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驚波一起三山動
第五卷
驚波一起三山動
第四十六章隱情
夕陽西沉,漫天緋色雲霞漸漸地遮掩了落日的餘暉,遠遠望去,天邊紅彤彤的一片,如同火燒焰灼的一般。
齊澈楚雲二人入關已有一日半,除卻開頭的天火、地劫二關過得較為輕鬆外,其他關卡都要費上好些功夫,十幾關闖了下來,二人已現疲態。好不容易熬到了最後一關,他們以為仍舊是那位連城公子設下的令人猝不及防的機關,可誰知到了關內,眼前卻是一間空蕩的大殿。
他們二人立於殿內環視良久,見殿內並無任何異樣,不由疑竇叢生。正當困惑不解之時,卻見殿中的硃色廊柱后閃出個黑色人影來了。他們定睛一瞧,竟見是一名長相俊秀、身材高大的男子,一身黑色長袍,面帶微笑地朝他們緩緩走來。
「二位的身手果然不凡,那麼這最後一關就由在下奉陪。二位若是能夠打敗在下,那麼便可闖過這最後一關。」那黑衣男上前抱拳一揖,聲音清朗溫和。
齊澈見他雖然身形高大,但略顯瘦削,又加之相貌儒雅清俊,不由心生疑惑:「敢問公子此關的規則是什麼?」
那黑衣男子淡然一笑,說道:「倒真沒什麼規則,二位只要能打敗在下闖過此關,無論使出什麼樣的手段都不為過!」
楚雲仗著自己一身上佳的武藝,利落地抱拳一禮便飛身而上。誰知交手之後,才發現那黑衣人招式奇特,若要贏他,並非易事。才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楚雲已然氣喘吁吁,而那名黑衣男子仍是氣定神閑。
齊澈在邊上瞧著有些心急,如今他尚不知這黑衣人究竟是活人還是人偶,自他到了這府中后見了那些以假亂真的人偶之後,他便一直迷惑不解。他實在是想不通,那些行動自如並能與人對答如流的人偶是怎麼制出來的?
須臾功夫,楚雲已處於下風,齊澈雖然心急,但仍能冷靜觀之。突然間,他腦中靈光一現,想起了連城公子拍打過寧黃後背使之靜立不動的情形。思及先前那黑衣男人所說的話,他便不再拘束於一對一的對決,運足了內力前去襄助楚雲。他的武藝與楚雲不分伯仲,但輕功比他略勝一籌,與那黑衣人打鬥了十幾回合后,他眼尖尋了個破綻,飛速地繞到黑衣男子的後方運氣一拍,果見他腳下一個踉蹌,雙腿僵直無所動彈。
楚雲見狀正要再攻,卻見大門突然洞開,一身素袍的連城公子挑燈而入。但見他唇角微挑,眼睛微眯地望著楚雲說道:「楚大人手下留情,無情可是本公子的隨身護衛,若是少了他,只怕日後會有所不便!」
「這……這果真是公子所制的人偶?!」楚雲聞言,不由大吃一驚,他哪裡想到這身手敏捷、武藝高強的黑衣人竟只是個人偶,真真是奇了!
顧連城點了點頭笑道:「不過是雕蟲小技,讓二位大人見笑了。既然二位順利闖關,那麼本公子自會兌現承諾。不過在此前,我有個條件,那就是不入朝堂,不拜皇帝,我仍是一介逍遙草民。」
齊澈聽他提出這樣的要求,難免覺得意外。之前他暗想他於此時現身,不過是想趁機追名求利,而今看來,這連城公子並非他想的那般,不過反倒讓人覺得他的心思更加難以捉摸了。
顧連城見齊澈猶豫的神色,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說道:「這小小的條件王爺總不會不答應吧?」
齊澈抬眼望著他得意輕狂的神情,心內覺得不爽,但仍是點頭而應。
「既然如此,那便請二位先回山下休息,待在下收拾收拾便隨二位前往京城。」顧連城說完,便兀自挑燈出了關門往後院去了。
齊澈見他如此爽快,心中覺得有些不安,忙跟上前道:「如今聶城戰勢緊急,既然公子願出山相助,那就事不宜遲,請公子明日一早與我等回京城。」
顧連城回身打量了他一番,這才輕笑道:「王爺不必操之過急,在下瞧您闖關疲憊已極,也該休息休息了。您若是怕我不守信用溜之大吉,不嫌棄府內簡陋也可在此住上一晚。」說完,她見齊澈面露尷尬之色,心中不由心中暗笑,昔日威風凜凜、無所不能的敬王如今在她面前可真是毫無招架之力,可這些委屈無奈是他該得的。
沒等齊澈發話,楚雲倒是爽快地答應要在府中住下。他心中也是擔心這位陰晴不定的連城公子反悔,畢竟費了這麼大功夫才讓他答應出山,他可要確保萬無一失。
自出關之後,齊澈二人皆是由姜雲霄備好了酒菜親自招待,然而那位連城公子卻一直沒再現身,這難免讓二人覺得心內不安。
姜雲霄好似看穿了他們二人的心思,邊布菜斟酒邊說道:「我家公子既然答應出山,必不會反悔。只是他此趟出門,未必能適應外面的生活。往日他並沒有傳言那般孤傲狂狷,只是近年來才有所轉變。」
齊澈見她面色凝重,言語中透著一絲無奈與心痛,又想起秦仲叛出師門的傳言,心中便也瞭然。只是他人之痛,他不便多言,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才道:「我們雖與你家公子有過兩面之緣,但也能看出他表面雖然倨傲,實則心地良善。想他一向逍遙自在慣了,這次請他出山相助,倒是我們強人所難了。」
姜雲霄無奈一笑,介面說道:「倒真是被王爺說中了,我家公子已然是斷情之人,這次若不是被二位誠心所動,想必過不了幾日便會棄這湯城府邸而去。他一向閑散自由,先前卻偏偏為情所困,最終被情所傷,自那后便養成了如今這樣倨傲狂妄的性子來。」
齊澈並不知姜雲霄這番話的用意,只當是聽了段這位連城公子的往事。想他雖然現今風光無限,卻也有著沉痛的過往,方才對他的那份厭惡之感也隨之煙消雲散。難怪他稱最後一關的黑衣人偶為無情,原來這其中竟有著這樣的深意!
第四十七章返京
齊澈一行人才剛動身,連城公子隨當朝敬王回京的消息早已傳遍整個湯城,才不到兩日的時間,已然傳至了京城乃至整個皇宮。皇帝聽聞此事,心中大為快慰,這幾日他正為聶城失守之事感到頭痛不已,如今請來了聞名遐邇的偃師連城公子,他總算是放下心來。先前齊澈已修書一封,說是那位連城公子乃是閑雲野鶴之輩,受不慣朝廷的那些規矩,因此拒絕與朝中官員來往。皇帝雖然不解,但一切自有他那位精明能幹的三弟齊澈做主,他自然樂意落得個清閑。
顧連城一路輕裝簡行,只帶了姜雲霄與無情前往京城。因她常常半途來了遊玩的興緻,齊澈一行人足足行了七八日才到了京城。王府中早就收到齊澈返程消息的鄭錦瑟早已是望眼欲穿,一早聽聞齊澈等人已過了城門便忙派了管家前去迎接。她常在宮中走動,這幾日又聽鄭錦繡說起了那位連城公子,說他身邊美女如雲,個個身懷絕藝,這難免讓她覺得擔心。雖說這一年來齊澈未曾娶妃納妾,可自打她由漳國返京,心中總覺自卑擔憂。
齊澈一行人便服而行,才剛到南街的天香閣,顧連城便躍出了馬車抬腳便往那閣內去了。姜雲霄阻攔不住,只得命無情跟隨左右。她才剛搖著扇子隨著樓中的姑娘上了二樓,卻不經意瞥見樓下王府里的管家張誠滿頭大汗地走到齊澈面前一陣耳語。只見她挑唇一笑,收起了扇子對著樓下叫道:「今日本公子心情好,請樓下二位賞個臉到這天香閣里品品茶、聽聽曲兒,再瞧瞧今年的新花魁敏秀姑娘!」
一路上早已領教過這位公子脾氣的齊澈有些無奈,不過楚雲倒是樂意奉陪,如今他府中尚無正室,偶爾出來尋花問柳倒也無人敢問。只見他饒有興緻地朝齊澈擠擠眼睛悄聲道:「若是王爺思念府中嬌妻,大可以先回,不過惹惱了樓上那位公子,只怕又要賠上好幾日的不是。」
齊澈抬頭瞧著樓上的一臉興奮的連城公子,輕嘆了一聲便遣了管家先回,事到如今,還有什麼比取悅這位性情古怪、手藝高超的公子更重要的?
顧連城向來耳聰目明,管家張誠跟齊澈所說的那些悄悄話被她聽了個一清二楚。他離府多日,府中美人想念得緊,望他早些回府相伴,可是她偏不讓那鄭錦瑟如願。如今她那一身絕妙的手藝便是她最大的籌碼,若是齊澈只愛美人不愛江山,那她絕不會陪他玩下去!
幾人在天香閣中品茶飲酒聽曲,倒是愜意萬分,只是齊澈惦念聶城失守之事,又恐鄭錦瑟在府中等得焦急,半日下來一直是心神恍惚。顧連城只當是沒瞧見,花了大把的銀子召了樓中花魁秀敏前來唱曲獻舞。那敏秀果真是傾國傾城之姿,舉手投足間媚意自現,然而一張俊秀的臉蛋上卻暗藏冷意。
顧連城目不轉睛地瞧著,略帶醉意地用扇柄指著她道:「敏秀姑娘真不愧是今年的花魁,生得嬌媚風流,待人親疏參半,欲擒故縱、欲拒還迎,真正懂得男人的心思!」
說完,她又掃了齊澈一眼笑問:「對於主動投懷送抱的輕浮女子,男人總是不屑一顧,因此身為女子,還是矜持倨傲的好。就算是青樓里的姑娘,也不能輕易讓客人嘗了甜頭,這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王爺覺得在下說的可有道理?」
齊澈眉峰微聳,只是點頭不語,他總覺得這連城公子是話中有話。
顧連城並不理會他深沉的面色,只是自顧自地說道:「在下也曾聽聞王爺府中的那位王妃曾是漳王的妃子,後來略施手段,終於抱得美人歸。而當今皇上,經過許多波折,最終心滿意足地納了楚大人的妹妹為妃。只犧牲了一位女子便成全了這麼多人,王爺可真是好手段呀!」
她這番話戳中了齊澈的心結,但見他面色鐵青、雙拳緊握,強自忍著洶湧而上的怒意,若是換作別人,他早就一掌送他去了西天。
「既然公子醉了,那就先回府上歇了吧!」楚雲見狀,忙上前打起了圓場。想這連城公子與秦仲曾是師兄弟,對於當年的事情定是了如指掌。當初確是他們不仁不義,而今提及此事,他心中雖怒,但更多的則是愧疚之意。
顧連城微眯雙眼,悠閑地搖著手中摺扇介面說道:「本公子今晚哪也不去,就宿在這天香閣了,而且今晚,本公子一定要敏秀姑娘作陪!」
「既然如此,那就依公子之意,本王就先告辭了!」齊澈這些天受了他不少的氣,他著實再無法忍受這位公子的古怪脾氣,起身整了整衣袍便拂袖而去。
楚雲見他起身而去,又轉頭看了看連城公子,見他正一臉悠閑望著翩然起舞的敏秀痴迷不已,他不由輕嘆了口氣,也只得起身告辭。既然齊澈不在,那他也不願留下來伺候這位不知好歹的狂傲公子,若是一不小心說錯了話,還不知要如何收場。
待二人走後,姜雲霄急急闖入,見顧連城已然醉倒伏於桌面,不由苦笑道:「連兒你這又是何苦?那些過往雲煙,該放下的就放下吧!」
她話音落下,便要上前扶她起身,誰知剛伸出手便聽連城咕噥道:「若是真沒有放下,我又怎會再次面對他?只是,我不會讓那些背叛過我的人好受,秦仲與齊澈,他們一個都逃不掉!」
第四十八章遇剌
翌日,齊澈才剛下朝便聽到了天香閣被刺客襲擊的消息,他顧不得與鄭錦瑟前去靜安寺拜佛的約定便急急趕到了天香閣。他早該料到,如今各國覬覦連城公子高超的機關之術,他現下出山襄助天朝,便會惹其他各國不快,屆時少不了派一些武藝高強的殺手前來暗殺。想那漳國的秦仲,現已居首輔之位,仍是每日小心防範,以免遭人毒手。
他匆忙趕到天香閣時,正巧撞見姜雲霄面色凝重地拿著個包袱下樓。他見她面色不佳,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也顧不得禮數便忙上前攔住她道:「我聽聞昨晚天香閣出了刺客,不知公子可否受了驚嚇?」
姜雲霄見了他,不由眉頭緊皺,重重地嘆了口氣悄聲答道:「我家公子倒是無恙,只是為了保護他,無情的一隻胳膊被劍砍斷,現今公子為此大發脾氣,命我前去購齊材料為他重製一隻胳膊。」
齊澈聽聞連城公子安然無恙,心中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地,只是想到那武藝精湛的無情竟然被砍傷,難免覺得后怕。事情果然被他猜中,那刺客一定是沖著連城公子而來,並且武藝在他與楚雲之上。
「你家公子現在人在哪裡?此地不宜久留,我看他還是早些搬到王府去住為好!」齊澈環視著這人來人往的胭脂樓,不由眉頭緊蹙。
「奴家也曾勸過公子早日搬到府上去住,可他執意不肯,說是不願寄人籬下……」一想起固執的顧連城,姜雲霄也是無可奈何。她雖未曾經親身經歷她那些挫折,可多少也能理解她的想法。若是搬到了敬王府,難免會觸景傷懷。
齊澈見她凝眉低聲而語,心中更覺焦躁不安,如今出征在際,他可不能讓這位公子有一丁點兒的閃失。他定定地望著姜雲霄低聲鄭重說道:「你家公子是本王請來的貴客,先前本為他建了府邸,只是他斷然拒絕任何封賞,這才請他屈就於王府中。再加之王府有重兵把守,刺客就算有通天的本領也未必能輕易而入。」
姜雲霄見他說得誠摯,不由心有所動,但見她眸光微轉抬頭望著齊澈答道:「我家公子能夠入住王府真是再好不過了,可是他那性子,怎麼也不聽人勸。說得輕了,他便不理會,若是說得重了,便大發脾氣。方才我也勸了他許久,惹他心煩,便被趕出來購置修復無情的材料。」
「那你先去忙,待我再前去相勸試試!」齊澈雖然領教過連城公子的脾氣,但一想到他的安危便再也顧不得許多,說完便匆匆到了二樓樓梯拐角的雅間。
他推門而入,正見一身碧色衣袍的連城公子坐於窗邊端著茶杯輕嗅,看他一臉陶醉的模樣,完全無法想象這室內的一地狼藉皆是出自他手。瞧上去如此俊秀儒雅的公子竟生得一副古怪暴躁的脾氣,真讓人感嘆上天造物的奇特。
「方才聽聞你昨日被人行刺,可有傷著哪裡?」見他悠然轉頭相顧,齊澈便開門見山地問道。
顧連城淡然一笑,抿了一小口茶說道:「多虧了無情,他們沒碰著本公子一根寒毛!」
「你住在這裡不安全,還是請到王府住下吧!」齊澈盡量柔聲細語跟他說話,以免惹他心情不佳。
顧連城聞言,不由撲哧一笑,她瞪大了烏亮的眼眸望著他問道:「難道王爺就不怕引狼入室?您府上的那位嬌美纖弱的王妃可是本公子夢寐以求的女子,若是在府上見了她,想來在下未必能夠自持,還是不去為好!」
聽他直言不諱地說出了這番話,齊澈簡直是哭笑不得,都到了這當口,他竟還有心想著鄭錦瑟,這奇特的個性真是令人琢磨不透。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地平復內心的激越說道:「這些我自有安排,你只須隨我回府!」
「若是本公子說不呢?」顧連城放下茶盞,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那本王就將你綁回去!」齊澈的耐性被他磨得一點不剩,懶得跟他多廢口舌,氣沖沖地甩出了這麼一句。
顧連城聽後面色一黑,她實在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見她眉梢一挑,皮笑肉不笑地答道:「王爺可真會挑時間,如今無情沒了胳膊,本公子倒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了。不過不必煩勞您綁我入府,只須一抬小轎便可,本公子倒還識得抬舉!」
齊澈見他爽快而應,心情自然大好,忙命人前去備轎抬連城入府。他早先已有了計劃,想趁著出征前這幾日與他相商抗敵之策,也好早些取回被秦仲攻下的城池。再任由漳王這般猖狂,只怕天朝真要失到半壁江山了。
到了傍晚,顧連城已然收拾妥當隨齊澈搬進了王府。她這次身為王府的貴客,自然住在前院的客房中,往日她所居的錦華殿已然閑置一年之久。這座原本為鄭錦瑟建造的宮殿,自她返京后齊澈不僅未讓她入住,就連齊澈自己也未曾踏入半步,或許是出於對古蓮兒的愧疚,又或許他是怕觸景生情。曾經與她在此相處的那些時日,他怎麼也無法將它們從腦海抹去。他以為他未曾動情,可誰知有一日楚雲酒後說出了真相,他說他並非沒有動情,而是對她的感情不及鄭錦瑟的那般刻骨銘心,如此而已!
