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十一月的大寧(上)
十一月的大寧,對於一些人來說是幸運,但對於一些人,則是噩夢。
經歷了三天的昏睡之後,征和在所有太醫的一致反對之下,重新批閱奏摺,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人出入皇宮內外。
每每有聖旨傳出,或是有人被查抄家產,身陷囹圄,或是有人入殿策對,一飛衝天,文武百官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原本還以為是一次皇帝尋找存在感的遊戲,卻一步一步演化成了大寧朝廷的一次徹徹底底的大洗牌。
李瑱浩和李瑱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羽翼一個一個地被剪出,偏偏不敢出來說一句話,他們知道,已經多日未見的父皇正處於氣頭之上,這個時候,出了在征和蘇醒之時前去問安之外,沒再敢出現在征和的面前,而李瑱相則是毫無壓力地常伴聖駕左右,伺候著征和的起居和批閱政務。
而就在這時,一個規模不小的車隊,晃晃悠悠地進入了京城,車隊最前面,小苗手中拿著一塊玉牌,見到玉牌的衛兵無不紛紛側讓,他們知道,那枚玉牌象徵著一個高貴的身份,象徵著一個任何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偉大功績。
征和仍在批閱奏摺,突然聽到太監通報說唐淵求見,車隊已經到了宮門之外,只待陛下召見,征和聽聞唐淵到了,已經皺了將近一個月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來一些,卻沒有抬起頭來看向來通報的太監,仍舊在批閱著走著,只是從口中淡淡地吐出了一個字:「宣。」
「宣致遠侯唐淵覲見!」
「宣致遠侯唐淵覲見!」
一聲一聲的通報,從御書房一直傳到了宮門外,唐淵等人下車,簡單吩咐了鏢師就近找個聚羧,便帶著小苗和李瑱姿誇過宮門,在太監的引領之下,向著御書房走去。
剛剛走進御書房,唐淵便看到了正在批閱奏摺的征和,此時的征和早已經沒有了在山城相見之時的那種精神神,鬢角已經略有斑白,臉色也顯得略有蒼白,幾乎沒有血色,那厚重的嘴唇略顯有些蒼白,可蒼白之中還透著一種不健康的紫色。
「臣唐淵拜見陛下,陛下為國操勞,也要多注意龍體才是。」唐淵見征和忙於批閱奏摺,沒有說話的意思,便先行跪拜。
征和並沒有抬頭:「平身吧,以後在朕的面前你也不用跪了,昨天九先生來找過朕,說是靖龍衛全都正式交給你了,只不過還沒有下文書而已,自此日起,你便和九先生一樣,和朕平起平坐了。」
征和說著,一個小太監便搬過來一個大椅子放在唐淵身後。
「謝陛下。」唐淵坐到了椅子上,也不說話,就是那麼直戳戳甚至有些無禮地看著那個年近花甲了老人。
征和在一個奏摺上硃批之後,便將奏摺輕輕丟在一旁,看了一眼李瑱相:「拿去執行吧!」
李瑱相點了點頭,拾起十多本奏摺,便向著門外走去,走到唐淵面前的時候還遞給了唐淵一個略有些擔憂的神色,唐淵也只能無奈苦笑著搖了搖頭。
「唐淵啊,看看你,把朕害得多苦,如果不是你想出來的那個什麼刮骨療毒的法子,朕還以為現在雖算不上太平盛世,最起碼也算是百姓安居樂業。」
「那陛下究竟是要一個看上去完好實則病入膏肓的大寧呢,還是想要一個看上去被猛葯毒到快死卻能死而復生長治久安的大寧呢?」
征和搖了搖頭:「你說的道理我都懂,我也有想過會有今天的局面,但直到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朕才發現,朕的心並沒有寬到能夠坦然接受這一切的地步,而且這之中有著太多的事情連朕都不知道,簡直是觸目驚心!他們可都是我大寧的臣子啊!我大寧百姓年年納稅養著他們,難道就是為了讓他們在這裡當朝廷的蠹蟲?」
唐淵沒有說話,他知道,征和只是在跟自己抱怨,跟自己發泄,自己並沒有說話的必要。
「朕若不知道,也就罷了,可朕偏偏知道了這些,朕有時候睡覺的時候甚至會感到后怕啊,如果不是發現了這些,那麼在千百年之後的大寧史書中會如何寫朕?識人不明的昏君,還是壓榨百姓的暴君?可是這滿朝文武在朝廷之中跟著朕,有十年者,更有甚者,有二十年,如果真的把他們統統都給砍了,朕又於心何忍?即便是朕痛下殺手,可後世又當如何評斷?
這一次大病,朕突然發現,朕老了,朕已經不再是剛剛登基的時候,每天都想著法干出一番大事來,朕也的確是這麼做的,雖然朕錯過,但朕卻不曾後悔過,可是現在朕想的,更多是身後之事,身後之事啊……」
唐淵聽著征和的獨白,感受到征和語氣之中的那股子悲涼,不由得也感到一陣蕭瑟悲涼之感,英雄末路,或許就是如此吧,更何況,自己面前的是整個大寧的帝王。
「陛下……」唐淵想要說一些千秋萬代之類的恭維話,卻發現往日還牙口伶俐的自己,這時候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征和擺了擺手;「你不用勸朕,九爺對朕說他要退居後台的時候,朕也曾經想過,太子真的擔當得起大寧嗎?」
「太子殿下聰慧,雖然還有些不成熟,可……」
「你不用為太子說話了,過了這麼久,你還以為朕不知道你究竟是站在哪一隊的,你莫不是把朕當成了傻子?太子,再過兩年也到不惑之年了,都說三十而立,這個時候還不成熟,一輩子也便成熟不起來了,朕只想知道,你究竟為什麼,站在瑱相的這一隊,去年瑱相去山城的時候,應該是三個皇子之中,勢力最薄弱的一個吧?」
「因為三殿下仁慈,他或許不會是個好的君主,但他一定能是個好人。」唐淵說話的語氣無比誠懇,既然征和已經攤牌,自己再遮遮掩掩也沒什麼意思了。
征和聽到唐淵這麼說,不禁啞然失笑:「你倒是真敢說,那麼,朕要是說,正在考慮立瑱相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