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夢中野花微香15
這是一場關於夜的惡夢。
夢中,黑暗彷彿沒有盡頭,時間是一場漩渦。
在她夫君驟離的第二夜,旗開得勝的愉悅,漸漸退卻,整個人反倒被恐懼與無端的各種壓迫緊緊制約。
漫天,夜梟的聲音像海一樣漫過她的頭頂。
接近窒息的頂點,她抱著薄毯驚坐起,本能地、深深地抽了好大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屋頂上方,傳來叵測的動靜。
警覺中開始穿衣穿鞋,乍然辛柏的聲音從極遠處飄蕩而來:「不好了,有賊!」
她匆匆奔出屋外,手裡緊緊握著流星錘的軟索,沈煙亦同時從抱夏中衝出來,滿臉倦意與害怕。
「看好京兒。」她交代一聲,飛快躥上屋頂,沿著起伏的屋脊,向火光衝天的地方衝去,辨別了一下,正是長嫂居住的香雪院。
首先想到的是竊賊,畢竟雙烈山莊富綽非常,遭賊惦記,也不算什麼奇事。
可冷靜分析以後,她感到有些不太可能,如果是賊,這場劫難應該爆發在庫房,而非北院。
她立馬想到,來的如果不是賊,很可能就是誤會文生林還留在莊上的那十名殺手了。
當下真是心情複雜至極。
趕到時,四下全是手執火把、方便照明的護院,長嫂由景陽身邊的王護院傾力保護著,瘦弱的身型硬是被對方又圓又強壯的身體擋得嚴嚴實實。
包括辛柏在內的四名護院也加入了這場戰鬥,可惜他們實力不足,局面主要還是靠小陽在撐。
地上已經有了兩個躺倒的蒙面人,是死是活,尚來不及分辨。
她什麼都沒說,出場即是出手,一記流星錘狠狠擲出,砸向離她最近的對手,但很可惜,對方身子一偏,毫不費勁就躲開了。
憑這樣的身手,她更加確信,來得絕對不是竊賊,因為竊賊只為求財,不會拿命來爭。
環顧四下,仔細一數,不多不少,正好十人。
稍定神后,她扯著嗓子開始大喊:「你們不必枉送性命,文生林早就離開這裡了。」
可惜的是,在她喊完以後,場面上並沒有一個人為此停手,大家該打還在打。
於是她又接著大喊,還是相同的內容,而且這次說得更加具體:「金夫人早就隨車走了,只要大家停手,我可以將他們的去向告知你們!」
喊完不久,小陽抽神回答她一句:「小姑姑,你怕是誤會了,文世伯並非這些殺手的目標。」
一句話好像一盆滾燙的蠟油澆下來,瞬間就點著了她的奇經八脈,有如自焚一般,渾身燙得可怕。
不禁為之一怔,而就在這一怔之間,險些被敵手傷中。
她怎麼都想不明白。這怎麼可能呢?
一切的推理都那麼合適又到位,一切的線索都嚴絲合縫,為何到頭來,竟是一場誤會?
她因滿懷疑慮不安,動作難免遲鈍,還手之間,變得力不從心。
習武之人,生死往往懸在毫釐之間,交手之時,最忌分神,極容易陷入殺身之禍。
某個瞬間,對手沖她發來一道暗鏢,鏢頭又快又准,帶著不可一世的力道,而且發送得十分隱秘,過程令人預想不到。
當鏢頭離她只有一兩寸時,她才發現這個寒光閃閃的物件,心中猛然駭了一跳。
真以為這次非死不可了,萬幸一隻玉笛突然出現,帶著「鏘」的一聲脆響,鏢頭墜落,她平安無事。
一直借住在挽雲院的另外兩位客人及時現身,也加入戰局。
那位葉少俠,長相白凈,卻滿面邪氣,前些日子見他時,連路都走不甚穩,今日對付起這些刺客,已遊刃有餘。
另一位聶姑娘,算是三人中與她來往最多的,其人單純話少,羞羞答答,原本以為應該不會武藝,直到此刻親眼見識,才知道她竟然還是一位身手了得的煉炁師。
有他倆出手,十位刺客自然不在話下,很快就或傷或逃,不成氣候。
戰事結束,她收回軟索流星,主動走到景陽身邊,向他問清此事的疑點。
如果斑斕院的三人,並不是這些殺手的目標,那這些殺手的目標到底是誰呢?
待景陽喘定,眼睛向邊上一傾,先看了一眼長嫂,才向她解釋:「小姑姑沒聽出來,上次二嬸過來閑敘,正是為了提醒我們提防景杏。」
「景杏?」她渾身一冷,不可思議起來。
沉吟一時,才頭皮發麻地接著問:「怎麼會是他呢?」
「臨江本就是富商雲集之地,景杏時常往來送鏢,每回都必到鷓鴣樓消遣,一來二去,便與金夫人相熟了。」
「這麼說,景杏如今在莊上?」
景陽點點頭,「是,金老闆已經查到他頭上了,他實在無處可藏,只好求我照應。」
「你,你怎不早說?」她懊惱地喃喃道。
景陽探了她一眼,馬上低頭致歉:「小姑姑見諒,實在是你與表弟歸期在即,侄兒不願驚擾你們,才沒有據實相告。」
她總算恍然大悟,「如此說來,孟臨的死,也和景杏有關?」
景陽一臉為難地點著頭,「我追查多時,發現確實如此。原本我還以為孟臨的死與爹爹的暴逝有關,後來才發現,那根本就是兩碼事。」
「你覺得大哥的死沒那麼簡單?」她很警覺地問。
景陽於默然中埋下臉龐,雖沒有多餘的言語,可他多疑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長嫂站在一旁,對挽雲院的客人表達起感謝。
半晌,「小禧!」她聽到長嫂在喚她,剛要抽身,恰好景陽發了話:「我認為可能和九墟聖主有關。」
聲音冰冷又果絕,好像爛熟的蘋果,毫無遲疑地往下落。
「那是不可能的。」她定定地望著他,沉聲道:「大哥衣食無憂、生活美滿,何需求上九墟聖主?」
「我還沒有證據,可我的直覺是這樣告訴我的。娘親一定有所隱瞞,我也感覺得出來。我絕不會放棄追查此事,無論如何,我都要見那位聖主一面,向她親自求證。」
「你不要自找麻煩,山莊和長嫂都離不開你。」她只能苦勸。
但景陽卻一臉篤定,言語中好像帶著深仇大恨一般,惡狠狠地說:「如果我是說放棄就放棄的人,山莊和娘親,又豈能放心依靠我?」
「小陽……」
他一記苦笑,搖頭道:「小姑姑,你不必多說,我心已定。娘親在叫你呢。」
她又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有句話實在是憋得難受,卻又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和聖主交易的詳情,一旦有所透露,便會遭受咒力反噬,現在,還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所以她最好選擇沉默。
腦海里,又浮現出那片光潔無塵的幻境,與那串鮮艷的綠鬆手串。
但願,小陽永遠沒有親眼見識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