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四次機會9
裡頭是詭異的一靜。
片刻后,駱同蘇冷靜沉著地喚道:「進來。」
她推門而入,屋中二人皆停在大理石桌後面,一個正經八擺地在寫東西,一個低頭默默研墨。
她暗暗忍住笑意,故作驚疑地問:「木渴也在?」
木渴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然後才抬起臉來望著她,雙眼銀光閃閃,分明剛剛哭過,一開口,聲音透露出不勝疲倦:「侯爺想親自確認初二家宴的名冊。」
她故意奇怪地「咦」了一聲,「侯爺素來不過問這些雜事的,今日是怎麼了?」
駱同蘇將筆擱在筆山上,眨著眼睛笑開,解釋道:「沒什麼,正好得了閑,見你連日身體欠安,想替你分擔一點。」
「哦。」她盈盈笑開,慢慢繞到了他身邊。
駱同蘇一把牽過她,目光自然而然地停在她臉上。
這副親熱又自然的模樣,哪裡叫人看得出來,他才剛剛威逼過其他女人。
她並沒有抽手,轉頭探了一眼木渴,卻是眉頭緊蹙,一臉隱忍。
駱同蘇拍了拍她的手,提醒她道:「你剛才說得是什麼大事?」
她淡淡道:「馮無病不見了。」
「那隻猴子?怎麼沒的?」他失望地蹙起眉頭,表情動容,顯出一副很是體貼關懷的模樣。
她呶起嘴來,聲音委屈地道:「突然沒的,一點徵兆都沒有。」
駱同蘇立馬答應她:「找,無論花多大的代價,一定給你找回來。」
一晃,施施而去,她順便帶走了木渴。
看這丫頭一路興緻不高的樣子,她本想找些話來安慰她,還來不及開口,便見遠方迴廊湊過來一個不高但精悍的身影,她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正是嚴聞敘。
往常若是與之相遇,她連正眼都不會多賞,可念及他昨日曾搭救過自己,今日難免掛心,於是刻意駐著步子,借廊上的蠟紙燈籠,將來人好好端詳了一番。
這位嚴大人身形削瘦,卻生了一副老實寬肩,晒成棕色的皮膚一團松馳,嘴皮乾燥,頭髮稀疏,看著苦相十足。
想起他受過流放,必定吃了不少苦頭。
模樣不討喜也就罷了,偏偏他在氣質上也不盡人意,一雙暗光流轉的眼睛,像是總在算計著誰,而且說話聲音力量不足,忽高忽低的,很是難聽。
托這一眼細瞧,倒使她瞧出了以前從未留意過的一些細枝末節。
比如說,貴為侯爺的左膀右臂,錦衣玉食不在話下之人,卻一身衣著素舊,腳下鞋邊早已磨得發禿,也沒捨得換下,腰上只掛著幾件樣式老氣、做工一般的飾件,其中有一件五毒香囊,本是端午必懸之物,可他腰上的,已經被日頭曬得發白髮黃,色彩全無,少說已是三年以前的東西了。
發現她正在打量自己,嚴聞敘顯得有些赧然,暗中皺起眉頭,停在半箭之地,一動也不敢動。
她堪堪走上前。
「夫人。」嚴聞敘低頭見禮。
「侯爺在書房。」她發話道。
嚴聞敘依舊深埋著臉,不敢看她。
她又輕聲問:「嚴大人屬虎?」
嚴聞敘聞言,抬起那張輪廓陰沉的臉,有些困惑地看了她一眼,搖頭道:「老夫屬蛇。」
「哦,我看你香囊上綉著虎頭。」
這半百漢子,在聽見她的話后,身子竟微微一怔,然後極快速地掠了她一眼。
這一眼卻是極其悲涼的。
「這是我女兒的香囊,她屬虎。」
她微微張開嘴,詫然道:「原來嚴大人有女兒?倒從未聽說過!」
「早就沒了,」嚴聞敘重新將臉埋下去,很是慘淡地嘆了口氣,「被人販子拐走,都好幾年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她怔了一怔。
突然恍然大悟。
然後微微笑著,顫著聲道:「嚴大人真是一個好父親。」
回到滿秀院,綠意和夜意在昏暗的燈光下無聲漫流。
路過那架盛放依舊的荼蘼,她心境悲涼地佇下步子,轉首對木渴吩咐:「這架花既招蜂又引蝶,砍了吧。」
木渴也探了一眼花簇,並沒反對,輕輕頷首。
四月二十九。
醒來時,階前花樹已然砍好,換成了如火的茶花。
約巳時,她手挽著一個黃色小包裹,說是要到廣聞寺祈福上香,不必有人跟行,其實上了鹿車后,就立馬指使車夫將駛車入城南。
下車前,她已換好一身樸素穿戴,還散下了頭髮,盡量壓著臉龐,可站在來來往往的人群里,仍是最為扎眼的一個。
車夫緊張地望了她一眼。
她從袖裡摸出一包碎銀子,遞給車夫,仔細交代:「天黑仍到這個地方來接我,切記,不可告訴任何人。」
說完,就徑自往前。
這地方畢竟才剛剛來過,憑著新鮮的記憶,她自信必定不會迷路,一路只管放心大膽地朝前。
可繞著繞著,卻漸漸迷失在了相似的矮檐與斷牆之間,有如誤入迷宮,全程糊糊塗塗。
猛然一回神,放眼四下,早已不知身在何處。
好在,她還有一條後路可選。
河畔。
她心頭認定,只要沿著河畔細細找尋,定能找出那個院落。
當下心思還算鎮定,只是河畔路滑,她怕摔跤,走起路來不禁有些搖搖擺擺。
約摸兩刻光景,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讓她找到了那個荒草漫天的後院。
生怕驚動裡頭的人,她一派躡手躡腳,徐徐才湊到後窗邊,恰好聽見裡頭有人在說:「三十九個,就差了最後一名……這可如何是好……馬上就是初二了。」聲音渾厚,一聽就是個粗獷大漢。
另有一道老太婆的聲音搭上:「我再出門去尋一尋。」
此刻,她呼吸全收,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扒著后牆往上冒,只想往窗子裡面探上一眼,弄清楚到底有誰在裡面,又有多少貨物?
眼睫毛都已經挨到窗縫,差一點便能真相大白,偏偏就在此時,眼前光明一暗,嚇得她一顆心差點蹦出嗓子眼。
一轉首,一抬頭,一張陰辣歹毒的臉,正在對著她壞笑。
來人右手持著一根鐵棒,兩條胳膊十分壯碩,一張森冷冷的臉,在看清楚她的模樣后,立馬放亮不少,「媽媽,可巧,人數齊了。」
她正疑心這話的用意時,面前大汗突然一把拿住她的衣領,口裡用力一吹,吹出一道異香十足的氣息。
她一聞見那香氣,只覺頭暈目眩,四腳發酸,轉眼便貼著牆根,暈乎乎地倒在濕軟的園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