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所謂入魔,如同修仙者有十五層階段,魔道也有十五重關竅,分別為淫|欲第一、殺生第二、偷盜第三、妄語第四、邪見第五、貪婪第六、貢高我慢第七、嗔怒奸第八;誑妄第九、怨恨第十、妄執第十一、誣謗第十二、隱惡第十三。至於最後兩重……無人到達過,也並不知道這兩重惡念為何。」
漆黑的永夜中,破軍點燃一盞長明燈放下,照亮了整個昏沉沉的山洞。小鳳凰變了小鳥蹲在燈邊,圓滾滾地靠在燈上取暖,全神貫注地聽他說著。另一邊,七殺靠在岩壁上假寐,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此刻距離他們出發時已經是兩天過去了,再有一天便能到達單狐山。小鳳凰並沒有從七殺和破軍的身份中聯想到前些天星弈向他諮詢的「你覺得你破軍哥哥和七殺哥哥誰好看」的問題上,也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七殺原本就沉默,破軍則一直很隨意找著話說,時不時摸兩把小鳳凰的毛,給他喂幾顆兔糧,與以往沒什麼不同。
小鳳凰央求道:「破軍哥哥,你繼續說,我想聽。」
破軍捋著他的圓潤的毛,想了想:「目前已知的唯一一個到了十三重的魔修是個廢物,他因為太過冒進,一口氣服用了大量魔葯,氣息直接走岔,直接修鍊得失心瘋了,最後被人當成一件傀儡隨意驅使,下場凄慘。所以,修魔其實也有講究,也是要注意循序漸進的。如果在修鍊期間擅自使用大量力量,或是被其他的什麼干擾了,氣息走岔,那是更危險的。」
小鳳凰擔心起來,焦慮了原地轉了一個圓圈:「可留給微兼的只有十五天,他打算十五天之內修完十五重嗎?這算不算很冒進?」
破軍往他毛絨絨的小腦瓜上輕輕一彈:「別擔心,帝君的根骨是常人所不能比擬的。而且,據我知道的來推斷……星盤的力量,魔道八重大約便可抗衡,你不必擔心,八重對於帝君來說是很容易的。」
小鳳凰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在破軍手裡蹭了蹭,而後跳下他的手掌,啪嗒啪嗒地走去了另一邊,靠著他自己的小包裹睡了。
如同他一年前如何來到浮黎宮一般,這是他獨有的藍色綉小白花的小包裹,裡面只有一個破舊的儲物戒,曾經裝過金金出品的一萬張符咒。現在這個儲物戒里裝著一把長劍,是他出發之前,星弈送給他的禮物。
「這是我給你的那份驚喜,小圓圓。」送別時,星弈這樣對他道,似乎難得還有點緊張,「你送我雙修當驚喜,我……不知道這把劍你喜不喜歡,若是不是特別討厭,你可以留著。」
小鳳凰接過來一看,發現是一把通體暗紅的長劍,光華涌動,凝聚著灼人的靈息。
他把劍抱在懷裡,探頭問道:「可是我不會用劍啊。」
星弈瞅他,向他伸出手:「那你還我。」
小鳳凰不給,笑嘻嘻地抱著劍跑開了。星弈追出去幾步,把他揪回來抱進懷中,警告道:「淬鍊神兵時,熬過鳳凰火與三味真火淬鍊三百年的兵器,方才是絕世之兵,可遇不可求,萬年來,我鍛造過無數兵器,最終煉成的也只得這一把。你若是弄丟了,我就把你做成櫻桃煮圓圓。」
他摸摸他的頭髮,低聲道:「用這把劍保護自己,知道了嗎?」
小鳳凰用力點頭,眼神明亮。
星弈沒要他送,他把小鳳凰變了小鳥,搓圓捏扁地揉了一頓之後直接塞去了破軍懷裡,就這樣匆匆地閉關了。小鳳凰就自己收拾了小包裹,跟著破軍和七殺啟程前往單狐山,尋找鳳凰明尊的蹤影。按照行程,他們明日便能夠抵達。
小鳳凰窩著睡了,睡了一半又被破軍叫起來吃飯,是破軍煮的大雜燴。
破軍吆喝著:「我事先說一聲啊,鳥糧我不會做,圓圓你得乖乖變人,好好吃飯,這是帝君給我交代的。」
小鳳凰就乖乖變了人。
吃著吃著,破軍發現了不對勁:「小圓圓,你胃口不好么?」
小鳳凰有點萎靡不振,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乾糧,搖了搖頭:「可能是趕過來太快了,有點暈雲,所以胃口不好,不過沒關係,我還帶了很多醋仙草過來,這個很開胃的。」
七殺突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小鳳凰沒注意到,他摸了半天,耐心地從儲物戒中掏出了一張明珠紙,然後是一堆黑不溜丟的糖腌醋仙草,一字排開。
