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潮湧

第2章 暗潮湧

林氏並景容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緩緩步出了前廳。

時值二月,正是春寒料峭,卻亦是萬物復甦之時,無論是向陽處,亦或是旮旯里,不論殘冬的寒風如何造作,頂著一片明媚的春陽,一切都還是欣欣然地,活躍起來了。整個世界都不例外,人心,亦是如此。

「她們走了嗎?」

「已經出了前廳,應該快了。」

「嗯。」

「……」

「依計劃進行。」

「是。」

這是一個寧國公府的一處偏房旮旯里,一名身著短褐布衣,平素並不起眼的侯府匠人與一名衣著精緻的婦人之間的對話。只是令人驚訝的是,那衣著精緻的婦人對布衣匠人似乎有著特殊的敬畏,自始自終垂首低眸,畢恭畢敬。

與此同時,帝都郊外,一處別院。晴空碧湖,波光粼粼,有一公子,臨畔而立。玉面朱唇,龍眉鳳目。白衣臨風,青絲拂面。相如秋滿月,眼似青蓮華。一支墜玉湘妃笛偏說世家榮華,一把鑲銀乾坤扇盡扇天下涼薄。

「公子。」

「嗯?」

憑湖而立的玉公子彷彿如夢初醒一般,倦倦地回過頭來,一雙鳳目懶懶地睨了一眼身後的小廝,隨即便又眯了起來,任由長長的黑羽般的睫毛覆於其上,朱玉般的嘴角似有若無地蕩漾著一層笑意。

饒是身為九皇子從光屁股娃娃開始的貼身侍衛,且自身外貌條件也不算差的驚雲,見了此景還是忍不住挑了挑眉,咽下了一部分突然分泌失常的涎水,順便鎮壓了一下胸口那頭突然不淡定的小鹿並暗罵了一句「妖孽」。

「嗯?」驚雲方才穩了心神,便又聽見那妖孽,咳,呸呸,九皇子的聲音。只不過,這次的聲音,除了不變的妖嬈和慵懶之外,更多了一層,責問與威脅,彷彿還有,若有若無的殺氣。

驚雲再不敢胡思亂想了,慌忙跪下,「公子恕罪,驚雲不敢了。」他可不想招惹這尊美男殺神,一點也不想。回想起當年苗寨的首領口出污言穢語,調戲公子,最後卻被公子一邊微笑一邊大卸八塊的場景,驚雲仍然不寒而慄。

「嗯。」玉公子嘴角揚起了一個弧度,轉過身來,伸出手去,柔若無骨的手指抵住了驚雲的下巴,慢慢地湊了過去。

「公……公子,我……我……我……知道錯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我我我……」眼看著一張凝脂俊臉眼前變得越來越大,驚雲下意識地想要跳起來逃跑,奈何玉公子猿臂輕移,早已環住了驚雲的脖頸。

驚雲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好半天沒動靜。

驚雲幾欲睜開眼睛,卻只覺得耳畔溫熱,「驚雲,梅嬤嬤對你可是一片痴心哪……你說,本公子與其放個天天打本公子主意的小廝在身邊,是不是還不如拿去換人情的划算。」

驚雲一張英氣的俊臉刷地雪白,立馬睜圓了眼睛,委屈巴巴地看著玉公子。

禇伯熙滿意地看了看跪在地上,準確地說,現在已經癱坐在地上的驚雲,勾了勾嘴角,「馬上把你要說的事情說完,罰一個月俸祿。這次就免了,下不為例。」

驚雲聽聞,感激地看了看玉公子,順便肉疼了一把這個月的銀子。卻不敢多耽擱,便朗聲道:「公子,她們出發了。侯夫人臨時起了主意,與景大小姐坐了一輛馬車。同車還有侯夫人的丫鬟竹奚。原本備給侯夫人的馬車由大小姐身邊的穗兒和阿瓏還有侯夫人身邊的梅尹乘用。其餘約莫五名車夫三名近衛再管事媳婦和丫鬟各兩名。」

