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幾時有
今夜的月色一如十年前的美麗與凄迷。
而她卻早已經不在。
我低首沉吟,手指輕輕滑過小玉光滑的背脊,身下**的嬌軀微微顫動了一下,柔嫩的肌膚上現出了幾粒細細的小疙瘩。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
在小玉的背上寫些小令,是一貫以來助興的手段。那時她剛入我門,羅衣輕解,見我兩眼定定望著她女兒家的羞處,一時間張皇無措,竟自轉過身去,卻換來我一聲喝彩。
「好!」
是年小玉年方十三,正面還難見女人的嫵媚與豐腴,這一背卻是誘人。雙肩瘦削,兩塊鎖骨抖個不住,想來心中惶恐已極,中間一條微微陷入,從脖頸直到腰際,整個裸背光潔晶瑩,到腰閑這麼一收緊,遮住秘處的絲巾在股閑胡亂打了個結,剛好扣在股溝上端,上半身與修長玲瓏的**之間的線條連接恰被打斷,讓人浮想聯翩。
我輕笑一聲,順手抓起案上的毛筆,在她背上錄下李後主菩薩蠻兩句:「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小玉渾身大震,我靠在她耳邊輕聲細語:「這裡可狹得很,只容得下兩句,那你的身子,怎麼容得下我來縱橫呢!」她嬌羞無抑,幾乎埋首胸前。這一晚上我恣意來去,她竟一直不敢抬起頭來,惹得我更是憐愛。
此後小玉背上便留下我無數詞句,別人說柳耆卿淫猥,與我這些句子比之,恐怕還是望塵莫及,只是只會留在美人香肩玉股,我卻不願將之落在紙上,讓俗人見了實在是侮辱這些留著余香之句。
但如同今日這般哀思之句,卻從不見,一闕未完,我淚已潸潸而下。
此時怕已經過了二更天,天色漸寒。我牽著小玉,從後花園深處往回走。這個宅子,原是一個前朝大宦的老宅,荒廢已久,日子一長,自然傳出些怪力亂神的故事。這於我倒是好事,一來有了詞章的素材,二來既是荒宅,自然廉價。我本來身無長物,此番被貶出京,更是落魄,幸得朋友資助,才得以安身立命,居然能住上這麼大的房子,豈不該多謝這裡的鬼神。
月已漸落,園子里影影綽綽,確也怕人。搬進來的時候,雖做了些修剪,但我家本來人口也不多,更用不起太多的僕人,不幾日,還是雜草叢生,腳下常有牽絆。回想年輕時與好友兄弟夜閑冶遊,園內燈籠照得直如白晝一般,草木山水皆有情味,更有歌舞助興,真真恍如隔世一般。
「噗啦!」
忽有一團黑影從前面灌木叢中竄出,急急跑過,轉眼又不見了。
小玉尖聲驚叫,直撲入我的懷中。我也吃了一驚,但料得不過是野貓之類,摟緊了小玉,輕撫其背,好言安慰,她這才慢慢恢復過來,只是再不復剛才的膽大,緊緊扯著我的袖子,稍有異動,便躲到我懷中。
一路走到花園門口,出了門就到後院了,只有大兒子平遠帶著家眷隨我來黃州,這後院好幾進房子都空著。我帶著小玉、小紅獨居一樓,平遠住在靠花園這頭,離我的居處還有一段路。
才要進後院,就聽得一陣喧嘩。
只聽有人高聲唱曲,忽地又一聲號哭,再來又是一陣長笑。不消說,這一定是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平遠了。
平遠讀書不成,人又粗魯,好酒如命,原來在京城就喜歡胡作非為,只那邊他長輩多,才不得不強自收斂。隨我來了黃州后,反倒是如魚得水了。這混小子素來便不怕我,到了此地,結交了一班官宦子弟,在外面夜夜笙歌,我也不去管他,原來竟然鬧得這麼晚。
說來也是我自己一語成讖「惟願我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這前半句是靈驗了,不知下半句何時成真呢?
