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兄弟與君臣
他,只有十二歲嗎?
少年魏帝站在德貴妃身旁,打量著那個從殿試中脫穎而出的少年。他與自己年紀相仿,可眉宇間少了幾分稚氣,多了幾分成熟和老練。
恍惚中,他聽見父皇一邊輕咳著一邊與母后說話:「這孩子姓顧,雖年紀尚小,但假以時日,必定是我大魏的國之棟樑。朕想過了,就讓他暫時陪在十一皇兒身邊,做個伴讀,待皇兒成年,他亦可以成為皇兒的左膀右臂。」
「皇上說的是,這虎父無犬子,顧家的孩子,自是優秀的。」德貴妃輕聲附和著,眼角餘光子啊那孩子身上暫留片刻,隨後落在了站在跟前的十一皇子身上:「皇兒,還愣著做什麼。」
「母后——」
「你記得,他叫顧言卿,是你父皇親自為你選的伴讀。雖為伴讀,卻與先前跟在你身邊的那些人都不同,你需視他為知己兄弟,需與他同心同德,需時時信得過他,如此才不枉負你父皇對你的一片苦心。」
「是!」少年魏帝自台階而下,走到顧言卿跟前。
顧言卿抬頭,竟撞上一臉笑容,這笑容,似有幾分熟悉。他輕皺眉頭,看著那雙笑眼,問了句:「你就是那個從未示人的十一皇子?」
「我又不是藏在國庫里的寶貝。」少年魏帝依舊笑著:「你,是顧家的嗎?那文章真是你寫的嗎?你真的與他們一樣參加了考試,憑著自己的實力拿到了一甲探花?」
「是!」顧言卿輕點下巴:「我原想做宰相的,可看皇上的意思,似嫌棄我年紀有些小。」
「父皇不是嫌棄你,他只是覺得時候不到。」少年魏帝又往前走了一步:「你會做宰相的,相信我。」
「就是你拖累的我。」顧言卿白了少年魏帝一眼:「皇上讓我給你做伴讀,不是因為我太強,而是因為你太弱。」
「這有什麼不同嗎?」少年魏帝眨巴了下眼睛:「算了,不管了,反正你被父皇賜給我做伴讀了,從今往後,我的功課就由你負責。」
顧言卿厭棄了掃了一眼少年魏帝,沒再說話。
三年後,大雨滂沱,一輛暗青色馬車從鄴城駛出。
馬車內,躺著一名昏睡的少年,在他的左肩上,還插著一支斷裂的羽箭。顛簸的路程似乎沒有驚動他,而車內的另外一名少年,身著黑衣,一雙好看的劍眉緊簇著。
「雲飛,快!」
「爺,十一皇子他沒事兒吧?」
「他沒事兒,他也不會有事兒。」黑衣少年取下臉上的蒙面的黑巾,用力握住昏睡少年的手:「你這笨蛋,都說了不讓你來,你怎麼那麼不聽話。你看看,是不是又把我給連累了。」
昏睡著的少年動了動睫毛,掀開眼皮:「顧言卿,你就不能說話好聽點兒嗎?」
「醒了?你若是再不醒,我就把你從馬車上給丟下去。」
「你捨不得,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兄弟。」他輕笑,漆黑的眼睛在因為失血而變蒼白的臉蛋上顯得格外驚人:「顧言卿,你認命吧,你這一輩子都得受我的牽累了。」
「我顧言卿從不認命。」將脫落的大氅往上提了提:「羽箭有毒,你最好不要說話,保持體力,我現在帶你去找大夫。」
「顧言卿,你捨不得我死是不是?」
「不要自作多情,不是我捨不得你死,而是大魏不能沒有皇帝。」
「你心裡清楚,我並非皇位的最佳人選。」少年漆黑的眸子暗了下:「如果你想,這大魏的江山,也可以姓顧。」
「我對做皇帝沒興趣。」顧言卿提起大氅蓋在少年臉上:「你安靜些,馬上就到了。」
黑色大氅下,少年輕輕勾起唇角:「顧言卿,我說的是真的。三年前,你剛做我伴讀的時候,問我想不想做皇帝。那個時候,別說做皇帝,就是做太子,我都沒想過,也不敢想。我排行十一,上面還有五位皇兄,他們每一個都是極有能力之人。」
「那又如何?」
「二皇兄,擅與人交際,父皇病重時,他就已經籠絡了朝中大半的重臣。」
「三皇兄,雖說與我一樣,生母早逝,在眾多皇子中,也屬於行事低調者,但他外租家的勢力卻不容小覷。」