天剛擦黑,好不容易購齊了材料的姜雲霄被人接到了敬王府中。她先前倒是沒指望齊澈能夠說服顧連城入府,而今看來,她倒是低估了他的能力。不過這下倒是稱了她的意,昨晚那幾名刺客身手敏捷,招式古怪,看樣子是要取顧連城的性命,多虧了之前連城讓無情習得些楚家武學秘籍這才化險為夷,若是不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待顧連城用了晚膳,姜雲霄遣了房中下人,確保院中無人這才拉著顧連城進了內室。她四下掃視了一圈,又將窗子關好,這才悄聲問道:「連兒,你可知昨晚刺客的來歷?據線人來報,這些人必與漳國脫不了干係!」
第四十九章提點
顧連城酒足飯飽,很是愜意地躺在了太師椅上,只見她輕搖著手中的摺扇漫不經心地答道:「依我看,人是秦仲派來打探消息的,不過來的人卻未必是他的心腹。秦仲再狠也沒到了要我小命那一步,看來想取我小命的一定是那位漳王陛下了,這就是所謂的一山不容二虎,這下漳王梁赭可是把我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了!」
姜雲霄聽她分析得頭頭是道,心內仍有些擔憂:「連兒,從今往後我們可是要多加防範了。好在有天朝做我們的靠山,況且敬王對你極為敬重。今日我入府時,見著這府中上下皆有兵士林立,就算是那些刺客再有本事,也未必敢到王府行刺。」
顧連城聞言冷笑不止,笑罷才答道:「雲娘,對你我來說,這是一條不歸路。現今敬王之所以待我如同上賓,那是因為他有求於我,倘若有一日我沒了利用價值,下場可想而知。雲娘您向來聰慧,又怎麼會沒料到這些?」
「連兒,雲娘將你拉扯這麼大,絕不會生害你之心。我不忍看你才華被埋沒,真正的明珠就該讓世人見識它璀璨的光芒。日後待你得知真相,自會明白我的用意。」姜雲霄的目光有些飄忽,想到十多年前她帶著才剛出世的連城逃出姜國王宮,而今一晃多年,那襁褓中的嬰兒已長成面前風華絕代的貌美女子,這些年,真的如同活在夢中一般!
顧連城知她有難言之隱,她收起摺扇輕搖著太師椅,須臾功夫便陷入了酣眠。人生在世就該極時享樂,管它什麼後世之事!
幾日來,齊澈為了出征一事奔波,這一次他本是舉薦楚雲領兵前往聶城,可誰知皇帝竟欽點他為大軍元帥領兵出征。他心知這其中必有玄妙,可是君命難違,也只得硬著頭皮接了旨。
他這一出征,倒是讓鄭錦瑟慌了神,這兩日來連連入宮去見姐姐鄭錦繡,試圖讓她吹吹枕邊風好讓皇帝收回成命。可是自打楚雙璧入宮之後,皇帝雖隔三差五去她那歇著,但再無往日的溫柔深情。況且這楚氏兄妹一向與齊澈交好,這讓她更覺如臨大敵,因此齊澈領兵出征之事,她也沒少在裡面推波助瀾。
「姐姐,您如今是大皇子的母妃,何愁在皇上面前說不上話?」鄭錦瑟焦急地望著她那位愁容慘淡的姐姐悄聲哀求道。
鄭錦繡抬手撥了撥鬢間髮絲,輕嘆了一聲答道:「如今楚昭容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而我雖是大皇子的母妃,卻已是明日黃花。皇上來這宮中若是能多瞧我一眼,那便算天大的恩德了。想當初他也曾待我情深無限,可是如今有了新人,便忘了舊人。妹妹也該為自己多想想了,你如今為了敬王前來求我幫忙,事事為他著想,可是他呢?有朝一日他得知你不能生育,他會怎樣待你?倘若往日他遇著了比妹妹還要美貌年輕的女子,還會待妹妹如此情深嗎?」
鄭錦瑟經她這麼一點撥,心中更為忐忑不安。她美艷的容顏帶著幾分彷徨,兀自地怔了一會兒又咬唇說道:「姐姐這麼說自是有理,可如今他要遠征聶城,原先我在漳國也曾見識過秦仲的機關,確實厲害得緊。雖說他現在請來了連城公子,可傳聞他性格倨傲古怪又是好色之徒,在我看來不過是徒有虛名的花花公子。若是王爺真的領兵前去,我只怕他未必能敵得過秦仲。」
「這個你不必擔心,像敬王爺那般心思縝密的人,你還怕他吃虧不成?當年他貿然領兵前去聶城多半是沖著你去的,而今你人在京城,他自然不會以身試險。」鄭錦繡鳳眸微眯,打量著面前的胞妹,不知為何,心中湧上了几絲艷羨、幾分嫉妒來,但見她嫣然一笑,又接著說道,「我的傻妹妹,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你該擔心的是要如何拴住他的心!」
「姐姐說的倒是輕巧,如今我雖還年輕貌美,可終有年老色衰的那一日,況且我不能為他生兒育女,到底要如何才能拴住他的心呢?」鄭錦瑟蹙眉而嘆,那憂鬱的模樣倒真是要勝西子三分。
鄭錦繡見她愁容滿臉,不由掩口輕嘆,但見她向室內瞟了幾眼,見眾人皆退,便悄聲對她說道:「雖說如今皇上寵幸那位楚昭容,可她也總有年老色衰的那一日。而我是大皇子的母妃,以後這天下,還不是大皇子的?自古以來,咱們女子所能指望的除了夫君,還能有誰?所以說妹妹可要早作打算!」
鄭錦瑟這她這麼一說,倒更是一頭霧水,但見她眸大了烏亮的杏眸低聲而問:「姐姐這是何意?如今我已無法再生育,倒教我如何打算?」
鄭錦繡見她仍是一副懵懂模樣,不由撲哧一笑說道:「我的好妹妹,我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你還聽不明白,也不知你是真傻還是假傻?無論如何,你只要懷胎十月為敬王誕下世子便可。若是妹妹有什麼難處,我這做姐姐的自會相助!」
「這……這不大好吧?那我豈不是欺騙了他?」鄭錦瑟搖了搖頭,一雙杏眸中晶瑩點點,小扇似的睫毛撲閃了幾下竟落下大顆大顆的淚珠兒來。
「既然妹妹覺得不好,那就當我沒說過這樣的話,只是日後妹妹若受了什麼委屈,可別到我這哭訴!」鄭錦繡見慣了她這般軟弱無助的模樣,不由冷笑一聲,端起手邊的茶盞送至唇邊。她這個無謀無能的妹妹,真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第五十章喬裝
出征的前幾日,楚雲送來了不少關於秦仲機關術的圖紙來,齊澈一一拿去給連城公子瞧了,可是他只是瞟了幾眼便扔在一旁,每日飲酒作樂,就是不問正事。先前齊澈也領教了他那十八道關卡的厲害,因此對他這般作為也無話可說,只是心中仍有些抑鬱不安。若這位公子到了前線仍是這般閑散模樣,倒教他如何是好?
這日一早,齊澈剛由校場回府,卻見姜雲霄急匆匆地迎了上來,他頓時心中一驚忙問:「雲娘可是有事?」
「我家公子如今不見蹤影,定是悄悄溜出府去了!」姜雲霄焦躁不安地答道,她才稍稍走開一會兒,誰知這顧連成竟不見了蹤影。
「本王這就派人去找!」齊澈聞言又氣又急,這個性情古怪的公子,竟然在這節骨眼上溜出府,真是不要命了。
「不必了,奴家自有辦法找到他,只是她此次出門未帶上無情,我是怕她出事!」姜雲霄邊說邊向齊澈一禮,爾後匆匆出了府門。
齊澈在原地怔了一會兒,也忙拔腳跟了上去。他雖知姜雲霄會些拳腳功夫,但若真遇上了刺客,只怕連自保都難。他跟她繞了數道小巷,又拐到了出城的大路,一直到了城郊的一所小茶館這才停了下來。他這邊心急如焚,卻見姜雲霄不緊不慢地走進了茶館,叫了壺茶在一名長著山羊鬍子的中年男子身邊坐了下來。他無奈地朝天一嘆,只得跟了上去。
「公子悄然出府也不知會我一聲,竟然連無情也不曾帶,你這是不要命了嗎?」姜雲霄喝了半盞茶,轉向坐於身側的那位中年男子低聲說道。
那位留著山羊鬍須的中年男子慢悠悠地轉過頭,朝姜雲霄一笑說道:「我一直就很好奇,這些年無論我跑到哪裡,你總是能找著我。雲娘,你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
齊澈坐於邊上,聽著這二人對話,簡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坐於邊上的中年男子無論是外貌還是聲音都與連城公子相差甚遠,可是聽他與姜雲霄的對話不是連城公子又能是誰?
「公子,這外面危險,你還是隨王爺早些回府吧!」姜雲霄見顧連城避而不答,眼光掃了一眼對面的齊澈小聲說道。
顧連城瞟了一眼齊澈,見他正望著自己出神,不由撇嘴一笑:「連敬王爺都不曾認出我來,更何況那些刺客了。我們明日就要離開京城前往聶城,我不玩個痛快怎麼行?再說了,我也有去辦正事。」
「公子,前往聶城路途遙遠,你要先好生休息,待大軍凱旋,你想怎麼玩都成!」姜雲霄苦口婆心地勸著,時不時地向齊澈遞眼色。
齊澈有些不太適應這位中年男子打扮的連城公子,他清了清嗓子跟著勸道:「既然公子正事已辦完,那就請隨我等回府吧。」
顧連城心知自己一張嘴鬥不過他們兩張嘴,也只能怏怏不樂地說道:「我原本還想去天香閣轉一轉,瞧你們二位如此緊張,看來也只能不作罷。不過要我回去也可以,那就勞煩二位把天香閣的敏秀姑娘接入府中,我想聽她唱曲兒了。」
未及齊澈回答,姜雲霄爽快地說道:「這倒是個好法子,既然公子想看,奴家定能接敏秀姑娘入府。」
「雲娘如此乾脆,那本公子也不能不識抬舉,咱們這就回府吧!」顧連城瞥了面色鐵青的齊澈一眼,心滿意足地站起身丟了塊碎銀抬腳便走。
齊澈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側過頭問姜雲霄:「公子今日怎麼這般模樣?」
姜雲霄意味深長地笑道:「我家公子擅易容術,否則也不會制出那些栩栩如生的人偶來。但凡他見過的人的容貌,都能夠精確地易容成他們的模樣,簡直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如此一來,便可以掩人耳目。」
「既然他變成了別人的模樣,那雲娘你又是怎麼認出他來的?而且城郊離王府尚遠,而你又是如何知曉他在此地?」這主僕二人簡直讓齊澈詫異不已,他簡直有些懷疑他們並非凡人。
「這個嘛,公子自小由我帶大,他到了哪裡,我自然知曉!」姜雲霄淡然一笑,避重就輕地回答。
鄭錦瑟才剛用完午膳,便聽院內有下人交頭接耳。這正值齊澈出征之際,她難免心內好奇,便招了院中做雜活的丫頭問話。不問倒好,這一問,倒讓驚得她不知所措。原本她對齊澈請那位連城公子住進府中就感到不滿,如今可好,他竟請了青樓女子到這府中跳舞唱曲。要說這些也倒罷,他偏偏還拉著齊澈一同飲酒觀賞,真正是無法無天了!
