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山神
翌日一大早,文叔下山,一路咳著嗽來到張星家裡。
他前腳剛跨進院門,迎面撞上坐在院子里畫畫的學生們。他一進院子,學生們紛紛扭頭看他。
張秀秀在畫坐在屋檐下看書的黎老師。
男人穿著黑襯衣,坐在那裡細細翻書,氣質溫和,自成一派風華。
看見爺爺咳著嗽進了張家院子,秀秀立刻擱下手中筆,起身衝過去,抓住爺爺衣角,仰著頭問他:「爺爺,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秀秀已經好幾天沒見到爺爺,此刻看見爺爺佝僂著腰咳嗽,心疼地眼圈發紅。
一個小男孩也衝過來,到爺爺跟前,站定。
文叔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頭,低聲囑咐:「乖秀秀,快和弟弟一起上課去,我跟村長談點事。」
「嗯。」
張秀秀很聽話,拉著弟弟又回了座位,開始上課。
整個過程,黎川只是抬頭看了眼,沖著文叔禮貌性地微微頷首。
……
文叔進了屋,張星正在翻閱族譜,統計村裡男丁。
最近縣裡往各大村都發了通函,要求各家各戶的人口,必須辦身.份證。張家溝和附近的李家村,交通閉塞,村民很少出村。
而身份證件也只有那些要外出打工的年輕人才會辦。又由於山高水遠,極少有政府工作人員會來這些偏僻山村,因此村裡辦身份.證的人,少之又少。
去土陵鎮派出所辦身份證件,一來一回,四天路程。路途遙遠,很少有村民願意為了辦.證.件走四天路。
於是,政府實施了獎勵政策。
只要村長成功督促村民辦理證件,一個人頭可獲得50塊的獎勵。當然,辦.證.件的人,也能領到50塊錢獎勵費。
為了拿到獎勵的錢,張星正在統計村裡能出山的男人。
文叔從外面進來,叫了一聲張星。
張星抬頭,一見是他,驚道:「呦,文叔,你怎麼下山了?廟子誰在守?」
「哦,林娃剛才上山送吃的,我讓他幫忙守一會,我下來請假的。」文叔說一句話,咳一聲,由於身板太瘦,他每咳一聲,總給人一種骨頭都要散架的錯覺。
李雲珍從廚房出來,給兩人各自倒了碗茶葉水。
文叔猛地咳嗽一陣,又說:「哎,我老了,身子骨實在不中用,這不,在山上睡了幾天,感冒了。村長,您看,再重新安排個人上山?」
李雲珍和張星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文叔看了眼院子里的孩子和黎川,低聲說:「雲珍,你把堂屋門關上,我跟村長說幾句話。」
「好嘞。」李雲珍去把堂屋兩扇大門關上,插上門栓。
文叔挨著張星坐下,貼著他耳朵說了一番話,又咳了一陣,聲音音量恢復以往:「星娃,不是我說你,你怎麼敢打林老師的注意呢?哎,現在說這個也沒用了,目前的情況啊,是要瞞著黎老師,讓黎老師趕緊從我們村兒離開。」
「我知道了。」張星的手搭在文叔肩上,拍了拍,囑咐說:「文叔,這件事先別告訴村裡人。今天晚上,我讓我媽去守山神廟,你回去好好養身體。」
「嗯。」老人家又咳嗽幾聲,很虛弱。
*
下午李雲珍就拿著傢伙上了山神廟。
她進了山神廟,和林娃換了班。等林娃離開后,她插上正殿的門栓,眼神掠過三個縮在角落的姑娘,徑直朝後院柴房走去。
李雲珍拿著一根打牛鞭進了後院,從柴房裡將林曉茵揪了出來,拖到正殿里,拿鞭子狠狠抽她。
林曉茵蜷縮在地上,一聲聲慘叫著,哭著求她別打了。
李雲珍氣得渾身發抖,嘴裡罵罵咧咧:「我讓你跑,我讓你跑,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說著,一鞭又落下去。
