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六章 番外,梨花仙夢
腳邊有雪白的小貓兒,明月低頭將它抱了起來,摸了摸她柔軟的毛陵光神君回頭看向身後的人,對他露出笑顏。
「子晏。」
這一聲讓楚子晏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梨花白貓白衣人同時入畫,楚子晏很想將這一刻描繪下來,可又被那人唇紅齒白的模樣感動得心亂如麻。
「嗯?」許久才應了一聲。
「這隻貓送給我好嗎?」
「好。」
「我餓了。」
「我叫人給你做飯。」
「想吃豬肘子,福來樓還有嗎?」
福來樓?「我讓蒙律去問問。」
「想喝酒。」
「我陪你喝。」
「好。」
楚國金陵的福來樓已經沒了,但幾乎全能的管家還是讓人弄出了一道地道金陵肘子,陵光神君與楚子晏在梨樹下喝酒,因為這一場兩人的酒席,梨樹上掛滿了紅色的燈籠。
暖色的燈光將梨花照得格外溫暖。
院子很亮。
楚子晏格外高興。
陵光神君問他:「你一直住在金陵,家中還有什麼人?你如今過得好不好?」
楚子晏說:「我是青州人,原本家中的是做文房用具生意的,不過父母過世得早,在我十四歲之前就相續去世……」
看到陵光神君目光一暗,他笑著說:「我過得很好,父母是老來得子對我寵愛有加,過世之後留了萬貫家財夠我坐享一生的。可錢財不過身外物,我更喜歡四處行走,於是離開青州四海為家,噢,我如今是靠賣畫為生,來到金陵不足一年,可卻是我人生收穫最多的一年。」
聽他說過得好,陵光神君滿是欣慰:「那都收穫了什麼?美人?」
沒想到自己還能調侃著說出這句話。
但楚子晏卻因為這句話一愣,看著她須臾,不知是燈光還是其他,感覺他臉上多了幾分紅潤,陵光神君神君不覺挑眉。
還當真是美人?
內心又是一刺,忍不住悲從中來,但又立刻安慰自己,這很好,又愛護他的父母,有喜歡的職業,有富足的生活,有喜歡的女子……這才是他這年齡段最美好的人生,該祝福。
「那我可要祝福你了。」趙明月舉起酒杯。
楚子晏思索了片刻,而後笑著飲酒,姿態忽而有些懶散起來:「我還未曾見過比閣下更美的人。」
這話顯然是一種暗示。
陵光神君反問:「你自己照鏡子的時候不就見過?」
楚子晏雅然一笑:「萬人讚美不如得君一言調侃。」
會說話。
兩人再舉杯同飲。
向來不大喜歡說話的楚子晏,今夜似是要把自己這二十多年的時光翻箱倒櫃地呈現給眼前的人聽,不是他不會看人臉色竟說自己,而是對方很喜歡聽,總是在他覺得已經介紹得很仔細,但又被她靈巧帶入某個時光,竟有喋喋不休起來。
真好。
雖然兩人剛剛見面,但與她傾訴的感情真的很好。
楚子晏說了平生以來最多的話,喝了最多的酒,過了一個最讓他痛快的夜晚。對,痛快而舒服。
「相逢恨晚。」他喝得有些多了,面頰有些醉紅的酒色,「尋遍萬里河山,終於找到讓我覺得……不枉此生的人。」
他真的有些醉了。
這麼一想,認識后夕晝這麼多年陵光神君似乎從未見他醉過酒,不是他酒量好到千杯不醉萬杯不倒,而是那人太過冷靜嫌少在人前罪過。
想一想,她跟雀凜還有醉倒在路旁的經歷……
雀凜。
陵光神君眼色再有些暗淡,然後默默看著眼前的人。此刻的他又與后夕晝有很大的區別,因為他真的是一個人類,肩上沒有重擔,心裡沒有隱忍,而是一個獲得過溫暖親情與友情的幸運的人,過著與世無爭的平凡生活。
「子晏。」
「嗯?」狹長的雙眼帶著酒意的迷離,嘴角始終掛著笑意,顯然他今晚很高興。
「你現在……過得好嗎?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過得好,喜歡現在的生活。」
「那就好。」
「你呢?」楚子晏想了想,「非要找那個人才可以嗎?」
「我好像找到他了。
怎麼會?白天不是說找不到了嗎?「找到了?」
「啊,見他過得不錯,身邊有可以信任的朋友,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我很高興。」
高興?那為何哭得那麼孤單?