「嗯。」禇伯熙恢復了懶懶的聲音,「人帶來了嗎?」

「帶來了,身量與景大小姐幾無差,聲音經鬼手調理也差不了分毫,唯容貌……」驚雲頓了頓,抬眼看了看他家殿下的神色,方才小心翼翼道,「著實難以複製。」

「我看看。」玉公子白衣飄然,慵懶地倚著湖畔楊柳,不知何時折了碧綠的柳枝在手中把玩著。

「是。」驚雲領命退了下去。不多時,便領了一女子到了禇伯熙跟前。

「苛七見過九殿下。」女子不急不忙,低眉頷首,緩步上前,極為恭敬地屈身行禮。之前的忐忑和焦灼一掃而空,苛七的心中還頗有了一些自得。她自感自方才來見九殿下以來的一番舉止儀態端莊大方,中規中矩,想來,縱使是向來嚴苛的九皇子,也不會找出什麼錯處了吧,或許,還能博得皇子一笑呢。雖是這樣想著,苛七面上卻依舊是低眉頷首,紋絲不動,畢竟,九皇子的冷酷殘忍與他的美顏,是一般驚世的。

方才聽到空氣中「噝」的一聲輕微響動,還未及探個究竟,苛七便覺背脊一陣冰涼,隨即,便是刺骨的疼痛。

「你剛說,你是誰?」九皇子的聲音自上方傳來,雖是慵懶而和氣,可苛七卻分明感到了一陣寒意。糟糕!

苛七強忍著脊背上因寒意未消的春風而愈益顯現的疼痛,定了定心神,雙腿一曲,叩首道:「臣女景容冒犯九殿下,懇請殿下降罪。」

禇伯熙陰沉的臉色方才舒展了開來,如同欣賞一件玩物一般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與寧國侯府大小姐景容的語音身量乃至行禮舉止幾無差異的女子,道:「抬起頭來。」

苛七聽聞九皇子明媚張揚的聲音,卻再不敢分神多想,只是依言乖順地抬起頭來,與那一副明媚妖嬈的臉龐相對。她恍惚看見九皇子龍眉一皺,鳳眸里透出了一絲寒意。

「驚雲。」禇伯熙原先見眼前的女子語音身量行為舉止皆似與景容一母雙生,心中有了五分的中意,只是這女子一抬頭,縱使與景容並無幾分照面的他,亦能從容貌分辨出此人是贗品無疑,更何況日後在寧國侯府和即將嫁與的靖國侯府。驚雲素來辦事穩妥,可眼下這關鍵一步,怎麼偏又弄了這麼個貨色來糊弄他?玉面上復又升起了一層陰雲,語氣間亦是多了幾分冰冷。

驚雲顯然是已經預計到殿下這番反應,慌忙上前一步,單膝跪地,自袖間取出一卷畫像來,雙手呈上:「公子,這是景氏的畫像。這女子的五官與景氏是最為肖似的,只是不知為何,這整副容貌之差別竟如此之大。請公子明鑒。」

禇伯熙聞言,不由皺起了眉頭,目光再度打量著眼前的女子,但見她素凈的臉龐上,一雙瑞鳳眼波光粼粼,黑色瞳仁如同瑪瑙般鑲嵌其中,往下一粒小巧的鼻子,一朵櫻桃嘴,與他記憶里景容的五官確無多大的差別,只是這整副容貌……他忽而立起身子,猿臂輕揚,剎那間,驚雲手中的捲軸便隨著他手臂的動作於空中舒展開來,顯露出一名女子清秀端麗的容貌來。禇伯熙只瞥了數眼,便由著那捲軸重重墜地。

顯然,苛七的五官與景容的五官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般相似的,那麼,問題就在……

