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蓬萊君
顧小西自從穿越到這個世界以來。第一次感覺到老天爺是這麼親切溫和,沒有徐子都,也沒有魏大力,也沒有七七八八的那些龍套角色,孤身一人在小島上還是頭一次。
坐在篝火邊再加上夜風,很快就弄乾了身上的衣服,也沒有覺得特別寒冷,按先前的卦象所示,她現在也不擔心,只等著有大船經過便可以脫險。
夜黑,只要稍微靠近一些這附近海域,這堆篝火也算是個十分醒目的目標。
島上枯枝非常多,顧小西只在附近周圍撿了撿,就足夠一晚上慢慢燒了。架上幾塊耐燒的大塊頭,她卧倒在地上和衣而睡,半夜也不知起來添了幾次柴火,若是以前這些事情哪輪得到她做。
迷迷糊糊撐到天亮,顧小西舉目遠眺,平靜的海面上波瀾不興,沒有任何可疑船隻的黑點。
想起前世里書籍上的救生辦法,她倒是想出個正常人的法子。
在島上轉了一圈。不遠處倒是有個天然形成的溶洞,她將火堆分了一堆出來,轉移到那個溶洞里,這樣就算是下雨也不會熄滅,她可不想再讓老天爺劈個雷下來幫她點火,萬一失了準頭,她還不知道能不能再穿越一次。
這個代價太大,她不願意嘗試。
另外一堆火留在原地的,她去找了一些沒有干透的樹枝,堆在火上一燒,滾滾的濃煙就衝天而起。
正好這天是個晴朗無風的日子,再加上顧小西賣力地煽風點火,這道濃灰的煙柱煞是醒目。
SOS啊,快來人救她啊。
顧小西頭痛地看著海面,眼前彷彿產生了幻覺。
那個最後衝過來救她的白影是徐子都啊,是不是他也被水沖走了?如果跟她一樣衝到海里……徐子都一向都是命硬的……
她似乎看到徐子都腳下踏著浪花,向她伸出手……
喀吧,一聲踩斷樹枝的聲音打斷了顧小西的幻想,她警戒地扭過頭,看到一個狼狽不堪的人正站在她不遠處,緊緊盯著她。
崔彥博沒想到,他灌了一肚子海水,好不容易醒過來看到一道濃煙,以為這島上還有原住民,趕過來看到的卻是讓他又愛又恨的顧小西!
一時間百感交集,是他設下這驚天毒計,以為死得是那狗皇帝。沒料到卻是他心心念念的顧小西出現在洪水面前,那一霎那,他連死的心都有了。
「顧小姐!太好了,你還活著!」
崔彥博都快要喜極而泣,他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未料在這絕境能和顧小西再相逢,這不就是緣分么!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他總有一天會砍下那狗皇帝的腦袋,崔彥博惡狠狠地想著,老天都不亡他,說明他還是大大的有希望。
「顧小姐,我以為,我以為……真是太好了。」
好什麼好,顧小西瞪了他一眼,她再笨,也知道是誰害她被水衝到這裡,還害她的徐子都也不見了。這個罪魁禍首,還敢說,真是太好了?
崔彥博以為顧小西是生氣他泄洪放水,趕緊說道:「我不知道那是你,要知道。一定會慎重考慮保證你的安全。」
顧小西懶洋洋地說道:「崔太尉崔大人,現在說這些有用嗎?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嘛?」
崔彥博愣了愣,他聽不懂顧小西是什麼意思,警察之類的他也不明白,但他向來性子隱忍,還只當她是耍小兒女脾氣。
他一心依舊認為,顧小西是被迫做的秦軍大帥,是他這一方的細作——也就是等於是他的人。
想到此,崔彥博被海水泡又被太陽曬的臉難得地紅了一下。
於是輕咳了數聲道:「顧小姐,我知道你是被迫做那秦軍的主帥,這點我不會怪你。但是……」
他支支吾吾了一會,才狠下心說道:「那秦軍援軍之中,後來出現的那位白衣將領,也是你的舊識嗎?」
顧小西這會兒聞著味道不對了,怎麼這位崔太尉倒像是打翻醋罈子,像是捉姦的口氣呢?徐子都關他什麼事啊?她顧小西雖然長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也不至於招惹到這樣一位天兵吧。
「崔大人,那的確是小西的舊識,他是我的夫君——徐子都,你可聽清楚了?」顧小西冷言冷語說道。
崔彥博彷彿被當頭一棒,這顧小西前後判若兩人他不計較,可一句「她的夫君」讓他徹底抓狂。
好個秦朝狗皇帝,好個秦朝狗將領,滅了他家,又搶了他看上的女人!
