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神明之物1
裙擺搖搖,搖來了春天。鹿車搖搖,搖碎天空,下成連日大雨。
不能御風而行,不能隨便出招,是謙師父給她制訂的兩條規矩。
路程不長,風景不錯,一路走走停停,也不怎麼無聊。
就快要到目的地了。
車子行在窄道上,兩旁灌木低垂,忽聽見轟然一震,一道巨大的響雷,降落在車前不遠處,驚得鹿匹頓時駐足。
小爻將腦袋探出窗格,剛好遇上第二道雷落下,離他們更近了,炸出一片煙霧繚繞。
她驚叫了一聲,身子本能地向後一仰,被車室內的另一個人緊緊護住。
一回頭,臉龐因為驚魂未定而顯得有些慘白,她顫著聲音說:「謙師父,你總是說『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我今天差點被雷劈中,也是前定?」
她的聲音充滿了真摯與熱忱,謙師父的表情卻顯得意興闌珊。
彷彿有些無奈的,他睨起眼睛,隨口道:「雷驚了你一跳,卻引發了你真誠求問之心,這等天大的好事,我想說是前定,應該不過分吧?」
小爻瞪圓眼睛,呆了一會,搖頭說道:「謙師父,你可真有本事,我明明嚇了一跳,可通過您老人家一說,竟然也是機緣。」
「陰陽是合一,善惡有兩面,無事不修禪,念念存善念。」
小爻抿了一下嘴,忍不住說道:「謙師父,你道貌岸然的模樣,真不像一位魔族。」
謙師父抬起嘴角,並未被激怒,悠悠地道:「要騙過群羊,就得先變成羊。」
這下,小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時間是春頭,謙師父受人所託,到臨江縣取一件寶物。
他老人家在魔界位份很高,為人卻很低調。
曾有一日,他衣冠楚楚地行在街上,鮮衣誤被一個流氓吐中,沾上一塊極不雅觀的濃痰。
他若無其事地回到家中,脫下袍子,命人洗凈,讓家中綉娘在臟污過的地方綉了一個「善」字。
家人問他是如何忍下來的,他只笑說:「免一應責人,可積三善功,可見這人不是來為難我的,而是上天派來考驗我的。」
在魔界推行「以善教民」,他是第一人也。
小爻最欽佩謙師父的一點,是他總能在許多糟心爛事前,保持著美好的心態,與向善的心境。
也就解釋了,為何他能成為自己的師父。
「咚咚!」外頭傳來兩道沉悶的擊壁聲。
這是暗號,也是一種默契,趕車的震師父不愛說話,一切言語能免則免,不是非常必要的情況,一般整日不發一語。
他擊車壁,一定是外面有了出人意料的狀況。
驀然,一道猛烈的「咔嚓」聲響,灌滿她的耳朵。
又一道滾燙的雷聲自遠處逼近,揭開窗格上的青色棉布簾,向外探去,所見只有烏壓壓的一片。
接著是一道閃電劃下,借之光輝,照見近處的兇險——頭頂,高高的位置,一大片山體拔出無數樹木的根系,帶出樹根底部經年形成的黑色營養腐土,如咬破湯圓皮的那一剎那,磅礴擠到外頭的芝麻餡料,泥石以流態的形式,滾滾但安靜地朝他們奔赴而來。
空氣裡帶著沉年舊土重新翻到外面的特別腥氣。
風吹進窗格,送來帶著肅殺意味的潮息。
「不好,山體滑坡啦!」
謙師父當機立斷,拉著小爻衝出鹿車,震師父沖他倆點了一下頭,手掌在車轅上一拍,也長身飛起。
三人釋出無上炁力,轉眼提縱到半空中,腳下雖然只有軟綿綿、空無一物的空氣,卻並未影響三人踏過一程又一程,幾個呼吸后,飄然飛出那片解體的山頭。
但那兩匹漂亮的大扁鹿就沒那麼幸運了,在幾聲充滿恐懼又哀怨的嗥叫中,被滑落的山體所吞,被巨大又悄然的力量裹挾著,向更低的山窪涌去。
那些嗥叫,就好像冬日湧出口角的白色暖氣,只是那麼一閃,一切又變得安安靜靜。
站定以後,小爻「好險」地拍打著自己的胸脯,下意識地、翁聲翁氣地道了一聲:「得天保佑。」
腥味十足的雨中,謙師父把玩著隨身常帶的一隻赤玉蟬,若有所思地說:「事出尋常必有妖。」
小爻滿臉疑問:「師父以為此事另有蹊蹺?」
「山體突然滑坡,卻沒見到半隻提前逃命的動物……也許這並不是災害,而是人為……」謙師父遙望遠處的災難,眉頭依舊緊蹙。
小爻難免心驚肉跳。
如果這並不是自然災害,也就意味著暗中加害他們的敵手,肯定不是一般角色,不然是造不出如此大型的滅山之害的。
沒了鹿車,剩下的路程,只能步行。
好在天公為善,不大一會兒,雨勢漸漸變小,他們三人徐徐地行在車道上。
行約半里,遇見有那等掛滿紅艷果子的野樹,看起來十分誘人。
小爻正要採食,卻被謙師父提醒,連鳥都不敢光顧的東西,人吃了必也有害。
她嚇得立馬在岫玉色的衣服上揩了兩下手。
又走了一段路,遇上一株原筮果,遍地果核狼藉,一派飽受野獸飛禽鍾情熱愛的光景。
小爻摘下一枚殘存的果實,一咬,竟然苦得人腦袋發麻。
「果然窮山結惡果……」小爻將手裡的苦果隨手一拋,皺著眉頭抱怨。
謙師父微笑著道:「鳥獸剩下的果子,能有幾個甜的?誰還能比它們更了解山林間的美味?」
小爻暗暗吐了一下舌頭。
最終,這條小山道不負眾望地,將他們帶到了一個小巧漂亮又富饒的鎮子上。
小爻提議,今夜不如就先棲在這裡。
其實她是有私心的,這小鎮看著古色古香,她正好可以逛逛。
謙師父仔細留心著街道兩旁的光景,靜靜眯著眼,好像心有所思,卻又什麼都沒表示。
打聽一番后才得知,鎮子太小,沒有住店,只有驛站可以打尖。
去往驛站的路上,正好遇上一間賣陽春麵的小館,小爻駐足,朝謙師父望了望,算是請求。
謙師父看了一眼震師父,沒說話,主動走了進去,叫了四碗面。
小爻一蹦一跳地跟在後頭,震師父則一貫地閑庭信步。
麵館不大,坐滿了客人。
光是憑這一點,小爻便料定這間麵館的口味必定不差。
在他們進門之前,麵館里人滿為患,在他們進門之後,變成了座無虛席。
將將坐定,小爻就急不可耐地追問:「謙師父,你是不是特別餓?不然為什麼要叫四碗面?」
謙師父頭都沒抬一下,深奧地說道:「因為貴人就要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