「王爺現在在哪裡?去讓晴晚請他前來,就說我有些不舒服。」鄭錦瑟柳眉一挑,語氣不悅地吩咐著貼身侍女,她今日真真是被那位素未謀面的連城公子氣得牙根發癢。
那侍女領命而去,叫了鄭錦瑟身邊能說會道的丫鬟晴晚前去芳庭軒去請齊澈。可等她到了那裡,卻見齊澈正與一名長相俊雅的白衣公子在軒中對飲,邊上還有一名冷艷女子彈曲兒。她輕咳了一聲,怯怯地走到齊澈身邊欠身一禮。
齊澈見是錦瑟身邊的侍女,便放下酒杯問道:「可是西院那邊有事兒?」
侍女晴晚聽他發問,便忙答道:「娘娘有些不適,又不願請大夫來瞧,奴婢勸她不動,只好前來請王爺做主。」
齊澈聽聞錦瑟身子不適,不由心頭一凜,忙起身向顧連城告辭,誰知卻被她一把拽住了袍袖:「既然娘娘不願請大夫來瞧,那麼在下倒是可盡些綿薄之力。本公子自小隨師父學了些醫術,也算是略通岐黃,給人把把脈、開開方子什麼的自然不在話下。」
「這……不敢有勞公子,本王這就讓人去請大夫。」齊澈暗想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也沒想便回絕了。
「哦,這麼說來,王爺是不相信本公子了?還是王爺怕本公子對娘娘有非分之想?如今有了傾城之姿的冷艷美人敏秀姑娘在此,本公子自不會再對你家娘娘有任何想法,只不過是舉手之勞幫個小忙而已!」顧連城仍是緊緊拽著齊澈的衣袍,聲音越發的響亮,聽得在場的人一頭冷汗。
第五十一章探病
齊澈聽他語意有些不悅,又想到出征在即不好得罪於他,只得忍著心中不滿答道:「既然公子熱心相助,那本王是卻之不恭了。」
顧連城得償所願,心中很是得意,隨著齊澈前往了鄭錦瑟所在的鳴鸞殿。這鳴鸞殿建於王府西院,較之錦華殿的婉約秀麗多了分大氣宏偉,但卻稍顯簡約,曾是先帝龍潛時最為寵愛的妃子居所。當初鄭錦瑟不喜這裡的簡約,齊澈便為她修整了南院的香琳殿,之後便更名為錦華殿。可如今兜兜轉轉了一圈,她仍舊是住在了這鳴鸞殿。
顧連城入了殿門,待侍者通報后便隨齊澈入了內室,才剛進門,迎面便有一陣清香撲鼻而來。她暗想,難怪當年齊澈對她一直念念不忘,原來是個帶香的女子。她見床邊帳縵輕垂,不由挑唇一笑向齊澈說道:「娘娘如此矜貴,我一介草民哪能窺其仙顏,看來只能是懸絲診脈了,只是這絲,本公子倒不曾隨身攜帶。」
齊澈聽他這番陰陽怪氣的話,若是真的跟他較真,倒顯得自己小氣,因此忙介面道:「公子不必太過拘謹,就同普通大夫一般診脈便可。」
顧連城聽后便不客氣在床邊的紅木凳上坐了,待那鄭錦瑟由帳中伸出手腕,她纖細修長的手指住腕上一搭,閉眸垂首而思。過了好半天,她才鬆開手緩緩開了口:「稟王爺,娘娘脈象平穩,身子實無大礙,她得的乃是心病!」
「心病?」齊澈聞言,不由脫口而問。
顧連城摸了摸下巴,眯著眼睛笑得像只狐狸:「前些日子王爺為國事操勞,離開京城一月有餘,現今才回府沒幾日便又要領兵前往聶城。娘娘本就為王爺擔憂,又加之明日就要啟程,而王爺卻還陪著本公子飲酒聽曲,又接了天香閣的花魁前來,怎叫她不生心病?現已是出征在即,王爺應該好好陪陪娘娘才對,這女人就是朵鮮花,得不到滋潤便會凋謝枯萎。王爺身邊有這麼一位天仙似的美人兒,可真要小心呵護才對。」
說完了這一大通,她轉守頭隔著帳縵問道:「不知娘娘認為在下說得可對?其實有些話,換誰都不好意思說,裝病什麼的,倒不失為一條妙計!」
鄭錦瑟被她這番直白的話噎得說不出話來,心中對他的憤恨又更添一層。此時此刻,她恨不能上前給他幾個耳光,即使當年在漳國王宮,她也未曾受過這般刻薄尖酸的奚落。
顧連城這番話,聽得齊澈是瞠目結舌,這連城公子的古怪行為還真是層出不窮。想到日後還要與他相處許久,他就覺得頭皮發麻,這位公子除了刁鑽古怪、倨傲狂妄,更讓人無法接受的便是他的口無遮攔。
沒等這二人有所回應,顧連城便起身對著帳縵內的鄭錦瑟抱拳一禮:「今日之事全是本公子的不是,方才硬拉著王爺飲酒聽曲,因此怠慢了娘娘,還請您不要怪罪。草民這就識趣告辭,不敢再多有叨擾!」
她說完便翩然走出了大殿,隔著茜色紗窗聽見房內一陣猛咳,心裡頭得意萬分。她本不該嫉恨鄭錦瑟,可是不知為何,她自小就不喜愛像鄭錦瑟這般嬌弱而沒有主見如同菟絲花般的女子,天性使然,這也怪不得她了。只是她心中瞭然,她再是不喜歡一個人,也不至於要害她那般出醜。當時她特意在點出鄭錦瑟裝病時瞟了下齊澈的面色,那時他唇角略一抽搐,面上的表情真是耐人尋味!
翌日,顧連城作為天朝主帥麾下的一名小小參軍踏上了前往聶城的征途。當她坐上了簾幕重垂的馬車后,不禁想起一年多前隨齊澈出征時的心境。那時的她單純懵懂,尚不知男女之間的愛也如世事那般複雜。那時的她只因一句話便對齊澈愛慕傾心,可誰知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而今的她,就好似一名遊戲世間的浪子,沒有目標、沒有希冀,凡事皆因心情而定。
因聶城失守,天朝將士唯有退守望城,無奈秦仲乘勝追擊,才半月不到,便攻下了也望城大半城池。齊澈接到前線八百里加急后,難免心急如焚,下令大軍日夜兼程趕往望城支援。半途中,姜雲霄不慎染了風寒,為免過了給顧連城,便要下車騎馬而行。偏巧這幾日陰雨連天,顧連城便自告奮勇要求騎馬而行。她雖然不通武藝,但騎術尚可,身著蓑衣頭戴斗笠一連行了兩日有餘。這日才剛過山門關,便見有兵士手托個錦盒行至齊澈馬前稟報,說是路過的一名行走商人轉交給連城公子的禮物。
雨水隨著斗笠的外檐嘀嗒而落,齊澈抬手抹了一把,這才看清楚那人手中小巧精緻的木盒。他唯恐這盒內有詐,便猶豫著是否要轉交給連城公子,正當此時,卻見連城趕馬行至跟前,毫不猶豫地接過木盒。
「且慢打開!」齊澈見她要擰下鎖扣打開,忙伸手制止。
顧連城挑唇一笑,迅速地擰下鎖扣打開木盒,卻見裡面裝著一隻做工精緻的七彩木鳥。望著這熟悉的木鳥,她心頭五味雜陳。小的時候,她才剛入師門,那時已習得一些技藝的秦仲時常捉弄她。每每將她惹得哇哇大哭的時候,他便會由身後變出一隻羽毛艷麗多彩的木鳥來,只要輕碰那木鳥頭上的羽翎,那鳥便會發出悅耳的叫聲。
她獃獃地望著眼前這隻栩栩如生的木鳥,抬手下意識地撥了它頭上的羽翎,但見那鳥一聲鳴叫後由嘴內吐出個東西來。她連忙拿起一瞧,見是一張裹得極細的字條,小心地撥開看了看,卻見紙上只寫道:「得知你仍活於世,甚感欣慰!」
顧連城看完,用力將字條一搓,迅速地丟於泥濘的地面,但見她撥動了盒中木鳥的鳥喙,便見它撲棱著翅膀迎著雨簾飛向陰霾的天空。
第五十二章出征
齊澈在邊上瞧見他面色不佳,猶豫了片刻仍是未能開口。與這位公子相處多日,他從未見過他有這般凝重的神情。隔著濛濛雨簾,他仍能看清他眼眸中一閃而過的痛楚,就好似失去了極為在意的人或物一般。
良久,顧連城終於回過神來,偏過頭見齊澈定定地瞧著自己,不由眼角一挑說道:「方才那盒東西是秦仲所贈,王爺要是想看,興許還來得及讓弓箭手射下。」
齊澈未料他如此坦白直率,怔了一下便道:「不必了,既然是私信,本王豈有探看之禮。」
「呵呵,王爺如此信任我顧連城,難道真不怕我倒戈相向嗎?」顧連城偏過頭,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問。
齊澈第一次聽他道出姓名,原先他只知民間坊下皆稱他為「連城公子」,而他也從未在外人面前透漏過他的姓氏,而今他大方地說出姓氏,倒讓他覺得有些古怪。他猜不透他的意圖,卻對他產生了莫名的信任,興許是方才他那抹意味深長的表情讓他失了心神。
顧連城見他不語,輕佻一笑,說道:「王爺還是不要輕信他人的好,否則釀下的苦果可要由自己品嘗了。」
寬檐斗笠下,齊澈地面色微變,他望著顧連城略顯蒼白的面色低聲問道:「公子這是何意?」
顧連城仰頭而笑,笑罷這才介面說道:「本公子並無什麼意圖,只是想提醒王爺不要輕信他人,朋友、盟友、手足兄弟,甚至是枕邊之人!」
齊澈聞言只是點了點頭,他心知這連城公子有過遭心愛之人背叛的經歷,因此說出這樣的話來,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方才他那笑聲太過狂狷,讓人聽后心內不快。
「如今自京城行來已然十日有餘,臨行前我曾出府辦事,如今也到了該跟王爺交代的時候了。」顧連城邊說邊由袖中取出一隻木製的小牌交於齊澈,「憑這木牌可到京郊的木藝坊取我所訂製的機關,我算著這幾日差不多可以完工了,因此交由王爺來安排。」
齊澈想起那日在茶館中他與姜雲霄的對話,暗想他當時不過是借辦事而外出尋樂去的,誰想果真是辦所謂的正事去了。他接過那木牌仔細一瞧,卻見上面除卻繪有繁冗的花紋外便再無他物。他心內好奇,便隨口而問:「不知公子在那木藝坊訂製了何物?」
「只是些機巧玩意兒,若是到了戰場能派上用場便再好不過了。秦仲多年鑽研機甲之術,我而則偏愛那些機巧玩意兒。這機甲之術我不及他精湛,若真與他斗,也只能靠巧取勝了。」顧連城不太想提及秦仲,說完便忙轉移了話題,「這些都是我千機門的事,有些不便相告。我瞧這雨大路滑,連日來耽誤了不少行程,看來我還是廢話少說,先行趕路吧!」
齊澈見他打馬前行,只得強自壓抑下內心的好奇。他鮮少見他這般正經模樣,原想趁機與他攀談,誰知他卻閉口不言。
即使齊澈率領大軍日夜兼程,甚至派了先鋒部隊前去望城支援,但遠水救不了近火,沒幾日望城也幾乎失守。接到望城失守的消息后,齊澈幾乎夜不能寐,才沒兩天人便消瘦了許多。顧連城見他如此,倒是沒了當初幸災樂禍之意,相反的,還心生些許憐憫。這幾日,姜雲霄的病也好些了,也常有意無意地在連城耳邊嘮叨前線戰事,聽得她心煩意亂。
這日行到了驛館,大軍小歇一陣便欲快馬加鞭前行,誰知顧連城卻要單獨留下歇息一晚再行。齊澈本就心急如焚,見她仍是如此悠閑,心中很是不滿。大軍臨行前,他帶著滿面怒意前去興師問罪,誰知才剛踏入內室大門,卻見她正垂首執筆在素白的紙上寫寫畫畫。
「我知王爺要話要說,且待我將此圖畫完再一吐為快。有句老話說得好,磨刀不誤砍柴工,我想不過是遲行一個晚上,應該不會有所耽擱。」聽見門邊的腳步聲,顧連城頭也不抬,手也不停地說道。
齊澈這些時日被她消磨了不少耐性,他走入室內揀了對面的一張木椅撩袍便坐,眼睛死死地盯著紙上塗鴉。他倒有滿腹牢騷,卻見她這般認真模樣,一時也不好發作。
須臾功夫,顧連城擱下湖筆,將手中宣紙取到窗邊晾了個半干。她見坐於對面的齊澈面色不佳,倒也無心跟他賣關子,而是直截了當地解釋道:「憑著秦仲的機關術,望城失守也是在我意料之中。前些日子王爺送來的圖紙與布陣圖我也看了,秦仲靠的是機關布陣,他所設陣法極為嚴謹,能攻亦能守,這樣僅憑我軍將士親身肉搏無疑是以卵擊石。而今之計,就是要破解他所設的陣術。漳國兵士所持兵器皆為木鐵製成,而秦仲的機關樞紐多為木製,因為此採用火攻最佳。」
「火攻自然是上上之選,若是在漳國兵士攻城之時倒是可以用火,但是在空曠戰場之上如何用火攻之?況且他們兵士每人手持圓盾,布陣之後與銅牆鐵壁無異,就算用火鴉攻之也無濟於事。」齊澈先前也不是沒想到有火攻,只是對於秦仲所布之陣根本無效。
「其實這倒不難,關鍵是在於一個『巧』字。敵軍既然擺陣,也只可防一面,若是我軍自上而下採用火攻之法,定能將他們打個措手不及!」顧連城自信滿滿地說著,順便揚了揚已經晾乾的宣紙道,「那日我在木藝坊所訂之物應該已經在押運途中,照王爺的安排,應該今晚便能運到此處。到時候雲娘便會帶著這些物品先行,想必不出兩日便能趕到與望城相連的青菽關。不過此前,我要求得王爺手諭,待雲娘到了那裡,一切戰事部署皆要由她來指揮安排。不過這一切,皆是在王爺信任我們的前提下才可行!」
齊澈不知她所訂製的東西為何物,更不知她要如何採用火攻之法,但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思忖了片刻后竟爽快地應下了。而今能夠應對秦仲機關之術的,除了眼前的這位俊雅公子,想來是別無他人了。
第五十三章計謀
一切正如顧連城所料,前些日子齊澈所安排押運所訂之物的隊伍在凌晨時趕到了驛館。姜雲霄養了半月有餘,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待到運送隊伍趕到,她便即刻安排啟程事宜。她得了齊澈所賜令牌與手諭后,挑了匹軍中上好的快馬準備一番便要啟程。顧連城平日雖常與她拌嘴,可到了這時心中卻是萬般不舍,畢竟她與雲娘親如母女,一想到她冒險領兵前入青菽關,她心內便止不住地擔憂。
「雲娘,且慢上馬!」姜雲霄正要借著夜色上馬而行,卻見著了輕薄衣衫的顧連城挑燈走來,她的身邊還跟著一身黑衣的無情。
姜雲霄望見她身後的無情,心內自是雪亮,她忙迎上前接過連城手中的風燈說道:「連兒你不必送了,我瞧你忙了一天一夜,也該回去歇息了。」
「雲娘,你病尚未痊癒,現下還要勞煩你擔此重任,這一路行去必定兇險,我想了想,還是無情陪你一起前去的好。」顧連城說著,將身後身形高大的無情推到了姜雲霄身旁。
「連兒不可,你獨自留在這軍中我更不放心,好歹讓無情跟在你身邊,危急時候也能護你周全。」比起自身的安危,姜雲霄倒是更擔心顧連城。
「就讓無情陪著你去吧,否則你這一去我寢食難安,況且我隨天朝大軍而行,自然不會有危險。如今他們皆指望著我能破秦仲的機關之術,怎會讓我有什麼閃失?」顧連城見她推三阻四,心裡頭有些發急,抬手推了推她又道,「我廢話也不多說,雲娘你還是趁著夜色濃重趕快啟程吧,那支運送隊伍正巴巴等著你呢!」
