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那些真相(4)
向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他緊緊盯著汪岩,緊緊盯著,無法想象一個幾歲大的孩子,是如何面對近在咫尺的死亡的,並且這種死亡還和他有著直接的關係。
「你知道那種手感嗎?」汪岩卻還在笑,「濕噠噠的、滑膩膩的,冰涼的一小團,就在我的手裡。」
向尋幾乎不忍直視眼前的汪岩,但他卻知道他此時不能錯開目光,他只能看著他。「她的屍體在哪裡?你把她埋哪兒了?」向尋直覺認為汪岩不會不管妹妹的屍體。
「屍體?」卻不想汪岩突然「嘎嘎嘎」的狂笑,以一種瘋癲、幾乎笑斷氣的姿態,「你知道嗎?那時我家窮,我家連個雞蛋都買不起,可我奶說,我媽要做月子,要養好身子好再生大胖小子,她跟我媽說,她給她買了山雞,山裡才有的雞,給她煮了雞湯,她喝了,好幾碗,喝完還要。嘎嘎嘎嘎嘎,可笑嗎?前一天還哭嚎著我的孩兒啊,不到一天,她的孩兒就回到了她的肚子里,她說好吃,還要一碗,要有肉的。」
向尋遍體生寒,瞳孔急縮、壓根緊咬,已經不知道該以一種什麼表情面對汪岩。
「你知道嗎?我家那陣子連吃了好幾天的肉丸子,好幾天。那味道……」汪岩突然伸出舌尖舔舐嘴唇,眯著眼睛一副很回味很享受的樣子。
向尋卻是突然一陣反胃,感覺自己這幾天都不會想吃肉了。
一時間審訊室突然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
汪岩不說話了,向尋卻知道,事情還沒完,因為就他調查所知道的,後面死的還有汪岩的弟弟和他的奶奶,而這一切,向尋相信汪岩脫不了干係。
所以在短暫的沉默過後,向尋直接問,「後來呢?」
「後來?後來那傻女人又大著肚子回來了。這回生了一個男孩,我奶讓我好好照顧他,說那是我弟弟。我就不明白了,之前我奶明明說家裡有我就夠了的,不需要有別的孩子,既然有我就夠了,我不用有妹妹,那為什麼要有弟弟呢?於是我就好好照顧他,像照顧妹妹那樣照顧他。半夜他哭,可是妹妹都沒哭過,他為什麼要哭?於是我就用一塊滴水的濕毛巾蓋在他的臉上,不讓他哭,然後果然他就安靜了。」汪岩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地一如像說他半夜餓了起床吃了一碗泡麵那麼簡單、隨意和理所當然。
向尋的眉頭緊皺著,唇角緊抿著,他明白,這是汪岩正式走上殺人路的開始,而被他殺死的,絕不僅僅是這一個孩子。
「你母親呢?你沒想過她會受不了嗎?」向尋問。
「受不了?為什麼會受不了?反正她已經死過一個孩子,再死一個有什麼關係?而且她還有我啊!」汪岩說,不過緊接著他似乎又帶著一絲疑惑道,「但這一次她說什麼都不肯再在家裡呆著了,也不肯吃飯,就鬧著要回去找我爹。於是我奶就讓我把她送回去我爹那。」
「結果你猜怎麼著?」這回不等向尋開口,反而是汪岩反問向尋,但是還不等向尋答話,汪岩自己就先「咯咯咯」的笑了起來,一種邪氣、讓人聽了忍不住會起雞皮疙瘩的那種笑聲,「結果我們回去,居然發現我爹和別的女人……咯咯咯」話還未說盡,汪岩又笑了起來,「結果那個傻女人就發瘋了,她撕了戶口本,把她自己的那一頁給吃掉了。你說她是不是有病?不吃飯,卻要吃紙。」
「後來呢?」向尋的拳頭緊了又松、鬆了又緊,反覆了兩次,才終於從嘴裡擠出了這三個字。
「後來?後來她就跳河了。我看著她跳的,她還想讓我跟她一起跳,我又不傻,我為什麼要跳?橋那麼高,會受傷的好嗎?不過我當時告訴她,我會陪她一起跳的。」汪岩小聲,像說什麼秘密一樣說著他曾經答應過他的母親,「然後她就從橋上跳下去了。」
「之後呢?」向尋見汪岩沒有要繼續說的意思了,不得不問。
「之後?之後我就回去和我爹過了啊!」汪岩理直氣壯。
「那你母親呢?你們沒有去救她或者打撈她的屍體嗎?」向尋追問。
「救她?她自己要跳的,為什麼要救她?至於屍體,沒有屍體啊,失蹤了!」汪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汪岩對於生母的這種冷漠是向尋始料未及的,但想想便也能理解了,畢竟汪岩從小見到母親的次數就不多,原本就陌生沒什麼感情基礎,加上母親當著他的面吃了他妹妹的肉,汪岩可能從那時候開始就已經恨上了他的母親。
「那你奶奶呢?」對於這個一切罪惡的始作俑者,向尋相信,她也不會有什麼好結局,恐怕也是斷送在了自己親手養大的孫子手裡。