林曉茵「嗚嗚嗚」哭著,拉住她的褲腳,求她:「我不跑了,不跑了,您別打我,別打我。」
角落裡,文梅看得心驚肉跳,抓著蘇秦的胳膊肘問:「蘇蘇,我們要不要,幫幫她?」
「等天黑,鞭子頂多讓她受點皮肉之苦,不至於殘廢。」蘇秦看了眼外面天色,漸漸暗下去,卻沒黑得徹底。
正殿里,山神爺慈眉善目,香案上燭光搖曳。
不多久,天色暗下去,大概已經晚上七點半左右,不會再有人上山。
李雲珍也打累了,坐在板凳上,連連喘氣。
蘇秦向孟思思和文梅使了個眼色,兩人意會,分別將砍柴刀和石頭攥在手裡。
蘇秦起身,去給李雲珍倒了杯水,聲音低柔:「李嬸嬸,喝口水,別動怒,對身子不好。」
李雲珍從她手裡接過茶碗,扭頭去打量她。
女孩身材瘦弱,拿布裹著頭,只露出一雙眼睛。她詫異:「你就是傻子家媳婦兒?」
她點頭,嗯了一聲,「謝謝李嬸嬸。如果不是你,我也遇不到非非這麼好的丈夫。」
李雲珍扭過臉,「咕隆」喝了口茶水,潤了喉嚨,對著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林曉茵說:「傻子媳婦兒剛來的時候,可比你識時務多了。你要是乖乖地,聽我們的話,我會捨得打你嗎?」
林曉茵頭髮蓬亂,抱著頭,透過凌亂的頭髮絲去看那個女孩和李雲珍。
她抿著嘴,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大聲喘氣,身上每一寸肌膚都火辣辣地疼。
蘇秦又給李雲珍倒了一碗熱水,又說:「李嬸嬸,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啊?我……想非非了。」
女孩聲音細細地,有少女嬌羞。
李雲珍是過來人,姑娘的語氣她哪兒能不懂?她「哎呦」一聲,斜睨著她:「這才跟傻子多久?就想他了?你們這些小姑娘,嘖嘖……」
女人說著,雙手捧著茶碗送到嘴邊,咬住碗沿,拿嘴輕輕吹冒著熱氣兒的茶。
一口水還沒喝進嘴裡,蘇秦將手裡裝著開水的鐵茶壺「哐啷」一聲砸在女人腦袋上。
熱水灌頂,李雲珍痛得「哇哇」直叫,眼睛好半晌睜不開。
水雖然比不上剛燒開時的滾燙,但也足以讓人吃疼。李雲珍頭皮、面部均被熱水裹住,肌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起來,她下意識捧著腦袋,五官猙獰,叫聲慘烈。
「就是現在!」
蘇秦撿起地上的長鞭,從李雲珍前身繞過,將她的雙手死死套在腦袋上,讓她不能掙扎。
文梅拿了石頭往李雲珍頭上砸,企圖將她砸暈。孟思思爬到香案下面,拿出裡面的草繩,去捆李雲珍的雙腳。
李雲珍掙扎間,一腳踹在孟思思臉上,小姑娘一個屁墩兒,疼得齜牙悶哼。
孟思思撿起砍柴刀,拿無刃的刀背砸在李雲珍小腿上:「再動,我砍了你的雙腿!」
被這麼猛地一砸,李雲珍腿骨一麻,整個人都不敢再動。
孟思思將砍柴刀扔在地上,繼續拿草繩捆她。
李雲珍腦袋受到重擊,已經無力掙扎,整個人處於混沌狀態,被綁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躺在地上的林曉茵坐起來,怒視著李雲珍,撿起那把砍柴刀,拿刀鋒對準了李雲珍的雙腿,準備砍下去。
還好蘇秦發現的早,抬起一腳將她踹開。
林曉茵吃痛,手裡砍刀落地,掉落時刀刃擦過蘇秦的左腿,頓時見血。
蘇秦蹲下身,捂住小腿,怒道:「你瘋了?你是想殺人嗎?」
「呵。」林曉茵捂著被蘇秦踹過的小腹,冷冷地看著她:「殺她?剁了她的手腳我都不解恨!」
文梅撩起蘇秦的小腿,「呀」了一聲:「蘇蘇,你流血了。」