她話未說完便轉身疾步而去,那人偶無情被她動了手腳,任憑姜雲霄怎麼命令也始終不肯離她半步。姜雲霄無奈,只得將風燈往馬頸側一放,隨後翻身上了馬。催馬前行了幾步,她又倒了回來,望著夜色中顧連城那瘦削高挑的背影叫道:「連兒,你要多多保重!」
姜雲霄擔憂的聲音隨著清冷的夜風傳入連城的耳膜,讓她不由腳下一滯,止步轉身而望時,卻見身後那盞燈火隨著聲聲馬蹄漸行漸遠,漸漸地連一絲光亮也無。
齊澈在房內見她久久不回,心內有些擔憂,取了門邊守衛的燈籠便尋了出來。漆黑的夜色中,他借著燈光遠遠望見濃黑一片中靜立不動的白色身影,百般滋味一齊湧上心頭。平常見慣他一副閑散倨傲模樣,現今看見他孤獨寂寥的身影,令他不由心頭一緊,一種莫名的情愫油然而生。
「天色已晚,公子該回去歇息了,明日還要趕路呢!」齊澈挑燈走到他身旁,壓低了聲音勸道。
望著周圍的一片漆黑,顧連城有些茫然,有些失落,甚至感到有些無助,她不知為何當初自己會聽從雲娘的安排。若是她斷然拒絕,如今雲娘也不會前往青菽關涉險,而她仍可以過她的逍遙日子。
「當年鳳雛若是沒有出山,也不會慘死於落鳳坡;諸葛孔明若是一直隱於卧龍崗,大可以逍遙自在過一生。想我顧連城不貪名,不圖利,卻為何走到了這一步?若是傳到世人耳中,只怕會笑我是個傻子!」她仰頭望著漆黑的天空,低聲幽幽地說道。
齊澈見她神情落寞,原想再勸,但想到那些無關痛癢的正直大義之詞,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是啊,他圖的是天朝安定祥和,為了是齊氏江山免受外侵,而這連城公子不求名利,僅僅是被他誠心打動而出山相助,相比之下,他難免覺得自慚形穢。
他陪著顧連城在夜風中站了良久,直到了天邊泛起了微光,層層堆疊的濃雲透著些微的光亮,就好似天邊點著的一盞明燈。
「天就快亮了,也該回了!」忽然間,顧連城重重一嘆,隨即抬腳便要往驛館方向走去,然而站了許久后雙腿僵硬,她腳下一個踉蹌,身子斜斜地倒向潮濕的地面。
「小心!」好在齊澈眼疾手快,迅速地拉住她的手將她拽起。電光火石間,由他掌心傳來的溫熱讓他產生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顧連城帶著薄繭的手心異常柔軟,在他低頭攙扶的瞬間,他好似聞到了她輕薄衣衫上的若有若無的淡香,如茶似菊。
「多謝!」顧連城站穩了腳跟,好似是無法適應他的觸碰,迅速地伸手推開他轉身疾步而去。
齊澈被他用勁一推,不由倒退了幾步,待站穩后卻不見了他的蹤影。方才那溫熱柔軟的觸覺讓他心生疑惑,還有掠過他鼻尖的淡雅清香令他如墜夢中。忽而一陣冷風吹來,吹熄了手中風燈,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環視著籠罩在黯淡夜色中的景物,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古蓮兒那俏皮機靈的面龐來。許是離聶城越來越近的緣故,時常能勾起他與古蓮兒的那段記憶。想忘卻不能忘,最讓人斷腸!
第五十四章破解
還差幾日便要行到青菽關的時候,齊澈收到關內的線報,說是得到特使的援助后成功制敵,現已將敵軍擊退至關外數十里處。這振奮軍心的好消息令數日未能安眠的齊澈欣喜萬分,更驅散了軍士們一路奔波的疲憊。先前他們還對那位被主帥奉若上賓的年輕公子有所質疑,而今得了大戰告捷的消息,一個個私底下皆嘖嘖稱讚。
因前線戰事緊張,捷報中也未能詳細說明戰況,這令齊澈對我軍取勝的方式大為好奇。他只知顧連城用的是火攻,卻不知是怎麼個攻法,因此趁著半途休息找到了躲在馬車內小憩的顧連城。
他掀簾悄然鑽入車中,卻見她半躺於車內以肘支頭睡得正香,一時也不願打擾,只是隨手撿了散落於腳邊的書冊靜靜地坐於車內翻看著。他原以為這是機關圖冊,誰知翻了幾頁后卻發現是民間流傳的話本,講的是一些才子佳人風流韻事。這讓他覺得有些無聊,轉頭瞟了一眼酣睡的顧連城,正巧有幾綹髮絲散於光潔的額頭,遮住了她細長的眉,長而微翹的睫毛並不算濃密,直挺小巧的鼻子下薄唇微挑,瞧起來有幾分俏皮,這樣恬靜俊雅的睡顏很難讓人想象出他平日的乖張倨傲。
齊澈怔怔地看了一會兒,覺得自己近日來有些反常,竟然盯著個男子瞧上半天。他略覺尷尬,下意識地用手摩挲著手中書頁,腦海中又不自覺地浮出起了古蓮兒機靈可愛的笑靨,他記得她以前也愛看這些無聊話本,時常捧著不知疲倦地看上一整日。他暗想,既然那古蓮兒是秦仲的未婚妻,不定與這位連城公子也有什麼淵源。
正胡思亂想之時,卻聽簾車有些動靜,他抬手輕掀車簾,正見一隻灰撲撲的木鳥啄著車框。他先前也曾見過秦仲的彩鳥,便好奇地朝它伸出手指,竟見它乖順地沿著指尖爬上了手掌。
「這是雲娘聯絡用的木鳥,想必她有事轉告。」齊澈正仔細端詳著掌心的木鳥,忽聽身後傳來了顧連城的聲音。
顧連城說完,伸手接過那隻木鳥,撥動了幾下機關便聽那鳥腹內傳來了姜雲霄的聲音。這次姜雲霄倒是簡短乾脆,三兩句說清了戰局又交代她好生保重便結束了聯絡。顧連城盯著漸漸閉合的鳥喙,眸光一轉,便忙收了那鳥裝於身後的書箱之中。
齊澈親耳聽到這木鳥內傳來人聲,心中大覺驚嘆:「這木鳥竟然能學人語?」
顧連城淡然一笑,說道:「這是我門最基本的機巧之術,那日你所見的七彩木鳥是秦仲與我聯絡所用。」
「方才雲娘講了前方的戰事,說是採用火攻之術后大破秦仲的機關之術。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們到底是用了什麼法子穿過秦仲所設的屏障燃起大火的呢?」齊澈早就心懷好奇,於是藉機而問。
「耳聞不如親見,待到了青菽關,請王爺親自瞧瞧便知。」顧連城一向不喜那些傷人的機關之術,更何況這是要向他解釋她所制的那些機關如何傷人、殺人。
齊澈見了不願多說,暗想是門派機密,便也不多問。二人對坐無言,車內的氣氛很是尷尬,坐了片刻,齊澈便起身告辭。
待到齊澈走後,顧連城這才取出那隻木鳥,撥了撥機關,便見由鳥嘴中吐出一物。她取過那裹得如剔牙棒似的字條拆開一瞧,見上面寫了幾行小字,說雲娘到了關內後秦仲曾私下親身拜訪,並透漏了他的野心,因此沒少叮囑她要小心謹慎。
顧連城看完后將那字條撕了個粉碎,想當年秦仲趁著師父遠遊之際憑著他高超的機關術拉攏門派一些師兄弟,最後叛出師門,幾乎毀了整個千機門。也正是那個時候,他才暴露了他的野心,也讓顧連城見識了他的狠決。
那時秦仲要她跟隨他,親眼見證他功成名就,可是一直將她當成妹妹般疼愛的他,見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便對她起了敵意,若不是她溜得快,只怕是小命難保。她本以為他對她薄情寡義,可當她去年使了金蟬脫殼之計逃脫之後,讓假扮成她的人偶在漳國大營引火自焚,竟然令他痛不欲生甚至是大病一場。而今得知她仍活著,又好似是大感欣慰。她不明白他忽冷忽熱的態度,不過如今再也不用去明白,自那日從他手底逃脫后,她發誓要與他斷情絕義,自此水火不容、勢不兩立!
三日後,大軍終於行到了青菽關,正趕上楚雲乘勝追擊,向漳營下了戰帖。漳國右相秦仲倒不急著會戰,卻被營中那位性子暴躁的汪延接了戰帖,聲稱隔日應戰。
因前一戰大勝而歸,營中將士士氣高漲,一個個親眼看著那些不起眼的機關破了漳國的機甲之術,對那位未曾謀面卻頗具盛名的連城公子是心悅誠服。當聽聞那位公子到了營中之時,一個個恨不能脫崗前去探看傳說中那位貌賽潘安、才勝子建的年輕公子。
齊澈坐鎮營中,聽聞隔日便要與漳國對戰,心裡頭難免有些忐忑。一來他認為以秦仲的才幹定會擬出制敵之策,二來他並未親眼所見連城所制的機關的厲害,因此暗自揣度此戰並無十足的勝算。
顧連城到了大營后,與雲霄私語了片刻便到屬於自己的營帳中酣然入眠。如今要與秦仲一決高下,她反倒覺得心頭暢快,這一戰,她似乎是等了多年!
而當齊澈夜半耐不住性子前來與她相商制敵之策時,卻聽守衛通報她已入睡,並且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齊澈心頭暗覺不快,便冷著臉吩咐那守衛通報,卻見那守衛一臉為難地望向他,結巴了半天卻道不出個所以然來。
齊澈心頭鬱氣難舒,索性便要掀簾入內,卻聽那守衛一聲驚呼,慌忙擋在了他的面前。當他轉過身時,齊澈竟見他遮住臉面的手背上扎著數枚銀針,活像一隻體型微小的刺蝟。
「真是荒唐!」齊澈心知這是那位連城公子的「傑作」,不由惱羞成怒,迅速掣出腰間長劍,往那帳簾一挑,便見一隻木製的鸚鵡撲棱著翅膀飛去,連吐著銀針邊不停地叫著「笨蛋」。
齊澈見狀,簡直是又好氣又好笑,暗想數日來馬不停蹄地趕路定是讓這位連城公子疲憊已極。他心中雖然擔憂戰事,卻也不願再多加叨擾,只得悻悻而回。
第五十五章對戰
翌日,齊澈終究是按捺不住,一早便喚了連城入帳問詢。昨晚他雖聽楚雲說了那天的戰事,也曾看了連城所制的木鳥,除卻身形略大,其餘便再無特別之處。他心內好奇,更想聽她親口說說這機關奧秘。
顧連城入帳落座之後,用手支著腦袋打起了瞌睡,昨日她回到帳中便收到秦仲的密信,說是要約她敘舊。她暗想定是沒什麼好事,便毫不猶豫地回絕了他,可誰知他仍是不肯罷休,於是整整一夜,她與秦仲木鳥傳書,自然沒能好眠。
齊澈見她一臉倦意,心內好奇更盛,卻又不好開口問其原因,只能指著書案上一隻大雁般身形的木鳥發問:「本王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公子這瞧上去極為普通的木鳥是如何破了秦仲的機關之術的?」
顧連城瞟了那案上木鳥,唇角掛著一絲慵懶的淡笑:「明日與漳國之戰,王爺便可親眼所見。有些事情,若被點破,可就失了趣味了!」
齊澈被他這番話堵得啞口無言,見他一派慵懶睏倦模樣,他心內雖怒,面上卻仍是一副平靜儒雅模樣。不知為何,自打頭一回見過這位連城公子,縱是他再過無禮刁蠻,他竟也忍受得了,就好似前世欠他一般。
「若是王爺沒有別的事情,那在下便告退了!」顧連城覺得困頓不堪,也不待齊澈發話,起身一揖便大搖大擺地掀簾出帳。如今是他有求於她,她大可以任性而為,再也不必像當初那般委屈自己。
到了兩軍交戰那一日,顧連城作為帳中幕僚,本應待在後方大營,可她卻死皮賴臉地跟著齊澈到了交戰之地的城樓之上。齊澈作為大軍主帥,自不必親身應戰,此刻正鎮定自若立於角樓之上,注視著戰場上一舉一動。
顧連城眯眼望著戰場黑壓壓的軍隊,但見漳營兵士頭戴竹盔、身著竹鎧,就連手中所持的盾牌也是竹子編製而成。這些竹制的軍具比起玄鐵製成的武器、護具來說更為輕巧,精妙的編織技術使器具更為堅韌耐用,若論起護防,它們並不比玄鐵的差。而且聽雲娘所說,這些護具經過秦仲的改造,在其中夾帶了機關,只要漳軍擺好的陣式,發動了機關,便有萬千兵器飛射而出,眨眼間便能將猝不及防的天朝大軍打得落花流水。
她正仔細地瞧著樓下沙場上對壘的兩軍,忽然心中一動,不自覺地抬首瞧向對面敵軍瞭望台,但見對面有人正手持摺扇遠遠地望來。那一身白衣翩然、長身玉立的自然是令她又惱又恨的師兄秦仲。雖然現下瞧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但她也能想象出他那副陰沉卻不失儒雅的模樣。
「秦仲啊,秦仲,這一次,我非要與你分出個高下來!」她緊擰秀眉,雙拳緊握,腦海中浮現的全是當年他無情狠絕的模樣。
一向敏銳多察的齊澈早已感受到對面射來的銳利目光,他循著那目光轉頭望向身側的連城公子,見他一改平素的慵懶倨傲,緊蹙的雙眉幾乎擰成了個川字。自與這位性情古怪的公子相識以來,他從未見過他這般凝重深沉的模樣。雖說他已知他與秦仲乃是死敵,可他卻從對面射來的目光感受到了異樣的情感。或許是兄弟間的惺惺相惜,抑或是別的什麼,一時間,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齊澈的心中蔓延開來……
一聲緊促的鼓聲起來,但見漳軍迅速布好陣營,只聽天邊傳來一聲凄厲的鳥鳴,方才還沉寂的戰場被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音劃破了靜謐。
「防衛!」沙場上一道清亮的女音響起,只見方才靜立不動的天朝將士舉起手中巨盾。姜雲霄話音剛落,便見漳軍將士手中竹盾射出無數利刃,在暖陽的照耀下發出糝人的寒光。
齊澈見那猶如萬箭齊發的寒光,心裡頭不由「咯噔」一下,他望著直直射入堅硬盾身的利器,暗想著當初戰場上被這些武器穿身而過的兵士,只覺後背湧上一陣陣寒意。
「真沒想到,只上次一戰,秦仲便將機關改造得如此精良了。這玄鐵製成的巨盾竟能被利刃穿透,真是令人驚訝!」顧連城仔細盯著樓下戰勢,嘴上雖如是說,面上而是平靜淡然。時間倉促,再是如何,他暫時也未必能破解她所設下的機關。
「公子,如今漳兵勢如破竹,依你之意,我軍該如何對抗?」齊澈見了沙場上的情形,心裡頭有些著慌,他向來愛兵,自然不願見著他麾下的兵士傷亡。
「王爺先前不是命在下說一說如何破解他這機關的嗎?如今您一瞧便知!」顧連城並不抬眼看他,只是微眯雙眼,緊盯著對面樓台的那抹白色身影。
齊澈尚未及開口,忽覺天色漸暗,抬眼望去,竟見天邊烏壓壓一片。顧連城所制的木鳥由天而降,帶著尖銳的鳴叫沖入兩軍陣營。漳軍已於上次吃過這些木鳥的苦頭,忙將手中機關對準從天而落的木鳥,被利器射中的木鳥急速墜落,須臾竟化作一團火球,直直地投向漳軍之處。
「竟是火硝!」看著戰勢扭轉,齊澈心中微喜,不由偏過頭望著顧連城,暗想他四兩撥千斤的手法真是高明!
