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玉面羅剎
西山半山腰,觀音廟在風雨中搖搖欲墜。
廟門外雜草叢生,祭拜的鼎爐翻倒在地,在厚厚的枯葉堆中勉強露出半個身子,一派頹敗凄涼。
四周古木參天,陰雨里天光幽暗,順著觀音廟半掩的破門透進去,落在廟中央站著的那人身上。
伴著門外的電閃雷鳴,有種冷厲的涼薄。
夏葳活了兩輩子,頭一次遇到打劫的。
她站在廟中央,看著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十幾具屍體,幽幽的嘆了口氣:
「繁京如今的治安委實差,京郊方圓竟有匪賊出沒」。
烏髮披散在她纖細消瘦的腰背上,被風吹著一下下的打著捲兒,鵝黃錦衣上沾滿了血跡。
手中長劍上鮮血淋淋,腳下的干茅草已被血浸濕一片。
細碎的風在廟內卷了一圈,血腥未散了開來,離她不遠的牆角陸續傳出幾聲乾嘔。
」沒事吧」她朝牆角望過去。
那裡蹲著四個瑟瑟發抖的人。
大約有幾秒中的安靜,才有個細如蚊蠅的聲音支吾了句沒事。
是小葵。
夏葳朝她投過去一抹讚許,反觀那個車夫,卻將腦袋躲在小葵身後哆嗦個不停。
真是不中用。
小葵那裡知道自己被夏葳誇了,她滿腦子都是她手刃山匪的畫面。
冷酷,利索,不留情面。
此刻她渾身是血卻淡定萬分的站在不遠處,哪裡像個嬌弱的官家小姐,分明是個玉面羅剎。
可這個清瘦秀美的姑娘確是她家小姐沒錯,小葵腦中一團漿糊。
她家小姐何時習了一身那般厲害的武功。
小葵心裡有一百個疑問,她小心翼翼的看向夏葳,卻發現她的目光落在了門外的雷雨上。
安靜沉默,趁著那張眉宇間藏著些清冷的英氣的臉,一瞬間竟有種讓人她不敢忽視的威嚴。
她吸了口氣,以為自己眼花了。
不過不及她細想,吹過的風又將一陣濃稠的血腥味卷到了她鼻子底下,腸胃立即一陣翻湧。
「嘔......「。
聽見乾嘔聲的夏葳走到牆邊推開了窗戶。
「雨小些離開,或是現在走」。她看向小葵與尚不敢抬頭的車夫。
接著自顧自的從腳邊屍體身上扯下一截布料,漫不經心的擦起了手上的長劍。
抹去血跡的銀劍泛著寒光,映出她精緻的面容。
小葵聞言迅速拉起了還在往她身後躲的車夫。
夏葳抬腳往門口走,二人趕忙跟在後面。
牆角一直縮著的另外兩個人聞言才動了身子。
「多謝小姐救命之恩」一個年邁的老婦朝夏葳感激道。
她懷中抱著個七八歲的小丫頭,聞聲小心翼翼又好奇的盯著夏葳的背影。
見她停了步子,立馬將臉往婦人懷裡躲了躲。
」此地不宜久留,你帶著她儘快離開吧」。
夏葳轉身對二人道。
「還有,若不想惹禍上身,今日之事莫要告訴旁人」。她掃了一眼一地狼藉,又補了句。
京郊鬧匪,京中定有動作,不知為何,她並不想人知道這群山匪是她所除。
二人不久前在官道上攔住她們的馬車,道自己原是城裡乞討回來的乞丐,不巧撞見山匪打劫過路商隊,便遭追殺,慌不擇路的逃到了她們跟前。
她本不欲造殺孽,可那群劫匪竟對她和小葵動了歪心思。
雖不知緣由,許是被救過命,老婦人莫名信任她,忙不迭點頭。
夏葳轉身離開。
只是剛走到門口卻被人從後面捉住了衣袖。
她扭過頭髮現那婦人懷裡的小姑娘不知何時跑了過來。
一隻手拽著她,另一隻手裡攥了個東西怯生生的遞在她面前。
「姐姐,這髮帶給你」。
一條朱紅緙金絲的髮帶躺在她有些臟污的掌心裡。
「你…….將頭髮綁起來吧,頭髮沾了雨,不好清洗」。
頭髮?