醉得有些遲鈍的楚子晏打了一個酒嗝,如花似玉的醉紅臉頰驟然一本正經起來:「她是不是不要你了?」
誒?如何得到這樣的結論。
楚子晏挺直脊背要拍胸脯,差點沒穩住自己,坐在他對面陵光神君起身要扶但手蹲在了半空,停留在了彎腰伸手的動作。
不能碰。
一碰只怕又是一場會支離破碎的劫難,那一瞬孔雀明王神像穿透他心臟,然後他灰飛煙滅的畫面砸入眼球,她手一收又慢慢坐回了座位。
楚子晏碰倒酒杯但人穩住了,拍著胸脯說:「她不要你,我求之不得,你無處可去,就來我這裡,我……能照顧你。」
眼眶一熱,陵光神君舉杯一飲而盡,仰頭看見梨花間燈籠一盞一盞,哪怕做一盞掛在他門前的燈籠,開在他門前的一朵花,她也心甘情願。
「花魂釀就桃花酒,君識花香皆有緣。美酒消愁愁不見,醉卧花下枕安然。花中不知日月短,豈料世上已千年。不入濁世凡塵染,情願枝頭做花仙。」
楚子晏定定的看著她許久,忽而說:「我們……是否見過的?」
陵光神君一愣,難不成他還有記憶?
他啞然失笑:「不然,我為何對你一見如故?呵,對了,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我姓趙。」
「名字呢?可否方便相告。」
「……明月。」
「明……月,明月。」
熱淚盈眶,因為他叫她名字的聲音依舊是原來的聲調。楚子晏卻慢慢趴會酒桌上,嘴角帶著笑意說。
「果然人如其名,好似天上明月。」
然後醉倒。
靜安殿的夜一下就變得格外安靜,趙明月看著眼前伏在桌上睡著的人許久許久,起身要抱起他回屋,還是心理障礙一般的出現他破碎的模樣,於是化了一道術法將他帶回卧房的床上。
還是一樣的房間,一樣的人,只是中間隔著天上人間的距離。
陵光神君看著他許久許久,只恨破曉天明來得太快,可又覺得應該來得再快一些,否則她很難下定決心從這裡走出去。
願你一世安好。
珍重。
後會……無期。
院子里鳥兒清脆的叫聲傳入耳畔,床上宿醉的楚子晏醒了過來,管家周全端來一碗醒酒湯:「別因為年輕就嗜酒,怎麼一個人也能喝得酩酊大醉。」楚子晏父母去世之後,就是管家照顧長大,管家自己沒有孩子所以將他視如己出。
喝著醒酒湯的楚子晏動作一停:「我昨日自己喝的酒?」
「可不是?從桃花塢回來就自己躲在靜安殿喝酒。」
噢,對。
他居然聽了那算命先生的話,當真在昨日二月二去了桃花塢尋人,結果算命先生沒找到,倒是看見了那白衣人,只是晃眼得見最後還是沒能將找到他,結果還是連他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只是,那人的背影與側面怎麼與他畫的畫像如此相似?
是巧合?
