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4:三十多年後一個溫暖的午後,四方城
「周政皓,你看我,就像是個傻子嗎?」她問。
靠在病地板上的周政皓,拿著電話,低低的笑出了聲,「簡姝,你回家了嗎?」
蘇簡姝沉默了半晌,「……沒有。」
「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去。」他說這話的時候,喉嚨里湧出一陣難以抑制的酸癢,他連忙抽出紙巾,將手機移開。
蘇簡姝只當那邊是突然的沉默,卻不知道,前一秒還在跟她對話的人,后一秒就吐出了一口鮮血。
「早點回去,太晚了,我……不安全。」
擦拭著唇角,他的語氣有些無力,隨後便掛斷了電話。
蘇簡姝看著被掛斷的電話,低聲蒼涼的笑了下,雖然,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笑什麼。
他們之間的關係,任誰都能看出是岌岌可危。
可兩人誰都無力挽回。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孩子被綁架。
蘇簡姝做夢都沒有想到,因為一時疏忽,竟然會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
她生平第一次趕到世事無常,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明白,什麼叫做——無力回天。
女人在脆弱的時候,總是下意識的想要找到一個肩膀依靠,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無懼外面的風雨。
「政皓,陪我去一趟……」蘇簡姝拿起手機,今天的綁匪異常的好說話,在她提出想要帶上一個人一同前去放錢的時候,竟然並沒有拒絕。
她一邊隨意的綁了下頭髮,一邊打著電話說道。
「不好意思這位小姐,周公子喝多了……不方便接你的電話,要不你晚點再打過來?」電話那頭傳來嬌滴滴的女聲。
讓蘇簡姝的動作陡然僵硬在當場。
握著手機的手死死的收緊。
「不用了……」蘇簡姝攥著手機,低低地說了一句:「好好照顧他吧,等他醒來……順便替我轉告一聲,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以往,是她太傻太天真,放棄了森林只守著一棵樹的,怎麼都不會是狼。
電話那頭的女人頓了頓,在蘇簡姝掛斷電話之前,急急的問了一句;「你是……蘇小姐嗎?」
蘇簡姝沒有回答,直接掛斷了電話。
這起惡性殺人案件引起了警方和市民們的告訴關注和憤慨,但是這些對於蘇簡姝來說都隔得太遠。
周政皓在接到消息趕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滿身狼狽,一直在哭的蘇簡姝。
淚光里蘇簡姝看到了他,慢慢的踉蹌的站起身,然後……走到他面前,揚手給他一巴掌……
周政皓沒有閃躲的承受了這一巴掌,削薄的唇中一張一合:「對不起。」
可這聲對不起對於蘇簡姝來說,沒有任何的用處。
一直以來在心中擠壓的情緒因為孩子的去世而成為了導火索,她說:「我以後,都不想要再見到你。」
她想:既然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沒來,那以後,也都沒有必要了。
可是,蘇簡姝不知道的是,有人看著她決絕離去的背影,心傷魂死,一瞬間眼中的所有光亮盡數熄滅了,臉色蒼白的嚇人。
周政皓的手,還保持著伸出去,想要抓住什麼的模樣,但最終留在指尖的只有稀薄的空氣。
當晚,蘇小姐沒有回家。
當晚,周先生被緊急送去了搶救室。
其實,有件事情蘇簡姝不知道,當她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她的狼崽子,並不是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買醉,而是……因為突然的昏迷被路人緊急送到了醫院,那通電話,不過是他找人演的一場戲。
其實,他已經在知曉消息的第一時間趕到,即使主治醫生再三勸阻都沒有用。
其實,他最不想要的就是,讓她一個人難過,可終究,她的傷心,他都成了元兇。
周政皓躺在病地板上,仰面看著頭頂的天花板,心中有的只是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做什麼。
為什麼,不管他怎麼做,好像都是錯的?