「哼,只是火硝還治不了他們,先前我那些機關從天而降,落下的,可是油!油遇火而燃,他們漳軍的那些帶了機關的竹制兵器可就難保了。」顧連城得意而笑,上次雲娘以帶了火硝的木鳥勝了秦仲,這次他肯定要在機關上動些手腳,此次交戰,她刻意給在木鳥的腹內加了些料,一觸即燃,這一下漳兵有得苦頭吃了。
顧連城得意之時,卻見天上落下一道巨網,將她那些木鳥收入網中,怎奈火勢旺盛,瞬間便將那巨網燒穿。頃刻間,沙場上火光一片,漳營軍士被燒得亂作一團,再無當初的凌人之勢。
顧連城看著那網,不由面色一沉,撐著胳膊自言自語:「看來秦仲早晚是要破解了我這投機取巧之術了!」
她說完,也不再理會身旁疑惑不解的齊澈,自顧自地下了角樓。她與秦仲之爭,想必是一時無法見分曉了!
第五十六章喜訊
自那日兩國交戰後,使得漳國軍士銳氣大挫,天朝率軍乘勝追擊,用了不足半月便收復瞭望城。可正當他們一鼓作氣要收復聶城時,顧連城的木鳥陣卻被秦仲破解。她所制的那些木鳥靈巧異常,秦仲先前曾派弓弩手亂箭射之,卻被它們輕巧躲過,而今他設計了堅韌無比的巨網,一般的火燒之不壞,將那些木鳥紛紛罩入網內。自那后,聶城一直久攻不下,顧連城一時也未想出破解之法來。但她早先依著秦仲的機關之法,做了與他相同的機關,因此兩軍交戰一直未見勝負,倒可以稍稍拖延些時日。
近來半月,兩國一直按兵不動,一時戰事陷入了僵局。因是在天朝境內,糧草補給很是及時充分,楚雲原本是打算待漳國糧草耗費得差不多再伺機攻之,可誰知秦仲制了十多部木牛流馬搬運糧草,故漳營補給充分,絲毫沒有缺糧斷炊之憂。
兩軍僵持不下時,作為天朝主帥的齊澈卻由京城接到個好消息,王府內派人送了信來,說是王妃有喜,現今已然四月有餘。齊澈掐著日子一算,現在已離京三個月,恰是出征前錦瑟覺得身子不適時已有了跡象。對於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他簡直大喜過望,想他那些王兄皇弟,大多早已有兒女繞膝,如今他終於也要為人父了。
顧連城聽了這消息,倒是不動聲色,要麼是閑時翻看她隨身所帶的民間話本,要麼就是埋首於臨時搭建的木坊研究秦仲的那些機關。像普通的機關之術,顧連城已交由姜雲霄來設計製作,再尋城內手藝較好的工匠依樣仿製,而她則每日擺弄起數月未動的人偶來。前些日子因戰事繁忙,姜雲霄也無暇去猜她的心思。而今兩軍休戰,她得了空便去了木坊瞧她。
到了木坊門前,她聽見裡面一陣敲打聲,在門前徘徊了良久這才推門而入。她掃了一眼四周,見室內擺設略顯雜亂,便默不做聲地動手收拾。顧連城見了她來,連頭都未曾抬一下,繼續敲打著手中的木製人頭。
姜雲霄收拾到一半,見著桌邊散落的毛髮,不由心生疑惑,轉頭定睛瞧了瞧連城手中之物,難免不解地問道:「連兒,如今戰事一觸即發,你為何不設機關倒擺弄起那些人偶來了?」
顧連城聽她發問,手中仍是不停地忙活,半天才聽她答道:「雲娘你可知現今兩軍對壘,為何都不肯主動宣戰?是因為秦仲與我都沒有必勝的把握,他所設的機關我會破解,而我所設的,他也能攻克。我與他一來一往,這兩國戰事一直僵持不下,不知要待到何時才能結束。當初我不過一時興起才答應助天朝克敵,總不能跟著他們耗下去。左右我與秦仲早晚要分出勝負,不如就借這次機會拼個痛快!」
姜雲霄心裡頭有話,想說但又不敢說。她知她自小與秦仲時常比試,她偏愛機巧,他鐘愛機關,二人常在一起斗個不停不休,實則只是尋常師兄妹之間的鬥氣而已。而今她說要與他分個勝負,只怕是要用性命相搏了。
「連兒,這只是天朝與漳國之間的紛爭,你不必將我門派恩怨摻和其中。秦仲與我們之間的私怨,還是要從長計議。」姜雲霄瞧出她這幾日心緒不寧,又不便說破,也只能軟語相勸。
「那依雲娘之見,這戰事要到何時才能結束?照這般僵持下去,真不知要到猴年馬月,雲娘等得了,我可等不及!」顧連城冷哼一聲,停下手中的活計,定定地望著姜雲霄質問道。
「這戰事並非你我所能操控,待我們尋了法子破了秦仲之術,自然便能了結這場戰事。連兒,這些天你有些操之過急了!」
顧連城將頭一偏,擺弄起手中的木製人骨說道:「想當初是你將我推上這風口浪尖,說是要讓我藉機揚名。如今連城公子已然聞名於世間,甚至在民間坊下被傳得神乎其神,如此一來,你我的目的皆已達到。既然如此,我也該對日後有所打算。當初我要回北漠重振師門,現今時機成熟,也到了我回返的時候了。」
姜雲霄心頭一凜,不由面色大變:「連兒,你這是要走?」
「待到事成之日,我自然會離開,難道雲娘是要我一輩子為天朝賣命?」
「這樣也好,雲娘答應你,待到事成之後,雲娘陪著你一起回北漠重振師門。」姜雲霄緩緩走到她身前,輕拍了拍她肩說道,「連兒,雲娘是不會讓你一個人涉險的,就算要拿我的命來換,我也要護你周全。」
第五十七章泄密
自那日顧連成一連閉關數日,其間漳國也曾出兵來襲,好在齊澈指揮得當,又有精通機關術的姜雲霄相助,總算是有驚無險。交戰後沒幾日,姜雲霄這夜輾轉難眠,夜間在營中徘徊良久,忽見一隻飛鳥繞著大營上空盤旋片刻便不見了蹤跡。這樣的季節雖說有鳥並不稀奇,可她方才見這鳥飛行的方式有些古怪,於是想也沒想便往顧連城所在的木屋走去。
昏暗的夜色中,她遠遠瞧見木坊門前那抹修長瘦削的身影,只見她轉頭對著肩上的木鳥低聲而語,須臾便見那鳥撲棱著翅膀飛向夜空。
「顧連城,你這是要做什麼?」姜雲霄環視了四周,見並無他人,忙上前扯住連城的袍袖低聲喝道。
顧連城見是她來,面上掠過一絲驚色,隨即便恢復了平靜:「沒要做什麼,是秦仲找我有事相商。」
「他找你有事商量?依你們現在的立場,還有何事需要商量?」姜雲霄上下打量著她,目光越發的冷銳。
顧連城抬手拂掉姜雲霄的手,轉身推門進了屋內。姜雲霄隨她入內,當她瞧見屋內的秦仲時,當即愣在原地。
顧連城見她面色蒼白如紙,不由俏皮一笑,抬手拍了拍秦仲的手臂,便見他向後退了幾步,自覺地縮到了屋內的拐角。
「雲娘覺得如何?看上去與秦仲本人沒什麼區別吧?」顧連城指著立於牆角的人偶得意地說道。
姜雲霄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盯著秦仲的人偶仔細看了看,這才開口問道:「連兒你這是何意?」
「自然是想方設法打敗秦仲收復聶城了,若是某日漳國大營多了幾個秦仲,雲娘你想想後果會是怎樣?」顧連城邊說邊取過桌上的一冊話本解釋道:「這一招可是跟這話本中學來的,沒想到這些打發時間的玩意兒在關鍵時刻也能發揮作用。」
姜雲霄雖然知曉了她的用意,但仍對剛才她所見的那一幕感到懷疑,她死死地盯著顧連城說道:「連兒,我先前瞧見那木鳥是秦仲與你聯絡用的彩雀,你這些天到底在謀划些什麼?」
「我到底在做些什麼,雲娘你不是都見著了?這與秦仲無異的人偶,還有一個尚未完成,想來我還要熬上幾個通宵才可完工,這人偶之術雖然日漸完美,可偏偏最費心血,難怪這上百年來都無人鑽研出來。」顧連城無奈一笑,避重就輕地答道。
姜雲霄見她雖與平常無異,但心內仍是忐忑不安,她總覺得她私下裡在謀划些什麼。若真是能憑這幾個與秦仲相像的人偶便可使漳營大亂,那她也太過低估秦仲的能力了。
「連兒……」
「夜深了,雲娘你也該回去歇息了,這些日子多虧了你我才能安心於此製作人偶。待所有的事情結束后,我一定會將這人偶秘術整理成冊,也算是了卻了師父的一樁心愿。」姜雲霄才剛開口,便被顧連城打斷,這些天在這木坊之中,她總算找到了當年在千機門的心境,苦心鑽研自己喜愛的事物,真乃人生快事!