家恨未報,又添新仇。
可是,等等……不愧是崔彥博,很快在自我感情中脫離出來。找到了問題的關鍵點。
「你說,那是你的夫君?你的夫君是秦朝的將領?那你……你到底是什麼人!」他厲聲喝到。
「小女子顧小西,賣綠豆湯的。」顧小西答道。
「綠豆湯,我知道你賣綠豆湯……可你不是我們高麗的細作嗎?!你,你竟然騙我!」崔彥博眼睛都紅了。
他滿腔柔情化作東流水,現在看到顧小西,他明白他們兩個是完全不可能了,分明就是敵對的立場,生死的交集。
顧小西看著他神情變幻,手裡早已暗暗地捏緊了一根尖銳樹枝,這是她為長期抗戰以防萬一準備的。
沒料到崔彥博只是站著不動,恨恨地看著她,被海水泡了一夜的模樣極其狼狽。
顧小西扭過頭不去看他,要不是這個混蛋,她早就和徐子都匯合,哪會現在流落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窸窸窣窣的聲音,腳步聲漸行漸遠,卻是崔彥博離去了。
想必是受了沉重的打擊,需要找個地方去舔舐傷口。
顧小西鬆了口氣,繼續發愁地望著海面,她相信自己的占卜不會錯,可這麼乾等,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過了半晌。崔彥博又回來了,這回手裡卻是抱著不少野果子,有些看起來光鮮可人。
他神情複雜,一聲不響地將果子堆在火堆邊上,也坐了下來。
「咯吱咯吱……」
不吃白不吃,顧小西挑了幾個長得不錯的,擦了擦就啃起來,這荒島上,料他也沒辦法在果子上耍什麼花招。
兩個人就這麼坐著不說話,眼看太陽一點點地挪動,顧小西心裡火蹭蹭蹭冒上來。
難道要她在里呆個十天半個月不成?
崔彥博突然一指海面。蹦出了他遇到顧小西的第一句話,就兩個字:「看,船!」
瞬間冰雪滅烈火,顧小西一躍而起,興奮地在海岸上手舞足蹈,看吧,她就知道自己的占卜不會錯。
那船是瞧見了濃煙,知道是有人求救,因此往這邊的速度也快了。
等靠近荒島,顧小西看清楚那船的外貌,果真和她在鏡子里看到的那般無二,卻不是自家那種樣式,倒是有點像東洋船。
可幸那船上人喊的卻是一般無二的官話,見到島上的確有人受難,船上跳下幾個精壯的水手漢子來,拖著一個小舢板把兩人帶上了大船。
這艘船極其奢華,不光是有水手,竟然還有侍女在船上行走,完全不避諱女不能隨船的禁忌。
兩個侍女分別上來帶著兩人往不同的船艙里去,帶著顧小西的是個瓜子臉白凈的秀麗女子,眉眼輪廓極深,不像是秦人,穿著一身素凈的白裙,腳上一雙木屐,走路清脆有聲。
她帶著顧小西到一間裝飾得很是典雅的房間,裡面已經備好了熱氣騰騰的木桶,還有一套新的換洗衣物擱在一旁。
女子脆聲說道:「姑娘請先做洗漱,一會我家主人想見你。」
顧小西道了謝,那女子款款退出門外,將門合上,聽腳步聲倒是沒有走遠,而是就站在門邊候著。
有禮有節,這船主人倒是個妙人。
顧小西身上早就被海水泡得難受,趕緊脫了跳進木桶,熱騰騰的水汽縈繞,她舒服得幾乎呻吟出聲。
泡舒暢了,顧小西全身浸在水裡。只露出一個腦袋留在外面,眼前水波一盪一漾,她鼻子忍不住一酸,她現在算是得救了,可徐子都呢?