「五皇兄,手握兵權,就連你的外祖父顧老將軍都對他讚許有加。他若想要皇位,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還有七皇兄與九皇兄,也都有過人之處,只有我,少年羸弱,無依無靠,甚至連資質都是愚鈍的。言卿,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時候,你為什麼會問我想不想成為大魏未來的君主,想不想做皇上。」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外祖父以及我父親的意思。」顧言卿掀起帘子,讓外頭的冷風吹進來一些:「二皇子的確擅於交際,但他的心思全用在了結黨營私上,這樣的人,即便為君,也不是一個明君。三皇子的確行事低調,但那只是限於在宮內,在朝廷上,私下他手段狠辣,對於不支持自己者,暗下殺手。如此行事,也不能成為明君。五皇子的確深得我外祖父讚許,可能為將帥者,不一定能為君王。至於七皇子跟九皇子,一個生性懦弱,沒有主見,即便上位也會被外戚干政,一個沉迷女色,誤人誤國,難堪大任。不是我想選你,也不是我外祖父跟父親想要選你,而是我們已經沒得選了。」
「所以,我是那個沒得選的選擇?」少年將大氅拉下,露出一半臉來。
「你自幼喪母,被皇上交給德貴妃娘娘撫養。只要你自己不出什麼岔子,想來也是長不偏的。」
「那你進宮給我當伴讀是……」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顧言卿扯開大氅,看了下他手臂上的傷:「閉嘴,休息,你再不閉嘴,你們家的江山就真要改姓了。」
少年看著顧言卿,笑了。
十四歲,顧言卿第一次為他殺人,殺的是他那個善於心計與權謀的二皇兄。
十五歲,顧言卿第一次披掛上陣,與他那個極擅兵法的五皇兄鬥了三天三夜,五皇兄被困身亡,他也是九死一生。
十六歲,顧言卿設計,讓七皇兄與九皇兄相互廝殺,讓他穩坐皇城,漁翁得利。
十七歲,江山初定,那些能夠與他爭權的皇兄們死的死,傷得傷,還有一個被貶為庶民。他終於可以安心的做他的少年天子,卻奈何朝政腐敗,內憂未解,外敵環伺。還是他顧言卿,一次次為他披掛上陣,一次次為他領兵出征。
原以為,他們會成為一輩子的異性兄弟,可隨著顧長風在民間的聲望越來越高,在朝中的人氣越來越旺,他漸漸發現,他與他之間,只能成為君臣。他知道顧言卿對他沒有二心,但身為帝王,他卻對他漸漸生出了一些不信任。
他知道自己不好,知道自己不對,可身為帝王,大概都會變得猜忌,變得多疑,變得叫自己都討厭吧。
……
「皇上,顧夫人生了。」總管太監伏低身子,將摺子遞到皇上跟前。
「生了?是兒子還是女兒?」
「稟皇上,顧夫人這次生的還是兒子。」
「還是兒子啊,那顧相這回怕是要失望了。」魏帝隨手翻開摺子:「這孩子,可取了名字?」
「回皇上,應該是還沒有取。聽回來的人說,顧夫人似有些不高興,埋怨相爺只會讓她生兒子。還說這名字,等孩子滿月了再起。」
「你說,朕給這孩子賜個名如何?」
「皇上賜名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兒,是那孩子的福分呢。」總管太監遞上紙筆:「皇上可要宣顧相回京?」
「京中有需要顧相處理的事情嗎?」
「暫時沒有。」總管太監退到一旁:「顧相舉薦的那些人,各個都是出類拔萃的,不管是吏部、禮部、兵部還是戶部,都運轉有序,就是偶爾有個小意外,也能很快解決。托皇上的福,如今咱們大魏可算是真正的國泰民安,福樂安康了。」
「既如此,那就不必急著召顧相回來了。「魏帝擱下筆:」顧相臨走時,與朕說過,說這京城若是無事,就不要給他找麻煩了。他啊,只想守著妻兒過平平靜靜的日子。他倒是清閑了,清凈了,卻不知道朕幫他背了多少的麻煩。這朝中不可一日無君,又豈能一日無相。」
「顧相不還給皇上舉薦了一位左丞相嗎?」
「左丞相?虧他顧言卿想的出來。他這是見朕不肯放他離開,故意想出來個左右丞相,好讓朕將注意力從他的身上轉移開。他想的美,只要朕一日還是大魏的皇帝,他顧言卿就永遠是朕的宰相。」
「皇上與顧相的感情可真好。」總管太監說著,又補了句:「奴才說的是君臣之情。」
「只有君臣之情了嗎?」魏帝嘆了口氣:「朕與顧相之間,也只能是君臣之情了嗎?去,傳朕的旨意,將留在顏家莊的那些人都給撤了。還有,從今往後,不必再關注顧相與顏家人的一舉一動。」
「皇上,您這是——」
「顧相信得過朕,朕又豈能信不過顧相。朕與他,雖為君臣,卻是從兄弟開始的。」魏帝將寫好的名字對摺,交給總管太監:「為君者,不能傷了忠臣的心,為兄者,亦不能傷了弟弟的心。朕心如故,此後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