他很快就用手指拎起一個啃了起來,還盛情邀請破軍和七殺一起吃。
破軍撕下一小片仙草嘗了一口,差點沒酸得翻白眼,趕緊將剩下的還給了他:「這也太酸了罷,圓圓,你自個兒留著吧。你牙口還好嗎?」
小鳳凰有點猶豫:「真這麼酸嗎?」他期待地看了七殺一眼,問道:「七殺哥哥,你覺得這個好吃嗎?微兼和破軍哥哥都說很酸,可我真的覺得挺好吃的呀,我最近天天拿這個下飯。」
七殺怔愣了一下,突然抬頭問道:「你說什麼?你天天拿這個下飯?」
那副神情彷彿是在確認什麼一樣,小鳳凰被他突如其來的詢問嚇了一跳,撓頭問道:「啊,是這樣的,七殺哥哥,我的牙口還很好,沒有什麼問題的,你要嘗嘗嗎?」
七殺或許是意識到了自己有些失態,搖搖頭道:「不了,你自己吃就好了。」
小鳳凰又在儲物戒中找了半天,而後找到一個果子想要塞給他:「那七殺哥哥你吃這個吧,我看你今天都沒有吃什麼東西。這個很甜的,很香很好吃。」
七殺有點僵硬地道:「不用了,我——」
小鳳凰卻變了小鳥,主動叼著果子跳過去,認真地把果子給他放下了。這小鳥放完了果子還不走,只是好奇又期待地看著七殺,有一點羞澀:「七殺哥哥,你還從來沒有摸過我呢。」
七殺:「?」
小鳳凰挺起他圓潤的肚皮,拍了拍小翅膀,跳上他膝頭,又把小腦瓜垂下來放在他手心,諄諄教誨道:「七殺哥哥,你要是也暈雲吃不下飯,可以摸摸我來放鬆心情。」
七殺遲疑著看著他,試探著伸手在他小腦瓜上摸了幾下,而後彷彿完成了什麼任務一般,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用兩根手指拎著這隻小胖鳥,輕輕將他放在了地上。
破軍在旁邊嬉皮笑臉的:「他吃不下飯,沒準兒能把你吃了。過來,圓圓,讓我摸摸你,今晚就睡在我這邊罷,別說你這小羽毛還挺暖和。」
七殺瞥了破軍一眼,破軍同樣也正看向他。兩人的視線在這一剎那交鋒完畢,各自收斂,氣氛卻劍拔弩張。
只有小鳳凰一個人吃了幾顆醋仙草后睡得香甜無比,他攤著兩個小爪子靠著他的小包裹睡著了,還打著奶聲奶氣的呼嚕。
深夜,他們暫時休憩的山洞陷入一片寂靜,呼吸聲緩緩起伏,但真正入夢的只有一隻小鳥。
時至凌晨,七殺突然起身了,走向洞口。
他經過破軍時,破軍也慢悠悠地睜開了眼,有意無意地問了句:「星君,去哪兒?」
七殺簡短答道:「睡不著,透透氣。」
破軍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寸步不離地一路跟他出了山洞,出去之後,他才慢悠悠地接了一句:「正好,我也透透氣。」
「是么?」七殺挑眉道,輕輕笑了笑,「是,山洞裡活動不開,在外邊也免得惹人注意。你盯了我這麼久,是不是也該解決一下了?」
破軍輕佻地笑道:「話別說得這麼曖昧,我是有家室的人了。」
七殺先是楞了一下,緊接著整張臉都變得通紅——惱羞成怒的模樣,下一刻,鋒芒四起,幾乎刺痛人的眼睛,他自手中變化出一柄青色的長刀,寒光綻放,透著憤怒與殺氣:「你——」
破軍站在原地不動,手中卻也開始暗暗結印,深色的兵刃緩緩成型。他仍然保持著那種接近嘲諷的笑意,但眼神卻格外銳利:「七殺星君,你有時候不免也要反思一下,為何你是這樣一個開不起玩笑的人,為何獨獨你一個人開不起玩笑——月老的前任姘頭多到能排隊繞浮黎宮一圈,我們天天笑他,他也挺樂呵的。而星君,你這種的——往小了說,這叫不識風趣,刻板板正,往大了說,就是小肚雞腸,睚眥必報。」
他手中彷彿流出烈焰,最後凝成實形,成為一把火紅的長劍,威勢比七殺手中的那把劍更盛百倍不止,正是星弈送給小鳳凰的那一把。
他挑了挑眉:「要打嗎?這把劍是我找圓圓借的,浮黎帝君花費萬年心血打磨出的唯一一件絕世神兵,你想試試嗎?」
七殺看著他,沉默了片刻后,收回了手中的劍。
破軍點點頭:「看來你還算得上是個聰明人,曉得什麼叫做以卵擊石。那麼現在可以說了嗎?七殺星君,你為什麼這麼恨帝君,非要逼他入魔不可呢?若是理由得當,說不定我還能手下留情,讓你在眾仙面前溜得幾分顏面。」
他輕聲問:「沈睿,你為什麼這麼恨他呢?」
——沈睿。
這個名字喚了起他們共同的記憶,彷彿時光倒退,百年前的那場浩劫如在眼前。
當年,孽龍出世,星盤主人隨手落子,殺破狼三星會照,投映人間。殘暴嗜殺的皇帝被貪狼星影響,與自己的母妃聯手害死當朝皇后與皇長子。
大理寺少卿沈睿發現此事,將之上報禮部尚書,同稟紫陽王林微兼,在回京路上被殺。世人都傳,這位大理寺少卿很有些瘋瘋癲癲,從不入世,落得如此下場也在意料之中。
