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第二天,研究室的核心機房就布置妥當了,第一批專家和研究員將很快入駐進來,屆時,以系統核心盤為基礎的新項目將正式開始。
負責清掃的人把運輸用的包裝收好帶出去,游惑和秦究卻留在了機房裡。
他們面前亮著一塊特殊的屏幕,兩個人影蹲在屏幕底下忙碌。
高齊弓著腰抓住一個金屬柄,對另一頭的人說:「922你抬一下那個底盤。」
聞遠愣了一下,在S大隊里,喊他名字的人很多,叫這個代號的只有秦究一個。現在冷不丁聽見另一個人這麼叫,忍不住有點感慨。
剛離開系統的那段時間,他們試著摒棄這些數字,改喊名字。其他人還好,他們這群人之間卻總不能習慣。
這樣來來回回拗了很久,最終又陸陸續續叫回了代號。
他們都是彼此關於那段經歷的見證者,只要還在見面,就註定還會想起以前,會想起曾經在系統里的日子,想起見過的人,做過的事。
但是沒關係,一切經歷不論好壞都有價值,至少組成了他們完整的人生。
聞遠從怔愣中回神,把底盤托起來,叫了一句「老大」。
秦究俯身,從側面把核心盤裝進去。
「好了。」游惑指著屏幕說。
他們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聞遠看著屏幕,在操作台上敲了一氣。其他人站在一旁,沉默地等著。
系統的世界被瓦解之後,曾經那個總給人帶來噩夢的「靈魂」便消失了,一併消失的還有154。他雖然和系統本體分離了,卻仍然依存於那個構造出來的世界,同生存、同消亡。
但游惑他們不信這個邪,他們始終認為,真正被干擾毀滅的是系統本體的主控台,以及系統本體的「核」。154也許會被波及,但不至於完全消失。
他們嘗試過很多辦法,找過很多專家。但每一次的結果都大同小異,就像聞遠說的:如果154還在,這個存留下來的核心盤應該會是他的棲息地。
他們給核心盤內部傳遞過很多次信息,多到幾乎數不清,卻始終沒有得到回應,
其實還有一種可能,他們一直不願意去想——
當初在系統內核被毀的時候,廣播里說了一句「檢測到修正程序」,而那一刻,真正的修正程序還在游惑他們手裡。一定有什麼人模擬了「修正程序」,跟系統的「核」融合在了一起,才真正終結了那些噩夢和悲劇。
那麼……還有誰能模擬「修正程序」呢?
只有154。
有時候,聞遠會在夜裡突然想起那一幕,系統的聲音在他腦中盤旋不息,不斷重複著那句話,重複久了,會慢慢變成154的語氣。
然後他就再也睡不著了,不管白天訓練有多累,他都難以平靜地沉入睡眠里。
有一次他好不容易在快天亮的時候睡著,又不幸夢到了那一幕。夢境一點也不還原,添油加醋了不少東西。
他夢見154佔據了系統的咽喉,用沙沙的廣播聲對他們說:「我最後再送你們一程吧,不枉做了幾年損友。」
他驚醒之後在床上坐了很久,心想,他這輩子可能再也碰不到這樣的損友了。
聞遠動作頓了一下,解釋說:「我之前打過申請,把核心盤的動態關聯到了手機上。昨天晚上它突然有一點動靜,所以今天想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他最後敲了一下鍵盤,屏幕終於完全亮了起來,顯示系統核心盤開啟了最簡模式,旁邊是一些最基本的操作按鍵,諸如啟動、關閉、搜尋資料庫信息。就像一台死板的電腦。
聞遠熟門熟路地進了幾個界面,沒有發現任何東西。最後他又切進了監測界面,指著昨晚凌晨的一個小波峰說:「看,昨晚2點多的事。」
高齊問:「這個突然波動一下是什麼意思?」
「這個核心盤一直是低頻運行模式……就好比手機待機,沒有真正關掉,為了保證它後續的平穩性。」聞遠解釋說:「這個波動就是指核心盤在那一刻沒有保持原本的模式,就好比你待機的手機突然收到一條消息,亮了一下。」
高齊說:「那不是好事嗎!」
聞遠點了一下頭,沉默片刻說:「是,我昨天後半夜一夜沒睡著。但我擔心這是因為最近頻繁移動它導致的不穩定。而不是……」
他停了一下,低聲飛快地說:「而不是154存在的證據。」
機房安靜下來,只能聽見核心盤輕低的運轉聲。
許久之後,秦究說:「核心盤好歹也是系統曾經最重要的部分,如果移動一下就會導致不穩定,有點說不過去吧?」
聞遠愣了一下,眼睛倏然亮了一些。
他哂笑一聲,說:「也是。」
就因為這句「也是」,他們開始了漫長的等待和嘗試。