「她呀!我和我爹也是偶爾會回去看看她的,但是我爹每年只過春節回去一次,平時都是打發我去。那次我半夜回去,見她正病得厲害,怪辛苦的,反正也活不了幾天了,我就幫了她一把,把她扔水缸里了。」汪岩說完,又悄悄加了一句,「告訴你哦,我爹讓我給她的錢,我偷偷留了一部分,而且我還找到了她那些年攢的錢,我也藏起來了,沒給我爹。」
難怪汪岩那麼會藏東西,原來他從那會兒就已經開始偷錢藏!向尋恍然大悟。
「後來呢?你是怎麼去的汶川?」向尋問。
「什麼怎麼去的汶川,我們一直就在汶川好嗎?」汪岩不屑道。
「那你為什麼要改名?」
汪岩聞言痴痴地笑,「為什麼不改名?這麼好的機會。」
向尋皺眉,明白汪岩說的是洗白的機會,只是地震這麼慘烈的事情,卻被對方所利用。汪岩的言辭,引起向尋一股極度不適。
但汪岩顯然還沒說完,「你知道嗎?我爹給那女人存了一大筆錢,他卻不知道那女人外面還有別的人,她嫌他窮,她都準備和別人跑了,卻根本不知道我爹不吃不喝給她存了一大筆錢當聘禮,就為了娶她,你說好不好玩?好不好玩?」汪岩說著,拍著大腿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然後就地震了,震感很厲害,我玩命往外跑,我爹卻跑去拿銀行卡和戶口本。你說這是不是傻?是不是傻?」汪岩用指甲蓋敲著桌面問向尋,「他一身是血的拿著銀行卡和戶口本告訴我說,這是他的命,這是他要拿來娶那女人的錢。他卻根本不知道,那女人已經死了,就赤身裸體的和另一個男人埋在旁邊的另一片廢墟下面。你說這麼傻的人他活著幹嗎?他活著也只會痛苦而已。所以我幫了他一把,在又一次強烈的餘震中,我搶了他的戶口本和銀行卡,把他扔回了震塌了的屋子裡。」
「然後你就跑到別的區去了?」向尋問。
「我只是從我們住的地方,跑到了我平時打工的地方而已。」汪岩聳聳肩,對於殺了自己最後一個親人,沒有一點的愧疚之情。
向尋深吸一口氣,事情基本已經捋清楚了,後面就是汪岩借著地震人口普查的機會謊報成了不在籍人員,成功騙取了新的身份證明——朱衍。再然後,在考大學期間,利用所謂的一年復讀時間,通過整容和假裝身份證丟失、學校開具集體戶證明又再一次重新偽裝,獲得了新的二代身份證。自此,一個全新的,背景乾淨、無人認識的朱衍誕生。直到出了江美麗的案子!
「你為什麼要殺江美麗?她真的是你女朋友嗎?」向尋問道。對於這個案子,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找到朱衍的殺人動機。
「她要和我分手。」汪岩道。
向尋卻知道,這絕不是重點,所以他沉默以待。
「她說她這麼多年以來,從沒真正認識過我。」果然,汪岩緊接著就道。
「所以你懷疑她可能知道了你的部分秘密?」向尋問。
「難道不是嗎?」汪岩反問,「她不可以知道的,她不能說出去,我也不會讓她有機會說出去。」
向尋深吸一口氣,替江美麗覺得冤枉,「你有沒有想過,她說的有可能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把自己包裹的這麼緊,小心翼翼地嚴防死守,誰能真正的認識你?她作為一個敏感的女孩子,相交這麼多年的男友仍然處處提防、保留,她失望之餘提出分手有什麼稀奇的?」
汪岩突然一怔,愣在當場,顯然這個可能是他根本從來沒有想過的。
向尋搖搖頭,起身走到門邊去把緊鎖的大門打開,他沒想到這個案子辦到最後,居然是如此荒誕的殺人動機,僅僅就是因為一句話,一句在旁人看來無關痛癢的話。
向尋打開門的一瞬間,汪岩突然笑起來,瘋狂大笑,笑到打跌,笑到淚流滿面的程度。向尋沒理他,叫值班刑警進來把人帶走,卻在汪岩臨出門的剎那,看著桌上一堆資料的向尋突然想到什麼,開口說了一句,「我能最後問你一個問題嗎?」
汪岩沉默,以為向尋會問什麼后不後悔之類的問題,卻沒想到向尋只是問:「你父親明明給你起的名字是延續的延,為什麼戶口本上是山石岩?」
「我爹說,當時他一邊報戶口,那人一邊和他聊天,聊著聊著順口問了一句是不是山裡來的,我爹說是,那人就給寫了山石岩。我爹小學都沒讀完過,哪裡知道那個岩是哪個YAN?等我上了學,問我爹我名字的由來,才發現字錯了,可那時已經多少年都過去了。你看,我的出生,從打一開始就是個笑話!」汪岩扯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跟著值班刑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