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八章 遙遠的距離
形似回歸母體的嬰兒,事實上他們兩個誰都沒有安全感。
秋芊默默地流淚,說,「下午,我同事看見你從店出來,還提了個袋子。」
余川身體猛地一僵。
秋芊感覺到了,轉過身,和余川臉對臉地問,「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買了什麼?」
此刻他們的姿勢看上去那麼親密,可心靈的距離又如此遙遠。
余川躲閃著她的目光,說,「我沒有買。」
他這句話甚至都不算什麼解釋,很蒼白。
秋芊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翻身下床,不由分說地開始翻箱倒櫃。
「買了什麼呢,」她神經質地喃喃,「讓我看看,你都買了些什麼呢?」
余川慌得一直去攔,可是如論如何都攔不住。
一番撕扯過後,秋芊從床底下揪出了一個紙袋,裡面是那件衣服,余川自己買的。
秋芊坐在地上,抱著那條裙子流著眼淚大笑。她問余川,「這是買來送給我的嗎?」余川欲言又止。
秋芊不需要他的答案,去找來一把剪刀,要把裙子剪爛。
余川死死地捏住她的手腕,從來都沒有太多激烈情緒的臉上一反常態地怒火滔天,他狠狠地瞪著秋芊,大吼,「你敢?!」
秋芊獃獃地看著他,半晌,扔掉剪刀,崩潰地大哭。
這段戲很長,拍攝下來的素材也多,因此從早上一直拍到了傍晚,這期間室外光線變化,燈光師調了好幾次的布光。
演完之後,蔣邵川和林非非都有一種情緒和體力都耗盡的感覺,披著衣服坐在一邊,很久都沒有講話。
這段戲的情緒起伏很大,但台詞設計得卻比較簡單,充斥著大量的肢體細節和表情細節,那些累積下來的衝突,演員完全不能指望通過語言去發泄,還好,最後林非非有次崩潰大哭,蔣邵川有一次大吼,不然他們真的都要憋得不行了。
「宋芙呢?」休息了一會兒之後,蔣邵川問小助理。
他本來以為自己演完了宋芙就會回來,但是都過了這麼久了他也沒在片場看見熟悉的身影,他終於忍不住發問。
「好像是去準備晚上的戲了吧。」小助理回答。
蔣邵川這才想起來,今天確實有宋芙的戲,是阿宋在這個故事裡的第一次登場。
他沒再說話。
晚上的戲他也有份,而且還是外景,作為今天唯一一個從早連軸轉到晚的演員,他必須要養精蓄銳。
晚上八點多,拍攝再次開始。
余川在和妻子大吵一架之後,抱著差一點就被剪爛的衣服,深夜從家裡跑了出來。
在這一次漫無目的的奔逃中,他回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這個段落,段其鋒在攝影上用了一種「抽幀」的手法,攝影師手持攝影機,跟著演員奔跑的幅度晃動,一秒只攝6幀,到時重複沖印成正常的24幀,造成畫面上抖動的殘影效果。
在奔跑中,還有很多的片段式閃回,都是余川在這個過程中回想起來的往事。
兒時,因為性格偏軟弱一點,被班上的男同學欺凌,一群人圍著要扒他的褲子,鬨笑著要看他究竟是男是女。
長大了一些,勇敢地對父母說出一些自己的想法,卻鬧到家裡雞飛狗跳,母親哭天搶地要跳樓,直說作孽,丟臉,最後強制性地把他送進了所謂的「矯正學校」。
在「矯正學校」里他餓肚子,做苦力,被電擊,被打,吃盡了苦頭,從此之後再也不敢提自己的不認同,父母都對此感到欣慰。
到了該成家的年齡,父母張羅著給他相親,他無力,也不敢反抗了,覺得自己的人生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
後來,他和秋芊相親,兩人在餐廳見面,秋芊很害羞地看著他。
很快,他和秋芊成功步入婚姻的殿堂,結婚那天,所有人都在笑,只有他,既懷著自己對人生的絕望,又懷著對秋芊的愧疚,躲在洗手間里無聲地哭。
余川一直跑一直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裡去。
他這一生都沒有在做自己,他不明白,他做錯了什麼?他又為什麼要如此懦弱,使得全世界都可以逼迫他,讓他連那麼一小塊的安身之處都沒有。
夜太深了,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一下一下,帶著一種空洞的迴響。
直到余川跑到了橋洞底下。
橋洞底下荒草叢生,光線晦暗,蚊蟲亂飛,可他看見,那裡有一個人。
她斜斜地靠在身後那堵水泥澆築的橋墩上,指間夾著一支細長的煙,正在低頭點火。
聽見有人靠近的聲音,她漫不經心地抬了抬眼,問道,「老闆,做生意嗎?」說話時有煙從她的紅唇中逸出,聲音略微喑啞。
粗略一看,她是美的。
她有一頭張揚的大波浪卷長發,穿在身上的雪紡襯衣領口開著,這件襯衣很寬鬆,腰部又被一條皮質的裙收攏,恰到好處地裹出的曲線。
可是,等到余川走近了,他才借著一點點的月光發現,她化了很濃的妝,濃得讓人看不出她原本的模樣,而且,儘管這樣了,她臉上的傷痕和淤青還是非常明顯。
余川直直地看著她,看了很久。
「CUT!」段導忽然在這個時間叫了停,他問,「余川,你哭什麼?」
蔣邵川聞言一愣,「我哭了嗎?」
伸手往臉上一抹,指尖果然有淚。
段其鋒直接從監視器後面走了過來,蔣邵川的眼淚還是一直在往下掉。
「你告訴我,你第一次見她,你在哭什麼?」段導問。
他也不是怪蔣邵川演得不對,但他真的很想知道蔣邵川此時此刻是什麼想法。
可是蔣邵川卻說,「我,我不知道,我就是,剛才一路跑過來,覺得我的人生實在太絕望了,所以看見阿宋的時候,我,我。」
蔣邵川忽然說不去。
他蹲了下去,把臉埋進自己的臂彎中,肩膀抽動起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看見他曾在腦海里想象過千百次的阿宋那麼鮮活地站在了他面前,又看見阿宋臉上的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