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晚上劉督命下人潔治盛筵,召雪花山黑衣會眾頭目及自己麾下眾將領赴宴,他親自相陪,把酒言歡,為眾雄接風洗塵。席上就便委任李永欽為後軍統領,整編關上餘下守軍約兩千人,緊守前關、后關,遇有戰事,與雪花山的守軍互為犄角,相互呼應,前後互援。
任命張小虎依舊管帶三營,聽李永欽調遣,升總兵胡二為隨軍參謀,協同主帥劉光才處理軍機。光才連夜草本,將此戰情形及戰後處置,飛片通報慈禧。開會的時候,已是三更,會後光才命眾將趕緊安歇,自己卻不睡,連夜又寫了十幾道求援電文,令屬下電報局的專員發電報給各個關口的駐軍和軍機處搬救兵。
光才一直忙到翌日雞啼,大勝之下,他興奮異常,毫無倦意,擦了把熱水臉,精神一振,就要出來巡視巡視。才走到門口,就聽到爭吵聲,眼看門卒與一個禿頭胖老頭相爭。劉光才上去一問,那老頭認得是劉提督,慌忙行了大禮,自報了家門。
原來老頭不是別人,就是楊老摳兒。張小虎救回了他的兩個女兒,放下女兒頭也不回地走了,老摳要答謝他,趕著身影道謝也來不及,心下老大納悶。再詢問兩個女兒,都吞吞吐吐,說到姊妹慘死就只一味哭哭啼啼,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老頭子只索罷了,二女兒和小女兒已由劉提督主持下殮妥善,他獨自個老淚縱橫地抱著舊物懷念兩個死去的女兒。金蓮和彤蓮姊妹倆則躲在金蓮的廂房裡,連晚飯也不吃,商量了一宿,只道紙包不住火,萬一給張小虎在身上種下了孩子,那是躲不過的。與其肚子大了再出醜,不如就此告訴父親,再相機區處。
當夜,二女就跑到楊老摳兒處,將前因後果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因二女兒和小女兒慘死鬼子胯下,楊老摳哭了一晚,想通了許多事情。此時二女詳細地一說,楊老摳兒腦子倒轉得快,也不怒,也不急,就打算將兩個女兒都許配給小虎,至於誰做大,誰做小,聽憑她們自己去折騰。兩個女兒就等他點頭,聽了喜從天降。楊老摳兒點著女兒的鼻子道:「你們打小的心思,就逃不出我的眼睛,也罷,你們要真喜歡小虎,我明日就去給你們提親。」彤蓮忙接茬道:「爹,明日可趕早,莫要鬼子又打過來,又得泡湯。」
「好,好,好,我的閨女都長出息啦,有了姑爺就不管老爹的死活了,好,明天一早,我就去跟劉大人說,讓他給你們做媒,這可逞心如意了吧?」兩個女兒撲在父親懷裡撒嬌打跌,歡歡喜喜好生髮了一會子嗲。
由之,楊老摳兒也高興得一宿沒睡,天還沒亮,就吩咐底下傭人去採辦成親一應要用的物什,自己興沖沖地就去提督衙門找劉大人。把門的擋駕不讓他見提督大人,兩人就在門口爭吵了起來,正巧被劉光才撞見。劉光才問他來做甚,楊摳兒就將自己要嫁女兒的事情給劉提督一說,劉光才也呵呵笑了起來,連說:「我等在此多賴鄉親們關顧,今日老楊頭有此一請,我等當仁不讓,禮信應得如此,這事便交給本官我等幾個,你就放心吧!」。楊老摳兒歡喜得傻樂呵呵,連話也說不齊全了。劉光才立馬就把張小虎叫到署衙,問他昨日搭救楊家二女,覺得兩個姑娘如何。張小虎愣愣地說了兩字:「喜歡!」在場的劉光才、李永欽和楊老摳兒相對大笑,這樁美事,就此成了。