他曾經早就在心底立下了誓言,這輩子都不再讓她因為難過而掉眼淚,可他如今已經記不清楚,她在他面前已經落了多少次的眼淚。
「周公子,你的身體,已經不能再拖下去。」醫生沉聲道。
周政皓也不知道是聽沒聽見,只是出神的看著頭頂的天花板。
周政皓這一次病情來的猛烈而強勢,即使他想要雲淡風輕的掩蓋過去,都做不到。
每每病情發作起來,就是鐵骨錚錚的硬漢也能疼的打滾,小護士憐憫的看著他痛苦的模樣,但是等那最劇烈的疼痛感消失,他又恢復了漫不經心的模樣。
只是在午夜夢回,前來巡察病房的值班護士,總是能聽到他在意識不清的時候,低聲呼喚著一個名字。
好像能讓他減輕痛苦的不是藥物,而是那個名字。
在給孩子的葬禮上,蘇簡姝哭成了一個淚人,她懊悔自己沒有實現表妹的囑託,讓那麼小還沒有來得及認識這個世界的孩子,就那麼離開人世。
張赫扶著她,低聲的安慰著。
前來弔唁的人看到舉止親昵的兩人,在暗中猜測兩人之間的關係,「看來,蘇簡姝和周公子是真的分開了,不然,也不會就這麼堂而皇之的,將新男友帶來。」
「這兩人不合的消息已經傳了那麼久,這還不是遲早的事情,就是不知道這種場合,周公子還會不會來?」
「我看懸,我聽人說,在孩子屍體被找到的那天,蘇簡姝當場就給了周公子一巴掌,眾目睽睽下之下,她還以為周政皓是當年她蘇家的養子……」
「不管怎麼說,周公子都是在蘇家長大的,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就算是做做面子,也該來走一趟……這不是來了。」
隨著他的話,眾人果不其然在不遠處的位置,看到了一身黑色正裝的周政皓。
他掠過所有想要上前跟他攀談的人,徑直走到靈堂前,鞠躬三次,最後一次,他良久都沒有直起身體。
蘇簡姝見了,卻只是將自己的面頰瞥開。
周政皓抬起頭的時候,看著她冰冷的面頰,薄唇動了動,但終究是什麼都沒有說。
張赫看著靜默無言的兩人,下意識的握緊了蘇簡姝的手掌。
而蘇簡姝看向他的時候,扯了扯唇角。
周政皓將這一切都看在眼底,眸光黯淡了下來。
他知道,這一次,她是……真的不會原諒他了。
周政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裡面走出來的,只知道在他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在街上走著的時候,天空中忽然下起了雨。
他仰面抬了抬頭,許久以後,這才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下雨了……簡姝。」
簡姝,下雨了,我沒有帶傘。
一周后,蘇簡姝離開了這座從小長到大的城市,連帶著所有的悲傷和痛苦,以及……對一個人的遺忘。
周政皓腳步踉蹌的從機場回來,他終究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跟她見上。
當盛夏用那種嘲弄的語氣跟他說:「……你來晚了,飛機……已經起飛。」
他停住腳步,僵硬著脖頸回了頭,「你說……什麼?你在騙我對不對?」
盛夏眸色不變,「……這不是你希望的嗎?你費盡了心思,不就是為了讓她離開你?」
她說:「你的目的達到了,她走了……可能,永遠都不會再回來,周政皓……你既然選擇背棄她,還來裝情深做什麼?」
周公子攥緊垂在一側的拳頭,半晌低低的笑出了聲,「走了也好。」
走了,日後他是死是活,跟她都沒有關係了。
當晚,周政皓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房子里,他什麼都沒做,就是那麼一動不動的坐著。
當他疼的在地上抽搐的時候,他也只是輕聲喊了一句:「簡姝,我疼……」
可究竟是病情發作的疼,還是心更疼,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而飛機上的蘇簡姝,明明帶著眼罩在睡覺,可是淚水還是滑濕了面頰。
……
三十多年後一個溫暖的午後,四方城。
老城悠悠,無論人世怎麼變遷,它都是那麼沉寂的矗立在那裡,看盡一城的離合悲歡。
「這一次回來,就不走了吧。」盛夏迎面給剛下飛機的蘇簡姝一個擁抱。
兩人都不再年輕的面容上,有著的是歲月賦予它的內蘊,「不走了,老了,走不動了。」
盛夏笑著橫她一眼,看著她常年被各國水土養育的依舊窈窕的體態,「你要說都這麼說,讓我怎麼見人?」
盛夏這些年,已經不再處理工作上的事情,跟裔總裁的日常就是種種花草遛遛狗,出去旅旅遊登登山,這一次如果不是女兒懷孕,她多半也不會回來。
人在慢慢的上了年紀以後,就會越加的珍惜親情和身邊的人。
「媽。」匆匆趕來的周風謹,見到蘇簡姝還跟小時后一樣,完全沒有了在公司的冷靜自持。
蘇簡姝也伸出手臂抱了抱兒子,「好像又長高了不少。」
周風謹:「……」
「媽,我今年已經二十七了。」就算是長個,也早就長完了。
蘇簡姝聞言有些詫異的抬眸,「你今天二十七了?」
周風謹:「……」