她往門口蓄水的破翁中瞥了一眼,方才發覺自己披散著頭髮,儀態癲亂。
前世她半生戎馬,慣常扎男子髮式,醒來這幾日梳不慣繁複的女兒髮髻,圖方便總是隨意一綰。
剛才打鬥激烈,許時那時散開了。
不過那髮帶看起來頗為精緻,像是王公貴族之物。
「這是前幾日在城中,一位漂亮哥哥賞賜的」。
看出了她的疑惑,小丫頭小聲解釋。
又難為情道她與奶奶身無長物,只有這麼一件好東西,當作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想必是哪位王公少爺,夏葳伸出手在她頭頂揉了揉「既是好東西,便自己留著」。
動作有些僵硬。
小姑娘卻以為她是嫌棄自己,眼睛一紅趁她抬手之際猛地將髮帶往她袖子中一塞,轉身跑出了破廟。
「囡囡」老婦人驚呼一聲急忙去追,臨走還不忘朝夏葳磕了個頭。
「京裡頭連小乞兒都這麼大氣性」。
望著二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雨中,小葵無奈道。
夏葳不以為意的聳聳肩,上輩子打打殺殺,身上煞氣重,小孩子怕她,久了便不知如何同孩童相處。
適才只是不忍收下她身上唯一值錢之物。
「去將馬車趕過來」她囑咐旁邊精神了不少的車夫。
山中到底還有沒有山匪尚不清楚,她們需儘快離開。
等人的功夫風雨小了許多,許是無聊,她倚在門邊伸手去接順著瓦檐落下來的雨水。
小葵在她身旁欲言又止,急得抓耳撓腮。
果然是小孩,她勾了勾嘴角,斜看她一眼「有話要問?」。
「小姐可有受傷」
夏葳一怔,搖頭「無事,幾個宵小之輩罷了」。
小葵鬆了口氣。
不過見她滿身的血,還是不放心,目光在她身上巡了幾遍發現真的沒有傷口,才徹底放下心。
慢慢開口。
「小姐為何將山匪誆到了這破廟裡」。
她們本欲接了那對祖孫上馬車離開,可山匪來的太快,之後見色起意,想要擄走她們。
最後竟被她家小姐三言兩語騙到了破廟中。
她說荒野之中不好行事。
那群匪賊聽了話,竟嬉笑著乖乖將她們帶到了破廟裡。
「空間狹小之地好殺人」。
夏葳翻了掌心,任由聚起的雨水流掉,滴滴答答的腳下青石板上砸出一串漂亮的水花。
小葵聽的一抖,又問「那小姐你是怎麼知道這半山腰上有座破廟的」。
「偶然看到」言罷掃了眼面前的破廟。
在她幼時這觀音廟尚未如此破敗。
上一世她做乞丐時其實在眼前這破廟裡住過些時日。
「那小姐的功夫……」這才是小葵最關心的。
平日里小打小鬧,弱雞一個的她家小姐,怎麼搖身一變就成了手刃數名悍匪的高手。
「小葵,其實.......「她忽然扭頭定定盯著小葵。
其實她自己也詫異,分明換了身軀可那一身武藝卻依舊使得出來。
權當是撿了個便宜。
「其實.......什麼?」小葵被她盯的有些害怕。
「其實.......我不是你家小姐」。
「怎麼可能」小葵脫口而出。
你看,分明懷疑,她說了真相她又不信。
「小姐肯定是背著我偷偷學了厲害的武功」小葵見夏葳不說話了,自語道。
聞言,夏葳給了她一個你真聰明的眼神。
小葵立即笑開。
這孩子有點傻,夏葳扶額。
「小姐今日殺了人......害怕嗎」,自小連只雞都不敢殺的人......
夏葳發現小葵看她的眼神從懷疑變成了心疼。
她不知怎麼回答,說害怕,是假的,說不怕,怕嚇著小葵。
索性含糊的回了凡事總有第一次。
說完忽然想起自己還披散著頭髮,收回伸在雨里的手在衣擺上不在意的擦了擦,將劍放在門邊。
她從衣袖裡掏出了那根金絲髮帶,欲將頭髮綁起來。
只是她剛拿出髮帶,便覺心口一陣絞痛,不待細究,右手手腕竟也萬針刺骨般的疼了起來。
兩股痛感絞在一起,尖銳的幾乎讓她支撐不住。
「小姐你沒事吧!」她脫力的瞬間,被小葵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許是在佛堂里殺人,佛祖怪罪了」夏葳搖頭苦笑,額上冷汗直冒,臉比紙白。
這病真是來的莫名其妙。
「小姐莫怕,阿福很快就回來了,我們立即啟程進京找大夫」。小葵一副要哭的表情。
剛說完阿福便真的回來了,見狀忙幫忙將人扶到了馬車上。
雷雨聲中似乎有急促的馬蹄聲向著破廟的方向慢慢逼近,夏葳忽然沒來由的一陣心慌,她沉聲囑咐身邊二人帶她速速離開此地。
說完便徹底暈了過去。
車夫即刻揚鞭離開了破廟,一路順著大道往京城的方向駛去。
只是那馬車離開破廟沒行多久,便被人攔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