說不得,李永欽做大媒,劉光才做男方的家長,給楊家下聘禮,投帖迎親。戰爭年代,既有喜事,事不宜遲。衙門裡的三小子、茶房、把門的、差役人等,披紅挂彩,人多手快,未幾齊就。楊家是生米熟飯,陪嫁妝奩花紅,喜物窗花,挑水、破柴、燒菜做飯的傭僕,一鍋兒全準備齊全了,跟手的就把婚事給辦了。全村人都來看熱鬧,張平安及黑衣會也來賀喜,楊老摳面子上風光得了不得,既找了個軍官的姑爺,將來有了靠山,又在全村人面前長了臉子,整天沒合攏嘴巴,一直在笑,笑得肚子也疼了。
金蓮和彤蓮的紅裙裙腰都垂下一條條半寸來寬的飄帶,帶端系著鈴。行動時只許有一點隱約的叮噹,就像遠山上寶塔上的風鈴,拜天地的時候,楊老摳兒耳中就響起鈴聲,聽來悅耳之極,彷如是女兒按著叮噹的仙樂,行禮成人了一般,神聖而安詳。
照例儀注行過,及至將新人送入洞房,大夥就各自回去,人走光了,楊老摳兒又笑不出來了,賬房的賬一算,倒賠了幾千塊龍洋。老摳兒真摳兒,女兒風光嫁人,一生一世就這一回,還心疼幾個臭錢,長吁短嘆,背著旁人愁眉苦臉了一宿。
三個新人恩愛親密,姑且不理會楊老摳兒,姊妹倆倒也心齊,傾心吐膽,一心兒就在小虎身上。而小虎抱得美人歸,算得有福雙至,眼裡見的是二女美艷絕倫,春蘭秋菊,各擅勝場,鼻子聞到的是二女熏衣裳的素馨花香,越覺美滿。
你憐我愛,不知時間之易過,不知光陰之荏苒,此間甜蜜幸福,然而江楓面前的畫面豈能推知,江楓原本還以為是幻見了坦姆之後,自己的神經條件反射,從而神經質地產生了幻視呢。可畫面插播了那麼久,分明又是夾絆於現實之中,他心頭不由自主地抽緊,暗底下一個聲兒反覆叫喚,這聲兒縈繞他心間:「這就是『袋子』異空間的情態,我……我又落入袋子裡頭去啦?」他的這份真實體會,到底是把他自己嚇了個魂魄飛上九天去。
讀者須知,畫面中人物眾多,先是駐守雪花山的三軍應付狼人不暇,靡亂得不可開交,場面慘不有初。那些人群啊、狼人怪物,影影憧憧地竟然從洗衣機中蹦出來,或自冰箱飛縱而來——一時,空調之中狼竄;一會兒從床底滾出來相互扭打作一團的人與怪——一面大炮齊鳴,一面彈如雨下……
狼怪化人,其亦頻添了人之所能——它們不再受犬狼四足伏俯之限,竟然自行梟獍地亂鑽、竄天兒——有的狼人跳在半空,輾轉騰挪裕如。
至后,它們筋斗翻得起了聲色,漫天綻花,直叫江楓見了那些鬼影繚亂,竟然一時忘記了身陷「袋子」異空間的恐懼,到底還是唬得他猛地拍打自己的身子。他神經質地瘋打自個兒,自殘不休,懼意像是有生命、有目的地控制了他,到得後來,說不得他一勁兒往自己的胳膊上抓撓,致手臂上見一條條的血印子僵痕——可見吶,他已嚇得無措手之處了。
倏爾,從窗外也竟自撲入一頭人狼來,血盆的大口張開,獠牙森森,牙像長劍,「劍鋒」之上兀自口水橫溢。這籌狼怪頂對面兒逕朝江楓來了個「餓虎撲食」勢,它來去如風掣電,奔雷驚鴻,江楓哪兒躲得及,自是沒躲伶俐。