姜雲霄怏怏回到了自己的營帳,細想之下越發覺得顧連城有些反常。小時候她調皮搗蛋時常挨她師父訓斥,每每她總是滿不在乎地頂嘴,偶爾她師父氣極動手打了她,她便會賭氣躲到某處,一連數日也不曾現身。也正是她有這個的習慣,姜雲霄才想出了無論她躲到哪裡都能輕易找到她的法子來。而今她自稱閉關不出,想必是躲著敬王齊澈,定是鄭錦瑟有孕的消息讓她覺得心中不快了。她早已猜中連城的心事,只是唯恐說出來惹她不快,況且她並不想她被兒女私情所擾,依她的才華,會擁有更為廣闊的天地。
因連城的事情,姜雲霄一夜未眠,天邊才剛剛泛起了魚肚白,她便迫不及待地用木鳥聯絡了秦仲,她絕不允許他與顧連城見面。
一連三天,她都試圖在與秦仲聯絡,可是每次她的木鳥皆有去無回,這令她覺得更為不安。她仔細揣摩著顧連城那晚所說的話,既然她要以人偶之術混淆視聽,那麼定要避開秦仲才可順利實施。若是要讓秦仲離開漳國大營,除非是……
姜雲霄越想越怕,依著顧連城那倔強的性子,就算她說得天花亂墜也無濟於事,而今之計,唯有去找齊澈相助了。
暗夜無邊,天朝大營內除了巡夜的兵士仍是精神抖擻地堅守崗位,大部分兵士早已是酣夢深沉。營內亮起的火把噼啪地燃燒著,在寂靜的深夜裡聽起來格外清晰。姜雲霄在自己的營帳內徘徊良久,幾乎要把鞋底磨穿。她雖然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猜中了顧連城的心思,但理智告訴她絕不能讓連城以身犯險。糾結了許久,她最終還是步出了一營帳,朝著不遠處仍透著光亮的主帳走去。
自打收復望城以來,齊澈一直少睡,每日眯瞪三兩個時辰足矣。如今戰事膠著,而他又思念京城的愛妻錦瑟以及尚未出世的孩兒,憂慮與欣喜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撕扯糾纏,更令他難以入眠。他才剛坐於書桌前小憩片刻,便聽帳外有人來報,說是姜雲霄求見。
自打那位性情古怪的連城公子閉關以來,一切對付漳國機關術的重任便落在了姜雲霄的肩上,齊澈與她相處了有些時日,對她的敬重之情也日益而生。往日他以為她只不過是連城公子跟前的侍者,後來才得知她竟也是千機派的門徒,並且是顧連城的師叔。現今聽說她求見,他忙起身親自將她迎入帳中。
「雲娘此時前來,想必是有要事?」齊澈請她落座后,命上奉上茶后這才問道。
姜雲霄捧了茶輕抿了一口幽幽問道:「奴家此次前來找王爺談論並非戰事,而是關於王爺的一段往事。」
第五十八章自欺
齊澈見她表情凝重,不由心內好奇,怔怔打了量了她半天才疑聲而問:「雲娘是要談關於本王的一段往事?」
「是關於一年前多前王爺明媒正娶的王妃之事,她既不是楚雲的妹妹楚雙璧,也不是王爺現今的側妃鄭錦瑟,而是在一年前與漳國交戰中被當作交易品的古蓮兒!」姜雲霄見他不解,索性將話說個明白。
當齊澈聽見「古蓮兒」這個名字的時候,不由面色發白,他再次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姜雲霄,忽而壓低了聲音冷冷地問道:「這古蓮兒是秦仲的未婚妻子,當時本王只不過是讓他們二人團聚而已。」
「那最終他們二人是真的團聚了嗎?若真是如此,如今漳國的主帥未必會是秦仲吧?」想起齊澈與楚雲當年所作所為,姜雲霄自然打心底里為顧連城鳴不平,而今若是齊澈知曉了顧連城的真正身份,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齊澈不知她為何會突然說起此事,暗想這古蓮兒定是千機門派的人,因此她現今才會來興師問罪。他悄然瞄了姜雲霄一眼,卻無法從她平靜的面色瞧出喜怒,稍定了定神,他低聲而問:「如今雲娘說起此事,到底是何用意?」
姜雲霄淡然一笑,將杯中香茗一飲而盡,這才緩緩說道:「難道王爺覺得像秦仲那般追名求利的人,會拿漳王費盡心思向天朝求得的妃子,來換他的未婚妻子古蓮兒嗎?而那秦仲為何要不惜一切代價換取古蓮兒?當時他可是漳國樑柱,想要什麼樣的美人沒有,為何偏偏只鍾情於古蓮兒?當時您與楚將軍就真的沒有多加思量嗎?」
齊澈被她問得啞口無言,想當初他確有疑問,但時間緊迫,容不得他多想。事後他也曾想過這些,可後來聽聞古蓮兒自焚而亡,便再也不願去回想這事了。他緊捏著手中茶盞,低頭沉思不語,未及姜雲霄再說,便聽帳外傳來一陣人語聲,緊接著便見有人掀簾而入。他定睛一瞧,竟見是閉關多日的連城公子一臉悠閑地款款而入。
「喲,沒想到王爺與雲娘為了戰事如此操勞,這都已入夜竟還在商談制敵之策?」顧連城走入帳內,隨意地拖了把黃花梨木大背椅在姜雲霄的身邊坐了。
姜雲霄見她忽然闖入,難免覺得心虛,偏過頭望著桌上燃著的燈燭答道:「近來公子一直閉關研究制敵之策,將這應付秦仲機關之術的擔子壓在了我的肩上,我雖是千機派嫡傳的弟子,技藝卻不及公子一半,這不正為如何制敵而犯難嗎?」
顧連城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介面道:「現今我已出關,既然雲娘嫌這擔子太過沉重,那就不為難您了。我瞧著您比往日要清瘦許多,也該好生歇歇了。」
說完,她又轉向齊澈道:「本公子閉關多日,總算是小有所成,至於如何破敵,我已有了計劃。現在已是深夜,不宜打擾王爺休息,我與雲娘先就此告退。」
「公子且慢,既然公子想出了破敵之法,不如就趁此刻說了吧。」齊澈見他拉著姜雲霄便要退下,忙開口制止。聽到了他已有了抗敵之策,這讓他覺得振奮不已。
顧連城聞言,不由自主地掩口打了個呵欠,隨後指著一臉疲憊的自己說道:「王爺若是不累,大可看看兵書,想想陣法什麼的,本公子一連日數不眠不休,這才剛出關,自然要回去歇息,若有什麼事情還請明日再談。」
她話音剛落,也不待齊澈有所回應,強行拉著姜雲霄出了主帳。
方才顧連城那番話倒真讓齊澈覺得心中羞愧,他親眼看見他一臉疲態,還有那身皺巴巴的衣袍。想著往日他那副儀錶堂堂、風流俊雅的模樣,而今較之卻顯得有幾分狼狽。他也曾想過事後要如何回報他,無奈他不愛名利,細細一算,他竟不知要給他什麼樣的報酬。暗想著要欠著他這麼個天大的人情,齊澈覺得心裡頭髮沉,他總不能真的尋遍天下給他找出個與鄭錦瑟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來吧?
顧連城拉扯著姜雲霄急急回到木坊內,但見她氣急敗壞地怒聲問道:「雲娘方才與齊澈所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何用意?」
姜雲霄見她動了怒,索性把話挑明:「我自然是為了你好,想我把你拉扯這麼大,不是為了讓你以身犯險。我知你對齊澈余情未斷,對鄭錦瑟有喜的消息更是耿耿於懷,與其讓你一直悶悶不樂,倒不如跟他說個明白,況且他對你也並非無情,若跟他講明白真相,不定你們還有破鏡重圓那一日!」
顧連城聞言,發出一陣駭人的冷笑。但見她因疲憊而略顯蒼白的面上冷意盡現,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眸緊緊地盯著姜雲霄秀麗的面龐:「想是近來雲娘太過操勞,有些神志不清了吧?方才那番話我只當你未曾說過,此後若是再提,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連兒,雲娘一直清醒得很,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你莫要再自欺欺人了!」
「你說我自欺欺人?」顧連城一連驚色地指著自己,唇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容,「雲娘,您還是回去好生歇了吧!記得可千萬別再胡言亂語,否則出了什麼大事,可別怪我沒有提醒您!」
顧連城說完,便甩袖疾步而去,只留姜雲霄一人獃獃地立於狹小的屋內。依顧連城現今任意妄為的性子,她真不敢想象她會做出什麼事來。在原地怔了半晌,她才漸漸回來神來,抬眼見望見牆角立著的一對栩栩如生的人偶,她本就複雜的心緒更為煩亂不堪。
第五十九章妙計
翌日,顧連城難得地睡了個好覺,本來約好了一早與齊澈等人談談她接下來的計劃,結果她一閉眼便睡到了日上三竿。在主帳等候多時的楚雲有些沉不住氣,幾次三番要前去相請,皆被齊澈攔了下來。而一向準時的姜雲霄也是姍姍來遲,齊澈見她面色不佳,眼底下有兩抹青灰,暗想她定是一夜未睡。
「既然連城公子尚未起身,那麼此事就稍候再談。」齊澈朝對面的楚雲使了個眼色,便見他不太情願地退出了主帳。
齊澈上下打量著姜雲霄,見她仍穿著幾日前的衣袍,秋香色的袖邊沾了點點污漬,與她往日清爽乾淨的形象大相徑庭。昨夜他琢磨了她說的那些話,她在這節骨眼上提及了古蓮兒,或許與秦仲和那位連城公子有什麼關聯。
「雲娘,如今帳中唯你我二人,你若是有什麼話,儘管直說!」他定定地看著姜雲霄,深邃烏亮的雙眸沾染了些暖意,叫人不忍拒絕。
姜雲霄有所顧慮,雖覺此刻機會難得,但不再像昨晚那般魯莽。她淡淡一笑,說道:「這古蓮兒原是我千機派的門徒,往日與我家公子情同兄妹,聽聞她曾替嫁入府,所以我便隨口問問。」
「那古蓮兒竟然是千機派弟子?如此說來,那麼她也通曉機關之術了?」齊澈覺得有些不解,想起與她相處的那些時日,他並未發覺她有什麼異常之處。
「確是如此,除卻秦仲與我家公子,她也是我門十位嫡傳弟子之一。她與公子愛好相近,偏愛機巧之術。說起來,她與我家公子青梅竹馬,長大后也曾傾心相戀,後來卻被秦仲橫刀奪愛。兩年多前那場本派內亂后,她於紛戰中消失無蹤,直到一年前聽聞她自焚而亡,我們這才得知她的下落。」姜雲霄眼尖,早就瞧見趴於書桌上的一隻蒼蠅,忙隨口編了個故事搪塞。
她這麼一說,倒讓齊澈想起那位連城公子的情傷來,聽聞他當年曾被心愛之人背叛,那麼這心愛之人便應是古蓮兒了。
「這古蓮兒機巧之術與我家公子不分伯仲,當年若不是王爺用她換回鄭錦瑟與楚雙璧,今日也就用不著我家公子出山了。那古蓮兒偏愛清凈悠閑,當年能隨王爺前往聶城,想來必是極鍾情於王爺,她不忍王爺涉險,因此才長途跋涉跟隨以助王爺克敵。可誰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最終落得個悲慘下場!」姜雲霄見他怔忡不語,便繼續編起了故事,她很是好奇,這齊澈對古蓮兒到底抱有何樣的感情?
齊澈聞言,不由長眉緊蹙,他搭於椅把上的手面青筋赫然可見。對於姜雲霄的話,他雖是半信半疑,但當他回憶起古蓮兒那俏皮純真的容顏時,只覺心頭像被利爪撕扯一般疼痛難忍。當年在王府中,她確實是貪圖享樂,整日悠閑自得,喜愛聽曲觀舞,卻不愛熱鬧嘈雜,每次入宮前總要鬧些小彆扭。然而在他腦海中永遠揮之不去的是在他出征之際,她擔憂關切的神情,以及誓要相隨的堅毅之言。那一晚,芙蓉帳暖度春宵,懷中的她從未有過的溫馴,對他濃濃的眷戀依賴,還有睡夢中念叨數遍的言語。他曾以為這些不過是個夢,因為錦瑟回來了,所以夢也該醒了,可是這個夢就好似鐫刻在他腦中一般,無論他怎樣試圖忘記,卻總是記憶猶新。
「呀,看來二位還在為戰事擔憂困擾呢?一個個愁眉苦臉的,好似是天塌一般!」不知何時,厚重的帳簾被人掀開,從中探出個滿面好奇的腦袋。
聽見連城公子清朗的聲音,齊澈忙收回心神,準備起身相迎。
「唉,我閉關良久,昨日出關難得好眠,今日醒來卻見太陽高照,這一覺竟然睡到了大中午,錯過了與王爺約定的時辰,真是抱歉!」顧連城轉頭瞟了一眼姜雲霄,這才掀開帘子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齊澈見他著一件簇新的天青色錦袍,外罩了件月色紗衫,走動間廣袖翩然、風流自現。他抬眼打量著他,但見他一頭烏髮高束,羊脂白玉製成的玉冠溫潤瑩然,更襯得他面若冠玉、膚若凝脂,就好似由畫中走出的一位俊秀儒雅的翩翩公子。
顧連城見他瞧得入神,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可是本公子臉上有什麼異物?還是方才吃湯餅的時候沾了些白面?」
齊澈定了定神,覺得有些尷尬,好在姜雲霄反應極快,忙上前打起了圓場:「是公子冠上的簪子插得有些歪斜,讓我來替你重新插好。」
不明所以的顧連城抬手摸了摸,剛要發話卻被姜雲霄拉坐在椅子上將頭上玉冠取下重新綰好。
齊澈很快恢復了常態,他命人前去叫楚雲前來,卻見顧連城上前阻止道:「據我所知,楚將軍雖然驍勇善戰,但是性子有些急躁,這個計劃至關重要,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說完,她也不管齊澈是否接受,徑自走到最右方的沙盤上指著漳國大營所在的方位說道:「眾所周知,群龍不可無首,可若是一群龍有多個首領,那將會是何樣的境況?如今秦仲乃是漳國樑柱,也是這次征戰的主帥。他與我乃是同門師兄弟,依現下的狀況,一時半會兒也未必能分出個高下。若是戰事一直僵持下去,對敵我雙方都極為不利,我們所要做的,便是儘快收復聶城,結束這場戰事,因此這其中關鍵便是秦仲。到時候若是漳國大營中有兩個或是三個秦仲,想必那場面定是有趣極了!」
姜雲霄早就知曉她這個計劃,因此聽完並不覺驚訝。倒是齊澈反應極快,思及人偶術乃是連城的拿手好戲,不由拊掌而笑:「公子果真是個奇才,竟能想出這樣蹊蹺的制敵之法。」
「可是秦仲也不是傻子,他雖不會人偶之術,但依他的造詣,若要破解這術也並非難事。」姜雲霄瞟了連城一眼,將她心中的質疑又重複了一遍。
顧連城得意一笑,介面說道:「那秦仲雖不是傻子,可本公子也不是痴兒。若想靠這招制敵,必須使那調虎離山之計!」
第六十章思故
顧連城此話正中姜雲霄下懷,只聽她介面而問:「若是公子要施這調虎離山之計,那要如果才能讓秦仲那隻老虎離開漳國大營呢?莫非公子是想親身涉險引他出營?」
「雲娘覺得本公子是那種不要命的人嗎?天朝又沒給我什麼好處,我何必為此而不顧性命?就算是王爺給本公子找十個鄭錦瑟來也不幹,況且現在京城第一美人可是天香閣的敏秀姑娘。」顧連城撇了撇嘴,很是不屑地說道。
「那公子準備如何打算?」齊澈聽她提及鄭錦瑟,心中覺得有些不自在,便忙轉移話題。
「當然是用人偶替之了!」顧連城也不再跟他們賣關子,爽快地回答道。
姜雲霄聞言,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想必她之前確是思慮過甚。如今她雖不明白連城是否對齊澈有情,但她足以看出眼前的這位敬王對古蓮兒用情頗深,只不過,最終卻抵不過與鄭錦瑟多年的深情。
確定好計劃后,接下來便是周密的部署,齊澈心知此事不能操之過急,因此並未將此事告知楚雲。這種計劃只可用一次,所以他必須保障一切都能順利施行。他獨自一人在帳內思慮良久,直到隨軍侍衛前來點燈這才意識到天色已晚。
匆匆地用完晚膳后,連日來的操勞令他倍覺睏倦,於是便歪於榻上小憩。朦朧中,他見帳內突然燃起熊熊大火,驚得他由榻上一躍而起,忙沖向帳外命人取水滅火。可誰知,帳外卻空無一人,過了良久,才見不遠處有人奔來,待那那瘦削高挑身影越來越近,他這才發現來人竟是古蓮兒,一如往常那般笑得俏皮狡黠。
「王爺這是怎麼了?臣妾從未見你如此驚慌過!」她抬起熱得發燙的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臉上掛滿了關切之情。
「雙……古蓮兒!」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腕,痛得她失聲尖叫。
「原來王爺知道我的身份了?不過我現在該走了,若再晚些,秦仲所派的追兵便要來了。」只見她凄然一笑,被他握住的手腕瞬間燃燒起來,片刻功夫,她全身燃起了大火,一股灼燒的痛感刺激著他緊握著她的那隻手,但他仍緊握著不肯鬆開,這一次,他一定不會再放手。
熾熱灼人的烈焰中,他清楚地看見她凄婉傷心的模樣,他用力地將她拉至身前,卻聽她低低地說了句:「來不及了,一切都太遲了!」
她話音剛落,那渾身的火焰瞬間變成了耀眼的白光,刺得他雙目生疼,當他再睜開雙眼時,卻見手中緊緊握著的是一截燒得如焦炭般的人骨。
齊澈低吼一聲,由榻上坐起,抬頭環視著帳內,但見一切如常。書桌上的風燈發出橘色的暖光,一隻小小飛蛾撲棱著翅膀圍著燈罩打轉,似乎永遠也不知疲倦。如今已然入夏,想他離府已是四月有餘,錦瑟腹中的孩兒應該滿六個月了。他如今已快為人父,而那古蓮兒卻早已香消玉殞,方才陷入那樣的夢魘,也算是報應吧!