盛夏:「……」
周風謹無聲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三個月前,您不是還特意給我送回來了生日禮物。」
蘇簡姝笑了笑,「最近該是記憶力不太好。」
她說的輕鬆,但是盛夏卻擰了擰眉頭,跟周風謹對視了一眼,這恐怕並不是單單記性不好那麼簡單。
「行了,不要在這裡傻站著了,走吧。」蘇簡姝一左一右的牽著兩人的手臂,說道。
車內,蘇簡姝一直看著窗外的一草一木,神情有些波折變化。
在經過一個路口的時候,她忽然出聲:「風謹,等一下。」
周風謹緊急踩下了剎車,「怎麼了?」
蘇簡姝指著窗外的路口,「這裡……什麼時候進行翻修擴建?」
盛夏看了眼,「好像是,七八年前。」
蘇簡姝:「七八年前……」
周風謹:「媽,怎麼了?」
蘇簡姝卻只是搖了搖頭,「走吧。」
當車再次平穩的行駛在路上,蘇簡姝的注意力卻好像還停留在剛才的那個路口上。
盛夏反應了良久以後,這才慢慢的回想起來,被遺忘在時光深處的一些事情。
那個路口,該是……
當年蘇簡姝第一次跟周政皓見面的路口吧,當時好像是……周政皓坐的那輛車出了車禍,蘇大小姐湊巧路過伸出了援手,繼而牽扯出了一生傷筋動骨的愛戀。
有周公子在身邊陪伴的那二十來年裡,蘇大小姐有多麼的幸福,在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刻,往後的歲月里就有多麼的痛苦和難過。
可無論是痛苦還是難過,再給她一次選擇,她也不會後悔最初的相遇。
回到家裡以後,盛夏留了下來,兩人多年沒見,似乎有著說不完的話。
直到周風謹有些吞吞沒吐的跟她說,「媽,待會兒,有個人想見見你。」
蘇簡姝:「誰?」
周風謹輕咳了一聲,看了一眼盛夏,盛夏會意,輕笑著替他將後面的話說了出來,「是你未來的兒媳婦,我看過了,那姑娘嫻靜溫柔的很,對風謹也是體貼入微,是個不錯的女孩兒。」
「連你都這麼說,那看來是沒什麼問題,只是……」她轉過頭,有些不高興的對著周風謹說道:「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到了這個時候才跟我說?」
她都沒有來得及給未來兒媳婦準備準備什麼東西。
「就是先給您看看,她……她有些害羞,怕提前給你說了,你弄得太過隆重,嚇到她。」周風謹笑著說道。
「混小子。」蘇簡姝低罵一句,「有你這麼辦事的?現在是不會隆重了,但是哪有第一次見面,什麼禮物都不給人家準備的?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
周風謹求救的目光看向盛夏。
盛夏見此,笑了笑,「事情都到這一步了,你在怪他也來不及了,那姑娘性格溫順,不會在意這些,孩子事先不跟你說,多半也是想要給你一個驚喜,你就別怪他了,弄得這麼嚴肅,待會兒人家姑娘來了,就更不敢吭聲了。」
蘇簡姝這才算是勉強放過了周風謹,「你去馬上定個地方吃飯,我先上樓一趟。」
說完,便帶著自己的行李箱,坐著電梯上了樓。
周風謹見此摸了摸鼻子,「盛阿姨,我媽她是去幹什麼了?」
盛夏笑了笑,「多半……是給未來兒媳婦準備禮物了吧。」
周家見兒媳,盛夏再留下來就有些不合適了,給家裡的司機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地址以後,就跟周風謹告了別,「跟你媽說一聲,我先回去了,等過兩天再來。」
周風謹點了點頭,將她送了出去。
當盛夏的車離開后不久,穿著淡綠色長裙的女孩兒,就按著地址找了過來。
周風謹看著她有些微紅的面頰,伸手給她捋了捋頭髮,「不是跟你說了,不用這麼著急,我去接你么,怎麼自己來了?」
藍淺仰著頭對他笑了笑,說話的聲音細聲細氣的,「我認識路,可以自己來,阿姨剛回來,你應該多陪陪他。」
周風謹伸手捏了捏她的面頰,「你就不希望……我多陪陪你?」
藍淺紅著面頰笑了笑,跟著他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連說話都清淺的不像話的女孩兒,這是蘇簡姝見到藍淺的第一印象。
「以後這個混小子如果欺負你了,你就跟媽說,媽一定替你教訓他。」蘇簡姝性子直,見到藍淺的第一面就喜歡,說話的時候,自然理所當然的就把她當成了一家人。
只是她的過分熱情,倒是讓性格溫吞的藍淺弄了個大花臉。
周風謹察覺到她的尷尬和不適應,握了握她的手,對著蘇簡姝無奈道:「媽,我跟淺淺還沒有結婚呢,你這樣會嚇到她。」
這……第一次見面,連「媽」都說上了。
蘇簡姝頓了頓,「你們準備……什麼時候結婚?」
周風謹目光溫柔的看了眼身邊的藍淺,「訂婚的事情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結婚安排在明年。」
蘇簡姝頓時了悟,兒子說是讓她見見人,實際上,這是已經打好了先斬後奏的準備。
連訂婚的事情都商量好了,這不就是等她一回來,就直接舉行儀式?