參與項目的專家和研究人員也希望能夠保留有154的痕迹,於是他們一邊完善新系統的構架,一邊固定往核心盤深處傳遞問候和消息。
這幾乎成了這群人的日常習慣,雷打不動。
於是春夏秋冬……四季走過了一輪多。
整個項目在第二年的秋天收尾,新系統已經基本完成,主要用於訓練場景的構架和篩選輔助,不久之後就可以投入使用。
那陣子的特訓營合著深秋的氛圍,有些冷清,因為游惑和秦究帶著所有學員去了南邊進行海上合訓。偌大的地方只剩下負責收尾的研究員,安靜得有點蕭瑟。
聞遠沒去吃午飯,而是帶著專門的清潔劑進了核心機房。出於強迫症或是……別的什麼,他打算把那裡稍微收拾一下,畢竟再有一周他就要回S大隊。
下一次再來這裡,就要等新系統開機了。再往後……也不知何年何月。
他在機房屏幕前坐了一會兒,然後打開系統,往核心盤裡傳了一句話,一切都一如往常。
可能是因為要走了吧,他看著傳遞過去的內容,忽然覺得太簡單了,他明明有很多話想說的。不止他,還有秦究、游惑、021……所有見證過154存在的人,都有很多話想說。
但並不是單方面的傾訴,他們希望的是交流,是像以前一樣有來有往的交談,閑聊也好,打趣也好,互損也好,只要有回應。
聞遠發了很久的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屏幕上已經刷滿了他發過去的消息,因為他的手指下意識按在發送鍵上。
每條消息都是一片空白,沒有內容,就好像明明有話,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聞遠驚了一跳,這樣持續不斷的消息傳遞很容易引起一些程序的紊亂。
他噌地站了起來,噼里啪啦地敲著按鍵,打算撤銷那些空白無用的內容,順便在檢查一下有沒有引起混亂。
就在他即將按下執行程序的時候,屏幕突然閃了一下。
那一瞬間,聞遠以為自己眼花。
屏幕上的程序還在滾動,瞬間下去幾百行。
他長久地僵立在那裡,突然伸手拚命把屏幕內容往回拉。
他翻了很久,終於在密密麻麻的字元之間找到了一條消息。那條消息的來源顯示為核心盤本身,消息內容只有三個數字和一個標點:
922?
·
很巧,那天是9月22號,秋分的前一天。
聞遠傻在屏幕前的那一刻,於聞正從哈爾濱某所大學的階梯教室出來,拎著書包一邊回信息,一邊跟同學商量午飯吃什麼。
吳俐和楊舒站在北京某個實驗室里,戴著專用的眼鏡,趴在儀器旁記錄數據。
狄黎在上海的某棟圖書館里支著頭,手機開了靜音擱在旁邊,偶爾會忽然亮一下。
舒雪換了工作,正走在浙江某個城市的街上。系統里的很多事情她都慢慢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好像做過一個漫長的夢,夢裡有人跟她說,如果以後有機會,可以在這個城市裡見面。
她會在這個每天經過的街角遇見一個有點靦腆的男生,他因為身體緣故休學許久剛回到校園,他會撓著頭被人推上前,尷尬地說:「我叫趙文途,我能……認識你嗎?」
而游惑和秦究剛結束上午的特訓,跟高齊、楚月他們打了招呼,順著樓梯上到甲板層來。
這個季節的天空總是很高,清透遼遠。海風潮濕,帶著淺淡的秋涼,順著一綹長雲直落天邊。
游惑忽然想起系統里的那片海,它總在固定的日子起風,固定的時間翻起浪來,固定的時候下雨,固定的時候飄雪……
最重要的是,它永遠望不到邊。
系統所有的風景都是那樣,雲山霧罩,沒有邊界。
但這裡不同。
這裡風遇山止,船到岸停。
他身後的陸地綿延一億多公頃,腳下的海有三百多萬平方公里。再往南,至多不過穿於雲上,繞地而行。
這裡的一切都有始有終,卻能容納所有不期而遇和久別重逢。
世界燦爛盛大。
歡迎回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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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到這裡就全部結束啦。謝謝你們容忍我亂七八糟的更新時間,容忍了6個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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