驚雲此時雖是頷首低眉,卻分明感受到氣氛由陰雲密布轉而晴空萬里。

「驚雲。」

「在。」

「你看這樣,與景氏的模樣有幾分相似?」

驚雲抬頭,但見主人以袖掩住了苛七下半部的臉龐,唯有一雙瑞鳳眼水波蕩漾,那一瞬間,景氏的身影與苛七的身影在腦海中逐漸重合,重合,最終合二為一。

「像!像極了!」驚雲驚喜道。然而轉瞬,驚雲的驚喜便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驚懼和不忍。他是有些了解九皇子脾性的,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而因為他的不經意的一肯定,只怕事情十有八九是板上釘釘了。驚雲忍不住看了一眼同樣跪著的女子,不由暗嘆:實在可惜了那樣端莊婉麗的女子。

禇伯熙收回了掩在那女子臉龐上的手,眯起一雙丹鳳眼,勾起朱唇,俯下身子,緩緩靠近那女子,「苛七,你是死士,你的主人不論要求你做什麼,你都必須去做,而且心甘情願。對嗎?」

苛七嗅到一股濃郁的香味,彷彿混雜了玫瑰、玉蘭以及薰衣草等多種香料,與此同時還伴隨著一股巨大的壓力愈來愈近。在愈來愈近愈來愈強烈的威壓之下,苛七強迫自己的頭腦保持清醒的狀態,清晰地應道:「是。」

禇伯熙挑了挑眉,丹鳳眼中的光芒幽深而冰涼,幾乎是同時,手中的楊柳枝突然揚起,凌空劈去。

苛七隻覺雙頰剎那間刺骨的疼痛,隨即便覺有猩澀的液體滾入口中,若非多年經歷生死一線的考驗,苛七隻怕一頭栽了下去。此刻的苛七依舊維持著原先的姿勢,雙膝跪地,低眉頷首,唯獨一條赤紅的鞭痕,自左頰經過她殷紅的唇,一直延伸到右側下顎的肌膚上,令她凝脂般的臉龐,顯得猙獰而可怖。

饒是對於主子的殘暴司空見慣的驚雲,見此一番場景,亦是不由地心頭一震,倒不是害怕,只是見著好端端的一副美人臉龐,竟就這樣讓主子給毀了,端的是令人忍不住嘆息。

「容兒,你很快便是靖國侯世子夫人了。」那聲音依舊彷彿玉石相擊般清亮,可是此時在苛七耳中,竟比狼嗥還要可怖。雖她早知自成為死士起,身家性命便在主子手中,主子之命,便是王法,無能不從,可她卻不曾想到,眼前這芝蘭玉樹的玉公子,竟一鞭,就要了她的容顏,那可是亡親留給她的,除了那支烏木簪,便是她唯一懷念故人的東西!苛七心中悲凄,卻又忽然意識到,若是情緒過於激動,便會催動體內之毒,七竅流血而亡,她早已不惜性命,可現在叫她死了,她必不甘心。念及此,苛七不再遲疑,努力讓自己回憶那幾日所努力學習的那人的言行態度,立時含羞輕惱道:「殿下快別說這些了,容兒生氣了。」

「很好。起來下去養著吧。」禇伯熙依舊是那樣清亮慵懶的聲音,只是言語間終於多了輕微的愉悅的溫度。

「是。」苛七慢慢爬起來,垂眸拱手,緩緩後退,直至退了約莫一尺,方才轉過身去,消失在霧靄朦朧的林子深處。

禇伯熙望著她消失的林子,但見霧靄沉沉一片,眼裡的冰冷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那霧靄一般的朦朧,喃喃道:「妹妹要是在的話,也該和你一般大了。」

驚雲只見九皇子獨自倚著楊柳樹,望著霧靄密布的叢林,眸中的朦朧愈來愈深,知主子怕是憶起陳年往事,心下嘆息,又自覺得不便打擾,便靜侍立一旁,哪知突然聽得這一句,心下大驚,慌忙上前道:「殿下,天色不早了。

禇伯熙聞言,亦是驚醒了過來,只瞬間,便將眼底朦朧連帶即將溢出的濕潤收去,代之以一汪平靜的碧湖水。

「走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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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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