平遠鬧了一陣,沒人搭理也就自行回房,我鬆了口氣,便也打算回房休息。
「哎呀!」忽然平遠房中傳出一聲哀呼!
我和小玉都是渾身一悚,適才驚魂未定,這兒又來一下,但對視一眼,俱都寧定。這哀呼是女子聲音,聽來卻像我那兒媳婦月梅。
平遠一無是處,卻給他娶了個好媳婦。花容月貌,人品端莊,看來竟與阿蘿當年有幾分相似。她新婚第二日來敬茶,我一見之下,心中一痛,差點連茶杯都沒拿穩。如此人品,配平遠實在是明珠暗投。深夜之中,竟傳出月梅的呼聲,我心中自然要揣度,莫不是她規勸丈夫,竟遭毆打?那我這做公公的倒要挺身而出了。我擺擺手,示意小玉先回房去,自己卻慢慢走到窗下,仔細聽屋裡的動靜。
只聽得平遠怒道:「你這淫婦叫什麼叫!若是讓爹爹聽到了,仔細我剝了你的皮!」月梅呻吟低語數聲,和著哽咽抽泣,我聽不十分清楚。隨即「啪」的一聲,竟是鞭擊皮肉的聲音。
這下子我可大怒,便算是媳婦又有什麼錯,到了鞭打這一步可也太過了,我們蘇家可從來沒有這樣的家法;何況月梅看來不過是想規勸幾句,平遠怎能這般兇狠?
聽到裡面皮鞭響聲不絕,我胸中一股無明火起,便想踢開房門,狠狠教訓這小畜生。但轉念一想卻也不妥,長輩躲在門外偷聽,讓人知道了成何體統,不如看清楚情勢再作打算。
心念既定,我便用手指蘸了唾沫,在窗戶紙上舔出一個洞來,向內張望。
不看則已,一看可嚇了我一大跳!屋內燈火通明,看得清清楚楚。只見月梅一絲不掛,雙手扶牆,雙股滿是鞭痕,兩腿劈開。平遠一臉兇狠,也是精赤條條,衣服扔了一地,右手持鞭,左手卻拿了段高燒的紅燭。
想不到是這般淫糜的景像,我瞠目結舌,血脈賁張,心知不該再看下去,可是眼睛卻實在不捨得移開。
平遠皮鞭揮舞得甚是兇狠,落處也很精準,全落在**之上。若是恰好打在原來的鞭痕之上,月梅自然是忍不住痛呼,平遠卻是得意地淫笑。
這等禽獸之行,豈是人能所為?我正要怒而不顧出面阻止,卻聽到平遠厲聲長笑。
「你是為了老頭子才嫁了我這個兒子吧?書簡留情,不知檢點,你道我不知道么?現下見著我不如老子一半,你可後悔了罷!呵呵呵,不守婦道,我要懲罰你!」刷刷幾鞭,帶起風聲,聲音中儘是凌厲之意。
我這一驚可非同小可,剛跨出去的腳步生生頓住。
月梅是為我而來的?為了我……嫁了我兒子?
