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高風亮節
裴炎的如意算盤還是打得挺響的。
先把劉仁軌哄走,從此政事堂由他一人說了算。
然後再利用權力,或者想別的辦法將一千冊經史子集從國子監里弄出來。
讓寒門子弟擁有公平的讀書機會是不可能讓他們擁有公平的讀書機會的,只有寒門子弟無書可讀,世家子弟才可能壟斷科場。
當下給崔知溫、李義琰、魏玄同等使了個眼色。
崔知溫、李義琰和魏玄同便只能捏著鼻子坐下。
武則天卻肅然起敬:「劉閣老秉忠體國,高風亮節,孤實欽佩,購買一千冊經史子集贈送給國子監寒門子弟的要求孤實在不忍拒絕。」
說此一頓,又問裴炎道:「裴閣老以為呢?」
裴炎說道:「劉閣老高風亮節,臣等也是深感欽佩。」
「好,如此孤准了。」武則天道,「不過這錢就不必劉閣老來出。」
劉仁軌長揖到地道:「太后,告老還鄉之前老臣就這麼一個請求,還請務必成全。」
「這,好吧。」武則天嘆息一聲,又說道,「卻不知,守捉司刊印一套經史子集需要多少錢?應不便宜吧?」
劉禕之答道:「恐怕是不會便宜。」
裴炎看了眼劉仁軌,也說道:「據說當初守捉司借書前去抄錄時,光是史書就裝了好幾車,既便轉錄成線裝書,只怕也有上百冊之多。」
劉禕之道:「太后,不如召來裴司丞問一問?」
武則天輕嗯了一聲,吩咐道:「宣裴紹卿覲見。」
高凌松便立刻轉身對著殿外唱道:「宣,守捉司丞裴紹卿,覲見!」
詔令下去不到一刻,裴紹卿便快步走進思政殿,大禮參拜:「臣守捉司丞裴紹卿,拜見太后。」
「平身。」
武則天一揮手說道。
「謝太后。」裴紹卿再拜起身。
武則天道:「裴司丞,經史子集刊印得怎麼樣了?」
「回太后,目前正在刊印之中。」裴紹卿叉手道,「不日即可印好。」
「這麼快?」武則天聞言愕然。
裴炎、崔知溫等人也是心下一凜。
守捉司這麼快就能刊印出成套的經史子集,這說明什麼?
這豈不是說明守捉司能夠在短時間內刊印出成千上萬套經史子集?這可是不得了,這豈不意味著,世家高門對書籍的壟斷將化為泡影?
這更意味著世家子弟從此再無法壟斷官場!這就很麻煩!
「快?」裴紹卿說道,「這個真不能算快,為了刊印這套經史子集,我們守捉司可是已經準備了差不多半年時間,而且付出了超乎想象的巨大代價,太后還有諸位閣老,你們是不知道刊印經史子集有多貴!」
「早知道會如此昂貴,」
「當初我就不刊印了。」
「手抄反而更划算些。」
聽到這,裴炎等人悄悄鬆了口氣。
不過他們也沒有輕信,需知裴紹卿這狗東西可是狡猾得緊,絕對不可以輕信,不然就可能重蹈覆轍,再吃個大虧。
「原來如此,我說嘛。」
武則天點點頭,又道:「不知刊印一套經史子集成本多少?」
裴紹卿立刻警惕起來,反問道:「太后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怎麼?」武則天臉色冷下來,沉聲說道,「你還想要瞞著孤不成?」
「不是,臣絕無此意。」裴紹卿嚇了一大跳,忙道,「只是這個成本,臣也說不好,只能估算個大概。」
武則天道:「那就大概估算一下。」
「喏。」裴紹卿恭應一聲,又道,「為了刊印這套經史子集,臣一共臨時聘用了一百多名國子監生外加五十餘名抄錄史。」
「而且總共花了四個多月。」
「如此光抄錄成本便需兩千餘貫。」
「等等。」裴炎皺眉道,「守捉司的抄錄吏月俸多少?」
「不多。」裴紹卿笑道,「也就是1貫多吧,加班另算。」
李義琰扳著手指算了半天,終於點頭道:「倒也差不多。」
裴炎道:「這麼說,刊印50套經史子集的成本是兩千貫?」
「裴閣老你想啥呢,這只是抄錄的成本。」裴紹卿沒好氣道,「我還沒說刻字模以及紙張油墨及印刷的人工成本。」
武則天道:「你就直說成本多少吧。」
「喏。」裴紹卿恭應一聲,又說道,「為了刊印這50套傳家用的經史子集,前前後後已經花掉兩萬貫!」
「兩萬貫?!」
裴炎、崔知溫等人不由得吃了一驚。
這個價錢可不便宜,而且是成本價!