自做完這夢后,齊澈再也無法入睡,索性起身步出營帳四處徘徊,不知不覺便踱到了顧連城閉關的木屋附近。他挑燈一照,竟見門邊坐著個人,夜色中他那身月色的罩衫銀光閃閃,好似是鮫人之淚。
「我道是誰半夜還在四處閑逛呢,原來是王爺呀!」顧連城瞧見不遠處挑燈而立高大身影,朝他舉了舉手中茶盞說道,「既然來了,何不共飲一杯,不過是茶非酒,希望沒掃了王爺的興緻。」
齊澈聽見他清朗的聲音帶些慣有的狂狷,不由挑唇一笑,大步流星地朝他走去。他放下手中風燈,學著連城席地而坐,介面她遞上來的茶盞喝了一口,說道:「公子此時出來品茶觀星,真是好雅興!」
「那是自然,人生苦短,何不過得逍遙自在些?」顧連城抬頭望著幽藍夜空中的璀璨繁星說道,「你瞧著銀河霄漢,大氣壯觀,而那點點星辰,卻是如此渺小,再是閃爍璀璨也不及明月皎皎。小時候聽雲娘說故事,人死後便化作天上的一顆星辰,其實那不過是世人美好的願望罷了。這人死去,化成的不過是一坯塵土,再卑微渺小不過了。」
齊澈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抬頭望著那夜空景緻問道:「公子一向豁達不羈,為何突然說出這樣傷春悲秋的話來?」
「我是替那些自欺欺人的世人感嘆,說要樹什麼豐功偉業,說要得什麼榮華富貴,那些不過都是過眼煙雲罷了。」顧連城說著說著,竟連聲音也變得尖銳許多。
齊澈覺得他有些異樣,將手中的空茶盞往他面前一伸:「好香的茶,不知公子可否則續一杯?」
顧連城朝他古怪一笑,取過手邊的茶壺要為他添茶,忽然餘光瞥見夜空閃過的一道流星,驚得她手中一滑,那精緻的官窯茶壺噹啷一聲滾落在地,滾燙的茶水濺了她一身。
「哦,一時手滑,可惜了一壺上好的花茶!」她望著被摔斷一壺嘴,難免覺得心疼。
齊澈見他神情恍惚,忙掏出巾帕遞到他手中,可他卻並不接過,而是站起了身子推開了木坊的大門。顧連城進屋取了晾於紫檀木架上的手巾,細細地擦拭著衣袍上的茶漬,恰有一朵被泡得幾乎透明的茉莉沾於她的袖口,她伸手捏過那花,又止不住陷入沉思。
第六十一章夜盼
顧連城小時雖說被雲娘當男孩來養,卻仍不失小女兒般的心思,每每偷偷與秦仲溜上小鎮街上,她總要盯著路過女子頭上的各種飾物,有時候看得專註,不知不覺便尾隨人家走出老遠,結果時常被人當成痴兒或是小色鬼,自然少不得一頓痛罵。後來秦仲見她喜愛那些花呀朵呀的,便挖空心思為她尋了好些來。北漠天氣乾燥,鮮少能見著鮮花,到底是秦仲機靈,攢了些小錢買了過路商人的花茶,揀幾朵齊整的泡於杯中,獻寶似的拿給她瞧,逗得她至少能樂上個半天。
齊澈見他拿著手巾愣在原地,竟鬼使神差的接過手巾替她擦拭起衣袍上的茶漬來。他輕柔小心,極力避免與他有所觸碰,但如此近的距離讓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冷香。
「不必勞煩王爺,我自己來擦便可!」感受著迎面撲來的溫熱氣息,顧連城緩過神奪過他手中巾帕胡亂往衣袍上抹了幾下。
齊澈覺得氣氛有些尷尬,想要抽身離開卻又覺不妥,只得硬著頭皮清了清嗓子,眼光盯著雜亂小桌上的一冊話本沒話找話地說:「公子也愛看這些民間話本?」
「哦,王爺怎一眼便識得這些是民間話本?」顧連城彷彿也受不了這樣古怪的氣氛,隨手取過話本有意無意地翻了起來。
「以前也曾見府中有人看過,像這種藍皮書面繪著人物小像的,一眼便能讓人辨出。」
顧連城微微挑唇,放下手中的書,目光犀利地望著他道:「王爺所說之人可是府上的先王妃?她可是一直熱衷於這話本中的恩怨情仇呢,只是可惜了,那個單純痴傻的丫頭,為了個『情』字竟連自己的小命都丟了。」
「然而公子出山相助,不也是為了那個『情』字嗎?」齊澈反口而問,他現今才明白為何這位連城公子在諸多拜訪者中挑中了他,想必是為了那古蓮兒才要與秦仲為敵。
「哦,事實並非王爺所想。那古蓮兒雖然曾是我的師妹,可她是生是死,與本公子無關。本公子可不會為了她的單純愚蠢而與秦仲交惡,更不會因為她的死而出山襄助天朝,只不過是想借天朝與漳國之爭解決我與秦仲的私人恩怨罷了!」顧連城拂開木椅上的雜物,斂了袍角坐了下來。他似笑非笑地仰頭望著齊澈,漫不經心的目光卻沒有錯過他臉上的一絲表情。
齊澈沒料到他會如此評價古蓮兒,不由覺得心中鬱氣難抒,但見他長眉緊蹙,冷聲斥道:「沒想到表面上豁達出塵的連城公子不過是個薄情之人。」
顧連城冷然一笑,不由反唇相譏:「若是論刻薄寡情,王爺比起在下來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天色不早了,本王也該回營了,公子也早些歇了吧!」齊澈自知理虧,更不願再提及古蓮兒,冷聲說完便轉身而去。
「哼,古蓮兒,她可真是個又呆又笨的傻丫頭!」顧連城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忍不住挑眉恨恨說道。
說完,她望著靠牆書架上的那一套略顯粗糙的茶具,又忍不住技癢,索性又架起了火爐燒水泡茶。長夜漫漫,若不是近幾日雙目酸澀微癢,她早就抱著書桌上那一大撂話本打發時間了。
水開之後,她利落地滅了火拎起鐵銚子往門外的擺好的茶具前席地而坐,右手輕捻了捻地上一隻毫不起眼的香盒似的物什,但見那東西忽地燃起,如火球一般緩緩升入半空,恰似一盞照明的燈燭。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只聽天際傳來一聲悅耳的鳥啼,顧連城忙放下手中茶盞,向著浩渺夜空輕輕擊掌,隨後便見一隻七彩木鳥停在了她的肩上。在這當口,她可真沒觀星品茶這樣的雅性,只不是在等某人的口信而已。
姜雲霄自打連城說出了自己的計劃,心中緊繃的那根弦總是算是鬆了下來。這三日來,她忙碌奔波,為的就是將秦仲的人偶順利送入漳國大營之中。雖說屆時秦仲會被連城引出漳營,可這人偶入營的時機卻是要把握得當,稍有不甚,則是滿盤皆輸。
「連兒,讓我再仔細瞧瞧,到時候可別被秦仲發現什麼破綻。」姜雲霄臨行前,看著立於面前的兩位一模一樣的人兒,簡直分不出誰真誰假來。可這仍然讓她放不下心,非要叨叨著再瞧上幾眼。
「雲娘,不必再瞧了,還能瞧出花來不成?」顧連城朝她一笑,上前將她推出了幾步遠,「下面的事情就拜託你了,記得千萬要選好時機,萬不可出什麼紕漏。」
姜雲霄朝她無奈一笑,又忍不住盯了旁邊的人偶幾眼,這才轉身走出了她的營帳。出了帳門后,她環視了四周,見無人察覺,便慌忙往右手邊的小道上一拐,但見道旁閃出個人影來。
「無情,我不在時,可要小心看好了公子!」她伸手摸向黑衣無情後頸,撥弄了一會兒便見那人偶恢復如初。雖然她尚未習得這人偶秘術,但多少也能摸索出一些操控這人偶的法子來。
一切準備妥當后,楚雲領兵前去宣戰,起初漳營還是高掛免戰牌,可不到一盞茶的功功夫便聽營內鼓聲如雷,片刻功夫便見漳營的一員老將領兵前來應戰,一眾將士如往常那般從容擺好陣法在原地待命。未及楚雲所率將領上前,卻見不遠處塵土飛揚,有人策馬飛奔而來,但見那馬上小將衝到漳營大將馬前,與他攀談了幾句。那員老將濃眉一挑,忍不住罵娘,也不知那位秦相搞什麼鬼,起初說不要應戰,後來改了主意派他前來迎戰,結果他才剛擺好陣法,竟又派人來讓他撤兵回營,莫非是腦子燒壞了?
第六十二章秦仲
楚雲冷眼瞧著漳軍的一舉一動,心裡頭不禁得意起來。平常瞧那位連城公子倨傲無禮甚至刻薄尖酸,誰知這緊要關頭竟想出這麼個主意,果真是攪得漳營雞犬不寧。不過這也難怪,也只有像他那般任意妄為的人才能想出這樣的鬼主意來!現在倒也省了他許多麻煩,待到漳營亂得如一鍋粥時,他便領兵前去來個一鍋端!