其時月已落,我獃獃望天,只見星辰閃爍,不知有多少顆。遠處驚起孤鴉,「呀呀」的向東南飛去,風吹草木,沙沙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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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蘇軾,字子瞻,別號東坡,虛度年華四十載,未有寸功於社稷黎庶。成日里只是寫些不中式的文章,天子不喜,同僚見棄,便是父母兄弟至親,也是不解我之所為。寄情山水,慣弄風月,醉看紅塵,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惟有亡妻王氏,是我生平第一知己,只可惜如今伊人已逝,陰陽相隔,怎不叫我悲從中來。
今次被貶黃州,也可算是我咎由自取,不知怎地竟被攪到了「烏台詩案」中去,龍顏大怒,要不是太皇太后垂顧,恐怕是死無葬身之地。阿蘿去后,我本也無意仕途,心如死灰,如今新舊黨爭激烈,留得殘軀被貶出京,我反而有囚鳥出籠之感。
卻說這日夜裡我在平遠房外聽得月梅心意,自然震駭無比。這事涉及倫理,雖然朝中上下不是沒有這等淫密之事,前朝明皇、玉環還是美談,但親耳聞之,心情卻也難保平靜。平遠在屋內足足罵了半個更次,我才知道平日里我寫禿的毛筆,或塗鴉的草稿,或穿舊的衣服,竟都被月梅偷偷收藏,愕然之餘,竟不免有些得意。
如此站了許久,聽平遠房中聲響漸息,我才悄悄掩著身子回房休息。小玉尚未安寢,忙過來服侍我寬衣就寢,自然又是一番溫存。雲散雨收,小玉翻身睡去,我卻是輾轉難免,直到敲了四更,才沉沉入眠。
過不多時,恍惚間外面有小廝報說是陳季常來拜,我大喜起身,也顧不得整理儀容,快步走到前廳,果然見季常站在一邊,鑒賞掛在牆上的書法。
季常見我出來,笑道:「子瞻今日酒可醒了?我可有好事邀你。」
我大笑道:「少見少見!你又有什麼好事了?無非是眠花宿柳,怎地嫂夫人今日不在?不怕河東獅再吼了?」
季常微微一笑,也不答話,扯著我便往外去,門外早備好轎子,我便坐後面那頂綠色小轎,隨著他一路而去。
行不多遠,便到了江邊,此時方當拂曉,旭日初升,映得江面一片艷紅。只見江心一艘三層五彩畫舫巍巍而立,陽光一映,更顯斑斕,周圍六艘簇新的烏蓬客船,看來是接引之用。
我料便是哪個伎家招攬客人的新噱頭,只是季常不知哪裡得了消息,竟然這般沉不住氣,一大早便巴巴地趕了過來。
「季常,這時候她們怎會已經起身?我們還是先回去,到太白樓吃頓酒,至少也得入了夜來,這才熱鬧啊!」
今日季常卻是神秘,還是微笑不語,直拖著我上船,沒奈何只好隨他去了。船行平穩,不一會就靠上畫舫,剛才遠觀已是讚歎,如今靠近了一看,更是心中喝彩。不說別的,單單這船身外圍綵綢,便全是蘇州刺繡精品。平常畫舫,不過是尋些花布覆蓋,若用得起絲綢,已經是奢華了,一副好一點的蘇綉,光人工就是好幾兩銀子,足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個月的花用,這畫舫從頭到腳全用它覆蓋,花費實是驚人。
「這伎家好大的手筆啊!」我暗贊一聲。抬頭看那刺繡圖案,卻全是美人圖樣。只見那畫中美人表情亦喜亦嗔,眼波流動,真像是要開口說話的樣子,每一幅都能稱得上絕品,我心中驚訝更添一層。
上得畫舫,一群十餘歲左右稚幼女童便圍了上來,她們年級雖小,卻都只披著薄紗織物,裡面竟似沒有褻衣打底,跑動閑春光盡瀉。仔細看來,一個個眉清目秀,都是些美人胚子。年紀略大些的,口角上浮笑,已經透出春意。我被她們圍住,有的拉我衣服、有的扯我鬍子,陣陣幽香襲來,我竟有些心猿意馬。