老天爺,千萬要保佑徐子都平安無事。
洗完換好衣服,顧小西跟著侍女往樓船上面走,聽著木屐脆響,也是別有一番風情。
既來之則安之,這船主人以禮相待,顧小西倒也坦然。走進樓船的最高層,地上鋪著厚厚的手工地毯,四側輕紗帷幔,珠環玉繞,兩側的案几上都坐著人,顧小西揉了揉眼睛。
白衣含笑,目光溫潤。
顧小西喉嚨里哽咽一聲,眼淚滾滾掉下來,也不管這是哪裡,不管周圍有什麼人,直接沖著他飛奔,像乳燕投林般撲進他懷裡。
「子都,子都!」
她哭得兇狠,徐子都身上的衣服都被她的眼淚鼻涕糊成一團。
她想了很多種可能,也奢望過是同一艘船在海上救了徐子都,讓他們可以相見,不想願望成真,老天爺待她真是越來越好了。
徐子都也緊緊抱著她,他說什麼都不會再離開她身邊了,皇帝、軍隊……有多遠滾多遠吧,失去了顧小西,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對面,嫉恨的目光恨不得在徐子都身上凌遲千萬刀,以泄心頭之恨。
崔彥博本來就看穿白衣的男子不順眼,進來就對對面坐著的這個男人沒好臉色,孰料他就是徐子都!那個搶走顧小西的情敵!
這位仁兄倒是忘了,人家夫妻在前,他才是那悲催的第三者。
「咳咳!」
上座傳來輕咳聲,意圖要讓這對鴛鴦收斂一些,注意下場合和周圍人的情緒。
但這兩人是什麼人,一個是粗枝大葉線條極粗毫無男女觀念的穿越女,一個是從小心裡眼裡就只有顧小西的跟班——旁若無人,我行我素是他們的風格。
良久,徐子都才拿乾淨的袖子給顧小西擦了擦臉,拉著她在身邊坐下,對面那傢伙的目光已經快燒出洞來了。
「原來這位公子和這位姑娘是……真是可喜可賀,看來上天也不願意你們分開啊。」船主人笑著說道。
顧小西這時候眼睛哭腫了,抬眼看去,只看到一片銀光燦爛,那人竟然穿著一身銀絲編織的衣服,面如冠玉,好一個風流瀟洒的男子。
「多謝蓬萊君相救,若不然,我與內子恐怕還要經歷一番磨難。」徐子都答謝道。
「這是天意,天意難違。」蓬萊君哈哈大笑,「既然來到我船上,便都是貴客,這處海域充滿暗礁激流,平日里也鮮少有船隻經過,這回我剛從蓬萊去日照,倒是湊巧。」
「不知離海岸還有多久,我們夫妻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徐子都問道。
「此處離海岸已經近了,約莫數個時辰便到,我自當將你們好生送到安全地段。現在還請諸位貴客飲酒吃菜,聊做補養。」蓬萊君熱情好客,覺得冷淡另外一人似乎不大好,於是問崔彥博道,「這位公子看起來面色不善,倒是為何?」
做了半天壁掛的崔彥博暗自按下心中積憤,收起在徐子都身上凌遲的目光,歉手對蓬萊君問道:「在下也不是單身一人落海,我乃是高麗太尉崔彥博,尚有我家高麗太子一同落難,不知蓬萊君可有見到……」
蓬萊君遺憾地搖搖頭,說道:「崔太尉,你家太子不在我船上,除了你們三位,並無另救起之人了。」
顧小西突然想到徐繼業,不由捉緊了徐子都的衣袖,徐子都低頭疑惑地看看她,顧小西咬唇說道:「徐繼業也落水了。」
大廳里被莫明的氣氛所籠罩,蓬萊君打了個哈哈,趕緊喚侍女們上菜上酒招待貴客。
席間蓬萊君笑談風聲,三人才知道這蓬萊君祖上是秦人,原是海邊善漁的漁夫,有次救了一名東洋人,一來二去就做起了海運貿易,賺得那是叫盆滿缽滿。
