還是讓久兵衛十分氣憤,尤其是夏子被嚇哭的時候。不過後來突然有一天師傅把久兵衛和夏子一起叫到了偏院去,竟是要他們做那個醉鬼土岐賴藝的養子。久兵衛到現在也不明白是為什麼,大概和弘治二年(1556)美濃那件事有關,不過總算之後再也沒人嘲罵他們了,雖然久兵衛並沒有對土岐賴藝表現出多少好感,但看到夏子開朗了許多,而且醉鬼在夏子的打理下也乾淨了不少,久兵衛對他也恭敬了一些。「清興走了,我也要走了,看來才藏要孤獨了,唉!」看著山間小路旁的佛像久兵衛嘆息了一聲。
「哥哥,這裡這裡。」清脆的女聲喚醒了久兵衛,抬頭望去反射著夕陽光輝的水池邊一個少女向他揮舞著手臂,她的旁邊還有兩個人,一個正在喝酒,另一個正在阻止他拿籃子里的東西。看著三人拉的長長的影子,久兵衛頓了頓快步走了過去只說了一句「才藏那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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