七殺也點點頭:「我是沈睿。」
破軍問道:「你想幹什麼?」
七殺垂下眼:「為皇長子……為你報仇。」
破軍沒有很意外的樣子,只是攤了攤手:「我也沒想到你能對我有這麼深厚的感情,不過,我能問一聲為什麼嗎?我死的時候什麼都不知道,帝君當時投生為紫陽王,就因為當時他沒有選擇幫你,你就記恨到現在?」
「我不是記恨這個!」七殺猛地抬起頭來,雙眼血紅,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模樣,「如果沒有他,我們會是這個下場?他說江山安定,無需再翻舊賬,可其他人憑什麼死?他們憑什麼決定其他人的生死?」
「他,浮黎大帝,憑什麼操控星盤,決定所有人的生死和命運?你不恨嗎?你的愛人不恨嗎?玉兔當年差點沒了命,你被封了個什麼兔兒神,受眾鬼恥笑!這不是他干出來的好事嗎?」七殺喘了口氣,笑了起來,指了指自己,「至於我?我和你一樣原本是凡人,死後歸位七殺星,我本來可以擺脫我這樣的性格和人生的,只要我能轉世——可是我不能,因為我是南斗七星之首,我一生都只能這樣了,專司陰戾與克殺,人人對我退避三尺,你以為我想嗎?你以為我願意嗎?我不願意!我不想在這種一眼望得到頭的生活里呆到羽化!」
他說到後面,話音已經變得十分尖銳了,彷彿說出這些話已經耗光了他的力氣一般:「憑什麼他自己不去?他要別人退魔抗衡星盤,難道最該入魔的不是他自己嗎?那條燭九陰是我設計放過去的,他果真就決定入魔了,真不愧是黎明中的浮光!他能補救星盤,那他打算怎樣補救別人的命運?」
破軍靜靜地看著他:「那你想要他怎樣?」
七殺深吸一口氣:「我要他修為走岔,理智喪失,讓他嘗一嘗被人操控命運,當一個無心無情的傀儡的滋味!你以為單狐山還有人嗎?單狐山只有那群蠢鳳凰!魔界中人已經聚集起來了,並非隱退,他們下一個目標是浮黎宮。等他發現的時候……你猜猜他到了第幾重呢?強行在魔道根基不穩的時候使用力量,你猜猜看,浮黎大帝會不會走岔呢?」
破軍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七殺卻一改往日的冷淡自持,越來越興奮,眼底泛著暗紅的光:「星盤這種東西就不該存在於世上,六道混亂又如何?命在自己手裡就好了,輪不到他那種自私的人去操心!」
破軍聞言暴怒,上前一步拎住七殺的領子,狠狠地將他摜向地面。長劍發出凄厲的悲鳴,毫無阻礙地釘穿了七殺的肩膀,疼痛伴隨著劇烈的眩暈,讓七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破軍狠狠地踹了他一腳,踹得他嘔出血來,他厲聲問道:「自私?閉關時他教我們的東西你都忘了嗎?當年的星位是什麼情況,你不知道?」
七殺劇烈地咳嗽著:「這不是理由,他能用別人的星星去壓制那條孽龍,他為什麼不用自己的去壓制?」
「你當他沒有?」破軍把他提起來,狠狠地一拳砸向他清秀的臉,「你當他沒有?!下凡?羽化之劫都過了的上古神仙,為什麼莫名其妙地下了凡?」
七殺痛得一直在發抖,破軍也慢慢冷靜了下來。
他放開七殺,有條不紊地擦著自己的手,片刻后才低聲道:「早在修鍊時我就覺出不對勁了……帝君棋風一直偏向穩妥,八分可破的局,他要下到十分。當年那顆孽龍星,我們殺破狼三星壓不住,所以他按照五行土克水,放了土靈根的玉兔的星星進去壓制孽龍,除此以外,他還把自己的紫微星也放了進去。」
「這事連他自己都忘了,下一次凡,抹除記憶,星星歸位,誰會知道當年的事情?」
「你以為他沒有;你憑什麼以為他沒有?」破軍看著地上的七殺,眼神中還有些憐憫,「大家都是身在殺破狼中的人,帝君下了凡也無緣九五之尊,自己還因為那個孽龍皇帝的無端猜忌而死,他和他喜歡的人因此活活分隔三世,要說代價,這代價還不夠嗎?」
「至於我為什麼要幫他們。」破軍長出一口氣,「他與圓圓在凡間時,曾與江陵城主交好。帝君把當年的兇案內情告訴了江陵城主和他的小軍師,囑託他在合適的時機替冤死的皇長子翻案,他那時已經感到自己命不久矣。你歸位之後的第五年,他們為我平冤昭雪,為我興建廟宇,這事上他不欠我的。」
破軍冷聲道:「我承諾過要實現那隻肥鳳凰的願望,便絕不會食言。我跟定你了,七殺,你若是想亂來一步,都得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