楚子晏扶著額頭將碗遞給了管家:「我要再躺一會兒,早飯暫時不吃了。」
管家見他痛苦的模樣嘆了口氣,恭敬退了出去。
楚子晏繼續在床上躺下,還在為昨日尋而不見的白衣人惋惜:「若是見到,我必然就能畫出五官了吧?也不知背影如我所尋,面相又如何。」
不能再想了,就醉酒之後的感覺真不好受,可昨日他是怎麼醉倒的?恍惚就記得自己一杯一杯的貪杯,楚子晏你居然有當酒鬼的潛能,他無奈閉上眼。
迷迷糊糊正要入睡……
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驟然躍入腦海。
楚子晏猛然睜開眼,怎麼回事兒?這種感覺……像是,忽然來了靈感。方才嚷著頭疼的人刻不容緩掀被子下床直奔側園的亭台。
二月還有些春寒料峭,此人只穿白色的單衣,光著腳丫,可完全察覺不到冷一般,站在書案前埋頭研墨調色,動作利落一氣呵成。
然後又迅速拿起畫筆,蘸了顏料在硯台邊點了點,憑藉著他十多二十年的經驗原本可以直接上畫,但這一次他很嚴謹地用畫筆在手背上點了點,筆觸顏色都是他所想要的,他才對著衣服白衣人畫作之上的臉深吸一口氣,將那眼睛畫在了紙上……
那一對明眸畫上之後,如同打開了他心中的某一個結,頓時畫思泉涌,從眼到鼻到唇一氣呵成……
畫完之後,看著完整的白衣人畫像楚子晏窒息了許久,忽而很興奮!
他打破了自己不能畫人五官的魔咒!
這簡直堪稱奇迹,趁熱打鐵活著說,他根本就停不下來迫不及待地將一幅幅欠缺的畫都填補完整,然後整個亭台之上垂掛的畫像,各種各樣的白衣人都鮮活得如同真人一般……
只是,十分有成就感的楚子晏笑容忽而一頓。
為何……所有的白衣人都是同一個人?他將畫作上白衣人的每個模樣都看了一遍,有他踏雪尋梅圖,有他涼亭吹簫,有他走過夏日荷塘。
淺笑,歡笑,惆悵,失落……
各種各樣的表情都出自同一個人,而且惟妙惟肖,靈動得好像都在他腦海之中。
楚子晏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那張桃樹下的白衣人,腦子驟然激烈刺疼。
這額該死的酒……
只是捂住腦袋的瞬間。
……「你叫什麼名字?」
……「子晏,你如今過得好嗎?」
……「我姓趙。」
……「名字呢?可否方便相告。」
……「……明月。」
明月?趙明月!所以,昨晚他根本就不是一個人喝酒!楚子晏又立刻衝出靜安殿。
梨樹上沒有燈籠,地上乾乾淨淨,印象中那氣氛愉快的酒宴並沒有任何痕迹。
「蒙律!」
「主子。」蒙律踏入靜安殿的院子。
「昨晚我可有與人在這院子里喝酒了?是一名白衣人,名字叫趙明月。」
又是白衣人,主子是不是中了白衣人的毒了?「並沒有,昨晚主子是一個人在這裡喝酒的。」
「沒有其他客人嗎?我如何記得的是,我們在桃花塢遇見了白衣人並將他接到府上作客?」
「主子,昨日咱們是滿山找了白衣人,但結果沒有找到。」
「……」蒙律與管家不至於會對他隱瞞,可昨日的趙明月與他畫出來的是一樣的呢。
「主子,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屬下覺得您是過於在意那白衣人了。」
楚子晏還是不大願意相信,他對自己的感覺總會幾分篤定,而且打小就不會有錯,很多現象像異能一樣的存,比如他能瞧見一些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那些東西被陰陽師定為邪祟,但從沒有一隻敢接近他。
難道昨晚他見到了……妖?
正亂想著,忽而看見雪球從門口悄悄的走進來。
「這隻貓能不能送給我?」似乎他也聽到了這一句話,但如今貓還在。
再看一如昨日靜靜開得爛漫的梨花,昨夜的情景沒有留下一絲痕迹,果然只是做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