幸得季常解圍,拉著我匆匆上了樓梯,還沒到二樓,就聽得頂上鶯鶯燕燕,有無數年輕女子在說話。
「聽說今天當世第一大才子東坡先生要來,不知可是個俊俏後生?」
「什麼俊俏後生,我倒聽說他有一部大鬍子!」
「好啊!大鬍子十個倒有九個是臊的,豈不剛好合你這小蹄子的胃口?」
「呀呸……」
「他人長得如何倒沒關係,我只愛他詩文才學,他既來了,我少不得自薦枕席……」
「嘻嘻!不害臊!不害臊!」
眾女鬨笑聲中我們已經上了二樓。這些女子打扮就如樓下女童一般,只是個個乳高腰細,**修長,這個誘惑可比樓下要大得多了,見我們上來,俱都盯著狠瞧,眼波**蝕骨,流露無限春意,我雙腿都有些發軟。還是季常見機得早,趁她們還沒圍上來,扯著我就奔上樓梯,直向三樓而去。
三樓的陳設又有不同,底下兩層我只是掃了兩眼,固然是金碧輝煌,美崙美奐,然則在我眼中卻還是顯得過於奢華了些,就如作畫一般,鋪得太滿反而是少了價值。此處則富麗之餘更見清新簡約,幾件擺設如焦尾古琴,玲瓏玉簫,還有那青銅古爵,不獨是價值連城,擺放也頗見心思,此間主人定是個雅士。
底下兩層鬧哄哄的,三層卻是清靜,只見一珩密密的珠簾垂於中間,恰把空間隔成兩半,我們在這一邊看不到對面的情況,只見簾前燃著一爐安息香。
一個轉身季常就不見了,我舉頭四顧也找他不著,想下樓看看,卻又害怕那些女子。正躊躇閑,珠簾之後傳出一個柔媚無比的女聲。
「東坡先生,既然來了,何不進來坐坐?」
普通的一句招呼,這聲音卻似直入胸中,像一隻小手輕輕地撓著你心窩,我也算是見慣風月,這等惑人之音,卻從未聽過,一時不由得口乾舌燥,話都說不出來。
一隻玉手輕輕撩開珠簾,驚鴻一瞥閑,竟能望見簾內女子的玉臂與香肩。
她完全是**的!
平時作詩文,常說藕臂,這一段玉臂,卻果然是白嫩豐腴,真可比得上一段新藕,讓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才這麼一揮手,我就渾身燥熱,心裡搔癢難當,下身竟有了反應。
一時顧不得許多,只想見下這女子的真面目,跨上兩步,口中說聲:「夫人恕罪!」右手掀開珠簾,走了進去。
這一邊光線是甚暗,一時看不清周圍景像,待得眼睛適應,往那女子臉上看去,我驚呼出聲:「阿蘿!」
才喊出來,就知道錯了,這女子長的與阿蘿確有幾分相似,但神情卻迥然不同,阿蘿總是低眉順目,一點小事就羞得抬不起頭。這女子卻神情自若,眉角眼稍活潑潑的,只痴痴地盯著我看。
我擠了擠眼睛,重新端詳,卻又覺得這女子頗似月梅,再看又有小玉小紅的影子,再又像春暖閣的迎香,惜紅院的花蕊,快意軒的雪妮,秦淮河上樂靜宜,橘子洲頭邵心旖……
生命中無數女人在我眼前劃過,我當真迷亂了。
我難耐慾火,竟不知羞恥的與她歡好起來,正在欲仙欲死之際,忽然又覺得她側面似曾相識。
我心頭大震,起手將她頭扳了過來,確是一張無比熟悉的面孔!
「月梅!」
怎麼可能?剛剛看時明明不是,怎地忽然又變成了月梅。這……這可如何是好!
正思忖閑,那女子對我邪邪一笑,突然整個頭顱掉了下來。
「啊也!」我嚇得魂飛魄散,也顧不得禮儀,拔腿就跑,到得樓下,卻見那些女子,都變成無頭的厲鬼,紛紛向我撲來。
我退無可退,眼見是性命不保,心中一急,竟悠悠的醒了過來。
睜眼一看,已是日上三竿,外間甚是安靜,大約人都出去了。我坐起身來,想起夢中情景,不覺啞然失笑,五彩畫舫分明是少年時在眉山經常胡鬧的地方,只沒有那麼大,算起來也有二十幾年了。至於季常,他是阿蘿的表親,自我被貶出京,也有三年不見了。
眼見案上阿蘿所愛的麒麟鎮紙尚在,而她也已經故去十年了。
人生如白駒過隙,轉眼便是百年,百年之後,一抔黃土掩蓋風流,我望著那麒麟鎮紙,不覺垂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