但見巨狼的臂膊粗如石柱,毛長如旄,密厚似罽,尤以它的利爪焜耀刺目,爪鋒銳利得寒氣侵肌裂骨,爪指長大森森。值此千鈞一髮之際,江楓眼放著自己將膏於狼吻、或碎於狼爪之下,他徒有一條命,卻只能空待一死而已。
說時遲,那時快,江楓下意識中欲閉目領死了,不料就使閉了眼,也不得時兒——那狼人已自唰地穿透江楓的身子而朝他背後一徑兒去了。當此其時,江楓竟然渾無知覺,及見鬼影子一樣的狼人竄到腦後頭,已是兔起鶻落。他忙回身轉首,卻見光影離批之間,一顆黑煤球似的炮彈,當頭落在那條狼怪的頂門之上。
這種圓溜溜的炮彈,只有十九世紀以前,火器發明了不久的時候,人們才拿它來打仗。迄今為止,它在軍事史上也風光不了多久,庶幾多載?而今的人們,就算是將這炮彈丸子送人,人也嫌之、棄之、唾之。倘或勉強用之來殺人,現代人也確乎要寒磣得自蒙其羞。
饒是這種老掉牙的火藥丸子,竟然也炸得那頭狼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當場筋骨粉碎,血肉橫飛,霆飛雷殛。它有如被驟然蒸發了一樣,火光、焰團、黑煙之中,血霧瀰漫了一天,轉身展眼間,它就化為齏粉而消散於無形。
親睹此景,江楓方才想到這些狼怪僅是影像,竄來奔去,它是碰不到他的,他也碰不了它們。庶是白白吃了一場驚嚇,唬得他是汗濕了全身的衣褲不說,目下感到渾身黏膩膩、冷颼颼——這仍不算怎的——頂頂難受的,倒是心臟壓力山大,過了好久,一顆心撲通撲通,著實不見平服!
嗣後,恰如讀者之所閱內容:畫面之中,大戰狼人一齣兒,以火葬收場,雪花山燒得跟火焰山似的。火燎之餘,一歇兒許多外國人的毛臉在畫兒中亂晃悠;一歇兒張小虎結親婚禮,熱鬧得沒了管束。
畫中人物兒任意取樂,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滿廳之中,紅飛翠舞,玉動珠搖,十分動目招眼……
江楓觀睹,少不得忘乎所以,亦隨他笑而笑,隨驚險、隨動、隨哭、隨鬧……惘不知替。
時光易過,晚上古月萍順路從幼兒園領出女兒,相偕回家來,進門見江楓兀自獃獃坐在書桌前發愣,一桌子稿紙散亂地攤著,有幾張還掉在了地上。古月萍低聲嘟噥:「整天呆家,孩子接送也全我包圓兒了,他個老爺們兒只管坐著發獃,真會享清福!」想著,她步入書房,一面彎腰俯身,揀起落地的稿紙,嘩嘩地將其大幅紙張疊起,擱妥到桌上;一面問:「你還沒吃飯吧?飯也沒做吧?想吃啥?我給你下碗面吧。你發甚呆吶?咋的,想啥呢?」
江楓點點頭又忙搖頭,袖著手,卻如夢初醒地支聲兒:「哦,回來啦?我,我去做飯,冰箱里還有三文魚,現成的。」他眼睛不安地溜溜湫湫的,嗓子也有些喑啞,語聲澀然。
月萍看不慣,邊嘟嚷邊叱責說:「你咋失魂落魄的?像個落水雞似的,又出啥事兒了嗎?」她說著話,卻分明見丈夫頭髮濕漉漉的,但並無洗髮水兒的香味兒,倒是沖鼻子地是汗臭味。她不由地心下暗嗔:「江楓瘋了吧!啥事兒恁地急出一頭兒油汗來,竟嚇成了這副德行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