望城與聶城交界之處乃是山水秀麗的鳳儀嶺,傳說數百年前,這座無名的山丘居住著一名俊逸軒昂的琴師,每日清晨于山頭隨興而奏。他數十年如一日,無論是風吹雨打皆不停歇,久而久之,他的琴藝越發的嫻熟精湛。有那麼一日,山腳的居住的村民忽聽天際傳來一陣悅耳清脆的鳴叫,正巧在田間勞作的人望見天邊金光閃爍,片刻后竟見一隻美麗非凡的巨鳥飛過,斑斕的尾羽掠過山嶺,原本乾枯衰亡的樹木瞬間恢復了蔥翠。然而自那后,再也沒人聽到過琴師的彈奏,傳言他被那隻稱作鳳凰的巨鳥帶到了天庭,成為天庭的樂師。
然而,傳說終究是傳說,這鳳儀嶺與普通的山丘無異,青山蒼翠,綠水環繞,也算是附近的一處勝景。顧連城沿著崎嶇的山道緩緩而上,才行到半山腰處便覺有些氣喘。她生性閑散懶惰,自小不願習武強身,連花拳繡腿都不曾學會,如今冒著性命危險前來見秦仲,她覺得自己真是勇氣可嘉。
當她挪動著沉重的腳步踏入山頂的鳳儀亭時,正見秦仲著一身青灰衣袍,右手輕搖繪製了妖嬈牡丹的摺扇笑吟吟地望著她。顧連城緩緩走近,低頭瞧見他的衣衫下擺處紫色蓮蔓暗紋蜿蜒繁複,顯得妖嬈詭異。
秦仲瞧著一身碧色衣袍翩然而來的顧連城,不由眯起了狹長絕麗的雙眸,朝她冷然一笑,說道:「師妹……哦,現在該稱你為連城公子了,去年一別,如今你搖身一變,竟成了令世人敬仰傾慕的翩翩佳公子了。說真的,還是你這張臉瞧上去更為秀美明艷,比起楚雙璧那張柔美的臉蛋要耐看百倍。當初你若是以真容示之,想必齊澈也捨不得拿你來換鄭錦瑟。」
顧連城沒想到才剛一見面就受他一頓奚落,心頭大為不爽,只冷冷地回了句:「那還是不拜你所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當初我們怎麼也沒想到你會變成今日這般!」
秦仲倒也不接話,只是怔怔地望了她半天,隨後才狐疑地問道:「難不成這一次你又騙了我?」
他說著便輕移腳步,瞬間便貼近她的身側,毫不客氣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當感覺到她腕間跳動的脈搏時,這才鬆開了手笑道:「師妹果真是言而有信,也不枉我往日待你那麼好。」
顧連城聞言,不由眉峰輕挑,冷語相對:「想當年師兄待我可真是不錯呢,差點兒沒要了我小命,今日你還有臉說!」
這二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斗得不亦樂乎,若是有旁人在聽,簡直如年輕的情侶打情罵俏一般。而這二人卻渾然不覺,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不過都是些陳年往事。想他們先前聯絡多日,各自想著到此要如何使對方挫敗,可真等見了面,卻像兩隻好鬥的小公雞一般。
這二人直斗到了口乾舌燥,秦仲見她氣得鼓著腮幫子,只好舉手妥協:「好吧,今日與你相見可不是純粹與你鬥嘴來的。你此次約我前來,到底是有何事?莫不是暗中算計,好送我上西天?」
「你覺得憑我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能將你如何?我倒是想送你去西天,可你也不是吃素的,我何必以卵擊石多此一舉?」
秦仲見她不像是說謊,不由伸頭嬉笑著問道:「那你是許久未見我,想我了?」
顧連城竟然點了點頭,很是爽快地答道:「也算是吧,好歹你是我師兄,一年多未見,多少也有些想念。」
這話說完,她立即正色道:「如今師父杳無音訊,我門經由兩年前那場亂事後,門中弟子死的死、逃的逃,這千機門竟然會毀在我們的手上,教我怎能甘心?我要回北漠重振師門,若是師兄你願意,可否放下這一切助我一臂之力?」
秦仲怔怔地望著她,簡直不敢相信方才那番話出自他這小師妹之口。記憶中的她一向閑散貪玩,無聊的時候常常以搜集民間話本與惡作劇打發時間,而今才分別不過兩年,她與之前竟然判若兩人。
「連城,可是姜師叔逼你這樣做的?」思及姜雲霄,秦仲難得地露出了一副憎惡的表情。
「並非如此,雲娘她從來不會逼我做任何事情。你也知曉,如今我完成了人偶秘術,達成了師父的心愿。可他老人家不知所蹤,我們這做徒弟的自然要繼承他的衣缽。」顧連城見他面色不佳,心中覺得有些古怪,理直氣壯地說完之後又補充了句,「師兄,只要你能放下現在的浮華與我回北漠,兩年前你惹出的那場亂子我與雲娘可以既往不咎。」
秦仲聽了她這番言論,不怒反笑,說道:「顧連城啊顧連城,你不僅高估了你自己,而且還高估了姜雲霄。她當年入我千機門派時才不過二八年華的少女,為了你她耗盡了女子一生最美的年華,你並非她血親,而她為何要為你做出如此大的犧牲?」
顧連城早先對姜雲霄已有些懷疑,方才聽他這麼一說,暗想這秦仲可能知曉內情。但見她眸光一轉,定定地望著他沉聲問道:「若是師兄知道些什麼,不妨說來聽聽!」
第六十三章意外
漳營內,那些兵將一時被突然出現的兩個秦仲搞得神志不清,但見他們各自發號施令,眾將領也不知該聽誰的。原本營中有一員跟隨漳王身邊多年的老將汪延,處事沉穩,經驗老到,此時卻不見了他的蹤影。現下漳營群龍無首,楚雲趁機領兵攻擊入,不到半日的功夫便佔了聶城。
姜雲霄領著一隊精兵攻入主帥營帳,但見帳中一員相貌清秀的小將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書捲起身相迎:「原來是姜師叔到訪,弟子有失遠迎,還請師叔恕罪!」
姜雲霄離開千機門三年有餘,並不識得此人,想來是後期入門的晚輩,她只是斜睨了他一眼,冷聲說道:「哼,今日就留你一條小命前去給秦仲報信!」
那名小將聞言,面上竟浮現一絲狡獪的笑容:「師叔真以為收回了這聶城便可安心了?想我師兄征戰多年,還敵不過初出茅廬的顧連城?只不過他一直惦念與她多年的情分,因此才願用這雞肋似的聶城去博美人一笑!」
姜雲霄聽后,輕蔑一笑,答道:「你真的以為……」
她話未說完,但見著那人詭異的面色,不由指尖輕動,這才發覺有些不對勁。頃刻間,她眸中殺意盡現,隨手挑了個劍花朝那人刺去。誰知身後人影一閃,竟是楚雲擋在了她的面前:「雲娘且慢,王爺說要留下活口帶入營中審訊!」
「不必了,該說的我都已說完,現在也該上路了!」孰料那人推開楚雲,獰笑著直直撞上了姜雲霄閃著幽冷光芒的劍尖。
姜雲霄驚得面色慘白如紙,她望著一地的血腥,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楚……楚將軍,我家公子有難,我要先行回營!」
楚雲心中納罕,正待要問時,卻忽覺身前一道勁風拂過,再抬頭瞧時,也不見了姜雲霄的蹤影。
鳳儀嶺的涼亭之中,顧連城聽完秦仲的講述,頓時驚得不知所措,她直直地盯著面前一臉凝重的秦仲,問道:「方才你所言,可都是真的?」
「這些年你難道一點兒也沒發覺,我對你並不止是兄妹之情?顧連城,你雖有滿腹才華,但在男女之情上也未免單純得過於愚蠢了吧?」秦仲聽見她的質疑,不由苦笑著答道。
他這番話讓顧連城又羞又惱,抬手指著他的腦門叫囂道:「誰問你這些無聊的事情了?我問的是雲娘瞞著我的那些事!你說她初入門派時還帶著襁褓之中的嬰兒,而且那嬰兒便是我?她因為我而犧牲了大好年華是怎麼回事?她說你身份低微配不上我是怎麼回事?而你對她的話耿耿於懷做下了這等叛逆之事又是怎麼回事?秦仲,你今天要是不說個明白你就別想安全回到漳國大營!」
秦仲見她傾囊倒豆般說了一堆,不由挑眉相望,俊逸的面龐帶著十足的魅惑,但見他以摺扇支著下巴很是苦惱地問:「你一下問了我這麼多問題,到底想讓我先回答你哪一個?況且你約我出來,不就是為了讓我無法安全回到漳國大營嗎?也許我說錯了,現在應該叫天朝大營了。」
「這麼說來,你已經知曉了我的計劃?」秦仲能識破她的計劃也在顧連城的意料之內,因此聽了他這番話后,她並不覺驚訝。此次來的真正目的,她是想問清雲娘的真實身份以及她屢屢設局的目的。
「我雖不知你要耍什麼花招,但至少也能猜到你如此熱情邀我來此的目的!」秦仲牽動了唇角,投給她一記苦笑。
顧連城見他答得如此乾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看來你是真的傻了,知道其中有詐你還敢來?」
「美人相邀,豈有不來之理?你沒聽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嗎?」秦仲倒是不以為然,朝她曖昧一笑,狹長的鳳眼帶著無盡的魅惑。
他話音剛落,顧連城只覺全身冒起了雞皮疙瘩,不耐煩地朝他擺擺手道:「好了好了,廢話少說,我現在只問你,雲娘的身份和計劃到底是什麼?」
「那你還不如親自去問她!」秦仲立即介面而答,隨後又頓了一頓才壓低了聲音說道,「顧連城,若是你可以放棄追究真相,我倒是可以考慮跟你一起回北漠!」
「哼,事到如今,你們兩個都別想出了這鳳儀嶺!」未及顧連城回應,不遠處忽而響起了突兀而沙啞的聲音。
秦仲與顧連城循聲而望,竟見亭外一名滿臉絡腮鬍的中年男子緩緩向他們走來。他步履沉重,一身戎裝打扮,軍靴上的鉚釘在行走間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是你?」秦仲見來人是這次隨他出征的漳國老將汪延,心內突然湧上一絲冷意。這汪延乃是漳國先王隨侍的老臣,年輕時隨曾先王四處征戰,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只是有傳言他對秦仲這個毛頭小子的機關術並不待見,他所推崇的,是漳國傳統的征伐之術。
汪延冷冷地掃了面前俊逸出塵的二人,幽黑深邃的眼眸蓄滿殺意:「正是老臣,如今有幸遇上聞名遐邇的二位千機門派的得意弟子,在下怎能不有所表示?」
他邊說邊按住腰中長劍,似笑非笑地望著二人迅速地拔劍出鞘。
秦仲雖知這汪延對他積怨頗深,可未曾料他竟會在這當口反戈相向。心知與他多說無益,他忙牽起顧連城的手,低頭在她耳邊輕語:「拉緊我,此人武藝高強,我們只有落跑的份!」
「你的武藝也不差啊,跟他比畫幾招讓我先逃下山總不會很難吧?」顧連城遲疑地望著他,暗想他如今怎麼就謙遜起來了。
「想跑?有老夫在,你們兩個今天一個也跑不掉!」汪延見他們拔腿要跑,提劍運氣迅速地追了上來。
顧連城見他頃刻功夫便追上來擋在了他們的前面,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難怪連武藝不錯的秦仲要拉著她逃,原來面前這位竟是個高手。她原以為就算無法說服秦仲跟她一起回北漠也不至於會丟掉性命,現在看來,恐怕她的小命真的要不保了。
「連城,你快逃,千萬不要回頭!」秦仲見勢不妙,忙一把將她推開。
第六十四章隕落
顧連城一向如沙漠中的鴕鳥一般,遇到了這樣的境況也只能先逃再說。她來不及轉頭看他,便聽見身後勁風盤旋,定是二人展開了較量。她一路跑得極快,只聽見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然而秦仲狡黠不羈的神態卻一直不停地在她眼前閃現。今日之事,是她挑頭在先,若真是秦仲不幸喪命於此,她豈不是要一輩子良心不安?思及此,她不再多想,停下腳步轉身往山上奔去。
秦仲與汪延過了十多招,起初雖然還能輕鬆應對,到了後來,卻漸漸地招架不住。王延乃沙場老將,招招狠毒致命,秦仲險險避過,連忙抬袖一揮,但見袖中千百枚銀針齊齊飛出,汪延未曾料他竟會使出此招,忙揮劍而擋,但還是有數枚射入了他的體內。
秦仲見暫時牽制住他,忙使出輕功奪路而逃,誰知半空飛來一枚短刃直直地射向他的后心。他避之不及,只得側身躲過要害之處,頃刻間,他只覺左肩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不由腳下一滯,整個人差點兒摔倒在地。他眼見著殺機濃厚的汪延提劍追來,散發著幽冷寒光的劍直擊腦門。電光石間,他聽見頭頂傳來一聲鳥鳴,一隻灰褐色的鳥兒撲棱著翅膀停在了汪延的腦袋上對著他腦門猛啄。
「師兄快跑!」正在此時趕來的顧連城忙上前拽住秦仲的衣袍邁開腿向山下奔去。
「你……不是讓你先逃嗎?怎麼又回來了?不要命嗎?」秦仲被她拽著飛奔,心內有些感動,嘴上卻埋怨道。
「廢話少說,萬一……他一劍把你砍了再來追我,我還不是一樣沒命。有你在的話,至少……至少可以拿你來擋劍!」顧連城邊氣喘吁吁地飛奔,邊不忘挖苦他。她自知她那隻木鳥起不到什麼作用,但那鳥嘴上蘸了毒,若是啄破了汪延的皮肉說不定還能有些勝算。
聽著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秦仲再也顧不得許多,一把將顧連城打橫抱起,腳尖輕點山路上的崎嶇岩石,幾個翻飛跳躍,很快與汪延拉開了距離。可是方才的短刃深深刺入他的左肩,令他血流不止,沒跑出多遠,他腳底一個踉蹌,險些撞上前方凸起的山石。
「我看你們還能往哪裡逃?」後方的汪延飛身追上,手中長劍在被日光反射道道刺眼寒光。
顧連城被秦仲緊緊地攬在懷中,她驚慌地望著面前的汪延,又忙朝身後一瞧,心中暗嘆不妙。往日看過的話本中的戲碼竟然被她親身體驗了一下,這前有追兵,後有懸崖,讓她與秦仲無處躲藏。
「怎麼辦?這境況你總不會說讓我先逃了吧?」顧連城抬首望著秦仲,心頭卻湧上了一絲絕望。
「你那隻鳥還有些用處,瞧瞧他腦袋上的腫包與傷痕,我們必須先撐一會兒,待那毒性發作,我們便可趁機而逃。」秦仲手下的兵將早已領教過顧連城的木鳥,因此當他望見汪延布滿傷痕的腦袋,不由稍稍鬆了口氣。
汪延聽見了他的低語,血紅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對面的二人,忽然仰頭而笑:「就算老夫今日逃不過此劫,你們兩個孽障也別想活著。這天下亂事,皆是由你們而起,若留你們活口,老夫死也不能甘心!」
他話說完,便執劍沖向二人,秦仲見無處可逃,只得推開顧連城迎身上前,誰知卻被顧連城死死拽住了衣衫:「算了,這老頭窮凶極惡,憑你我二人之力是逃不掉了。與其被他亂劍砍死,我寧願墜崖而亡,不定像話本上那樣說的,運氣好的話還能留條小命!」
「不成,我要你活著!」秦仲說完,奮然撕開被她拽住的衣衫,右手伸向左肩忍痛拔出那枚短刃迎向汪延揮下的長劍。
只聽一聲輕響,汪延手中寒光凜凜的長劍劈斷那枚短刃,巨大的內力將秦仲震出數米開外,直直地飛向懸崖峭壁。
「秦仲!」顧連城見他青灰色的身影急速墜下,不顧一切地伸手去拉,誰知身後長劍揮下,她只得縱身躍下避開了劍鋒。
她緊緊地閉上眼睛,聽著耳邊風聲嗚咽,心裡頭竟出奇地安寧平靜,也許這樣,她才能夠避開塵世紛擾,也只有這樣,她才能拋開一切雜念,所有歡樂痛苦的回憶都化作這風,隨之消散……
「連城,我要你好好活著!」渾噩茫然之時,她忽聽耳邊傳來秦仲的聲音,未及她睜眼去瞧,卻覺身子被一股外力拋上空,頃刻間,她只覺後背傳來一陣巨痛,整個人跌在了懸崖一塊突出的巨大岩石上。
「秦仲!」顧不得摔得眼冒金星,她吃力地爬向岩石邊,望著崖下那急速墜落的青灰身影伸出手臂。
嘶啞痛苦的聲音隨著風聲灌入了秦仲的耳膜,就好似仙樂妙音一般。他以為他的小師妹仍然記恨當初他的無情,可是今日,她邀他一起回北漠,又冒險返回相救,此刻又為他墜崖而痛哭,這一刻,他覺得此生無憾!
重重摔於岩石之上的顧連城已然動彈不得,她只能趴於岩邊眼睜睜地看著那青灰身影消失於深不可及的懸崖,恨不能此刻隨他而去。如今雲娘身份不明,齊澈有了家小,師父又不見了蹤跡,她沒了歸處,猶如山崖上飄零而下的落葉。若是能隨秦仲而去,至少黃泉路上有了伴,再也不怕孤獨寂寞,再不怕惡鬼邪神……
天邊的斜陽漸漸隱於緋色燦金的雲海之中,落日的餘暉為鳳儀嶺披上了一層金色,青灰的夜色攜著初夏的涼風,輕拂過橫亘於懸崖上一棵歪脖子樹,但見掛於樹梢上的碧色絲絛盤旋飛舞,緩緩地向山谷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