東洋本是海賊為患,蓬萊君一方借救了東洋人的恩情進行倒買倒賣的落差貿易賺東洋的錢,一方又偷偷組織了一支船隊,專打劫東洋海賊。
如今海岸線一片太平,正是蓬萊君的功勞。
若是以前,顧小西或許還會想著向皇帝舉薦一下這位能人,但是假冒林則成一事讓她心中反感,連綠豆湯都不想再給他吃,哪裡還想著為他籠絡人才。
依偎在徐子都懷裡聽蓬萊君講海志趣事,倒也令她悠然神往。
蓬萊君也從顧小西口中得知那高麗和秦的惡戰,瞅瞅臭著一張臉的崔彥博,心裡憋笑,雖然他常年不在秦地,但骨子裡還是秦人,怎不樂得見外族吃癟投降?
風漲帆滿,蓬萊君手底下這班水手都是操作熟稔的能手,別人進這片海域等於尋死,他們卻如自家庭院般來去自如。
酒足飯飽之後,便有人來報,已經快接近港口了。
港口乃是繁華之地,去哪裡都行得方便,顧小西和徐子都哪裡把崔彥博放在眼裡,失去了高麗這塊依仗,他要翻卻也翻不出什麼浪花。
蓬萊君動了心思,他不如這兩人般無所顧忌,臉上和氣一團,心底冷冷一笑,無論崔彥博是不是秦人,身為異族太尉那無疑是通敵叛國,當下假意奉承,請求崔彥博留在船上做他手下。
崔彥博本就不欲在秦地行走,回高麗又失了太子,這蓬萊君的提議正中下懷,兩人心照不宣,一時融洽。
一個假借求才之名要斬草除根,一個卻還想著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徐子都夫婦謝過蓬萊君,還得了蓬萊君歡歡喜喜贈送的良緣紅包,令兩個侍女一路恭敬地送他們下船。
站在船舷上,崔彥博緊緊握著船沿的兩手爆出青筋,那兩人和諧的身影成為他這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的情景。
或許此刻他心裡還在想,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總有一天顧小西會明白,他比徐子都更強更適合她……但一切都只是他在想,算是可悲。
蓬萊君高高站在樓船上笑得雲淡風輕,銀色衣袂舞動,他遙望著大秦的土地人民,由內而外是一種自豪和洒脫,無論是站在何種角度何種地位,他始終不會忘記自己是一個秦人。
人群中徐子都意味深長的回眸,兩人眸光相撞的霎那,瞬間心意明了。
「你在看什麼?」
顧小西仰頭問道,她抱著沉甸甸的紅包正歡喜,想扭頭去看的時候,徐子都溫柔地按回她的頭。
「沒什麼。」
有些事,顧小西不必懂,他徐子都懂就可以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久違市井的熱鬧氣氛,這才是大秦百姓的生活,回想起之前那種戰場生涯,顧小西搖搖頭,她不是行軍打仗的料,還是把這種事交給專業人士比較好。
她決定先回李白府里報一下平安,然後兩人就要退隱去過神仙眷侶的日子。
然而,還沒等兩人僱到馬車,一群官差急吼吼地趕了過來,拿著畫卷對比了一下兩人樣貌,當前一人單膝跪地道:「有請護國郡主和護國侯跟小人先回縣衙,擇日回京。」
一個晴天霹靂打下來,顧小西和徐子都對望一眼,兩人什麼時候有了個郡主和國侯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