「我穿的厚,傷口淺,沒事。」她站起身,吩咐大家說:「走吧,我們上山。梅子,你和我負責抬紅紅,思思,你拿包袱和棉被。」
紅紅就是那個不能說話的殘疾女孩。
她冷掃了一眼林曉茵:「至於你,想殺人就殺吧,大不了出去再做幾年牢。我們要去山上避一避,你不想被抓回去就跟著來,想回去當農民媳婦兒,就自己回去。」
林曉茵站在那裡,緊咬著唇齒,不說話,只是狠狠地瞪著她。
文梅扶住蘇秦,問她:「蘇蘇,你的腿真的沒問題嗎?」
她搖頭:「沒問題,走吧。」
她們打包好東西,準備出山神廟時,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幾個女孩躲去門后,不敢再動。
蘇秦手裡攥著木棍,屏住呼吸,等待那人進來。
一把匕首從外面插進來,將門栓從外挑開。外面的人輕輕一推,「吱呀」一聲,門從外打開。
男人一隻腳剛跨入,一隻木棍「呼哧」一聲朝他頭部揮過來。好在他反應快,避開木棍,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掐住女孩喉嚨,胳膊肘頂在女孩平坦的胸部,將小姑娘抵在了門板上。
一見是小姑娘,黎川立刻鬆手。
緊接著,孟思思握著木棍朝黎川打過去,一棍悶悶地落在背上,疼得男人「悶哼」一聲。
「別打了,這是黎老師。」蘇秦咳嗽一聲。
她的小身板被男人結實的身體壓著,如此近的距離,她幾乎能聽見男人心跳,也彷彿嗅到男人的雄性荷爾蒙。
她雖然知道黎川從小練習泰拳,但除了在健身房,卻從未見他真真使過。剛才他的反應極快,扼制她喉嚨的動作極狠,眼神如刀鋒銳利,殺伐果斷。
莫名地,覺得此刻的黎教授,特別……man,心跳不止,宛如少女春心悸動。
前世,她和黎教授都是很保守的人。黎教授突然跟她表白,她便答應了,兩人省略了戀愛那段,直接結婚。之後的日子平平淡淡,可以說,她從未體驗過戀愛的感覺。
起初很多人不看好他們的愛情,她自己也不看好,沒想到到死,她和黎教授也還在一起。
如果男人反應稍微遲鈍點,可能她的脖子已經斷了。
前世她從未見過黎川這般兇橫,彷彿小綿羊,變成了一隻大灰狼。
嚶……第二次被老公襲平胸,她居然蜜汁委屈。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居然……有點怕他。
黎川從小姑娘眼中看出了恐懼,眼神恢復柔和,低聲問她:「沒事吧?」
身後孟思思吼道:「你剛才一副要掐死蘇秦姐姐的樣子,她怎麼可能沒事!」
黎川垂眼,看見小姑娘褲腿捲起來,露出一條帶有血痕的雪白小腿。他蹲下身,用寬厚的手掌微微攏住她的小腿腹,「疼嗎?」
廢話……
蘇秦收回腿,將褲子往下隨意一拉,她也來不及問黎川為什麼來這裡,趕緊吩咐文梅:「我們趕緊走,梅子,我們一起抬紅紅。」
兩個女孩將殘疾女孩紅紅抬上滑竿。蘇秦正準備將滑竿抬起來的時候,黎川的手壓在她肩上:「我來。」
蘇秦一愣,看著他。
男人解釋:「你們的計劃非非已經告訴我,你們幾個姑娘,我不放心。走吧,我陪你們。」
「不行,如果被他們發現,你會被燒死的!」蘇秦說。
黎川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眉眼溫柔:「沒關係,走吧。」
男人將手電筒交給蘇秦,讓她在前面開路。他將殘疾女孩背起來,跟著她們往山上走。
山道崎嶇晚宴,夜深露重,並不好走。
林曉茵跟在大部隊後面,她看著走在前面,背著殘疾女孩的黎川,有點心涼。
那個男人,從頭至尾都沒看她一眼,甚至連問也沒問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