「你倒是,有主意的很。」蘇簡姝橫了他一眼。
母子兩個的日常相處模式就是比較的隨意散漫,但是藍淺是第一次見她,並不怎麼了解她的脾氣秉性,聞言便以為她是生氣了這樣的先斬後奏。
小心翼翼的說道:「阿姨,如果你覺得時間太早,我們可以……可以晚一點。」
她這話說完,周風謹差點沒有一口氣噎住。
什麼叫做可以晚一點?
「淺淺。」
藍淺聽到他不善的語氣,抬眸看他,「怎怎麼了?」
她還問他怎麼了?
周風謹真是恨不能撬開她的腦袋看看她整天都在想些什麼。
蘇簡姝看著自己這個溫聲溫語的未來兒媳婦,真是越看越喜歡,忍不住問道:「如果我覺得早,你真的願意再等等?」
周風謹:「媽!」
藍淺猶猶豫豫的看了看周風謹,又看了看蘇簡姝,「可……可以。」
周風謹這下是徹底被她給氣笑了,「藍淺,你真是……」
「真是太可愛了。」蘇簡姝前先一步,給了她一個擁抱,然後順勢將自己手腕上的一個手鐲戴在了她的手上,「事先沒有給你準備禮物,這是我在法國拍來的一件藏品,有些年頭了,你拿著。」
藍淺一聽就知道價值不菲,有些猶豫。
周風謹:「媽給你的,你就拿著吧。」
藍淺聽話的點了點頭,「謝謝,阿姨。」
這一次的見面,顯然雙方都很滿意,藍淺原本有些緊張的心情也慢慢的平復下來。
訂婚的事情進行的如火如荼。
蘇簡姝不遺餘力的跑前跑后,甚至連跟盛夏的約都拋到了腦後,一直到了訂婚的前夜。
訂婚前夜,蘇簡姝原本有些話想要跟兒子說一說,但是卻遲遲沒有等到人,看著掛鐘慢慢的走向十點的時候,她沒有忍住給周風謹撥去了電話,但是卻沒有人接聽。
她皺了皺眉頭,接連打了兩三個,最終是接通了,但是卻被告知,今晚,他不回來了。
原本孩子大了,不會來過夜也不是什麼值得放在心上的事情,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蘇簡姝就是有些不安。
「明天就是你的訂婚典禮,你不回來,在哪兒?淺淺在你身邊嗎?」
周風謹有著長久沉默,「媽……我還有事,先掛了。」
蘇簡姝看著被掛斷的通訊,眉頭擰的更緊了一些,她直覺,周風謹有事瞞著她,而且不是什麼好事。
在早上五點左右的時候,蘇簡姝聽到了聲音,下了樓。
周風謹還穿著昨天的衣服,正坐在沙發上,看到她的身影,頓了一下,低聲喊了聲,「媽。」
蘇簡姝走到他身邊,看著他數秒以後,整顆心都沉了下來,「風謹,你昨天晚上去哪兒了?」
周風謹有些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目光閃躲,「……就是在朋友那裡過了一夜。」
「兒子。」蘇簡姝的聲音有些沉,「你媽是做什麼職業的,你不會忘了吧?你身上有什麼香水味,牌子是什麼,適合的年齡層是多少……我只需要湊近你一些,就沒有不清楚的。」
周風謹:「媽,我……」
蘇簡姝卻沒有給他辯解的機會,「風謹,今天是你的訂婚禮,有一個女孩兒,她在滿懷期待的等著你,你知道嗎?你這麼做,讓她該怎麼自處?她是你心甘情願帶回來給媽看,也是你親口告訴我,你要娶她的,不是嗎?」
「在這件事情上,有沒有人逼過你?」她問。
周風謹的手掌握了握:「媽,只有這一次,今後我跟那個女人,就不會再有來往……」
「一次?」蘇簡姝不知道該說他是天真還是……將事情想象的太過美好,「這種事情,從來就只有零次和無數次,一次和無數次又有什麼區別?兒子,淺淺……她知不知道?」
周風謹想也沒有想的就回答:「她不會知道,永遠都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