武則天道:「就是說,一套需400貫?」
「差不多。」裴紹卿點了一下頭,應道。
「劉閣老。」裴炎便問劉仁軌道,「你確定還要出這筆錢?」
「我確定。」劉仁軌道,「這些年,老夫也是小有積蓄,40萬貫雖多,但是湊一湊也還是能湊得出來。」
「等等,兩位閣老在說什麼呢?」
裴紹卿道:「什麼40萬貫?我怎麼聽不明白呢?」
「是這樣。」劉禕之道,「劉閣老準備出40萬貫,讓你刊印1000套經史子集,然後免費贈送給國子監中的寒門子弟。」
武則天道:「若再次刊印,成本應該可以低些吧?」
「低不了。」裴紹卿搖頭,「因為油墨是特製油墨,對字模的損害極大,所以刊印50套左右就得重刻,所以成本真降不了。」
「你胡說。」武則天怒道,「當初刊印祥瑞詩集之時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說過印刷線裝書的成本也就一貫多,沒錯吧?」
「太后,提起這個臣就得說了。」
裴紹卿叫苦不迭道:「我原本也以為一冊詩集的成本價最多也就一貫多,誰曾想實際刊印的時候足足要五貫多!」
「為此,臣賠進去足足二十多萬貫。」
「所以,能不能把這二十萬貫補上?」
「這怎麼能行?」武則天道,「得言而有信。」
裴紹卿笮入道:「刊印祥瑞詩集的事就算了,誰讓我自己沒有算清楚呢,但現在,總不能再讓我們守捉司賠錢刊印吧?」
劉仁軌道:「裴司丞放心,老夫不會讓你賠錢的。」
說此一頓,又道:「你只需儘快刊印好一千套就好。」
「劉閣老高義,下官欽佩。」裴紹卿長長一揖又道,「也請劉閣老放心,下官一定會將這一千套經史子集及時刊印出來。」
劉仁軌道:「老夫已經向太后乞骸骨,不日即會還鄉,所以還請裴司丞抓緊。」
「這樣啊。」裴紹卿沉吟道,「請閣老給下官十天時間,下官回去便招募更多的工匠及木雕匠經辦引事,十天內一準辦好。」
「多謝裴司丞。」劉仁軌欣然道。
「誒,應該是下官感謝閣老才對。」裴紹卿道。
「行了,你趕緊回去準備刊印吧。」武則天道。
「喏!」裴紹卿叉手一禮,躬身退出了思政殿。
……
半個時辰之後,政事堂朝議結束。
劉禕之並沒有馬上返回國子監,而是順道來了翰林院。
一來是見見元萬頃等舊日同僚,二來就是想找裴紹卿。
跟元萬頃他們見過之後,劉禕之便徑直來到了守捉司,裴紹卿正好就在。
「老劉,快坐!」裴紹卿肅手請劉禕之入座,又回頭招呼道,「二郎上茶!」
「茶就不吃了。」劉禕之擺手道,「就跟你隨便聊幾句,然後就要回國子監。」
「老劉你先別急著拒絕。」裴紹卿嘿嘿一笑,又道,「我這茶可是與眾不同,我保准你喝過一回就想喝二回。」
「說的跟真的似的。」
劉禕之哂然道:「好似我從沒有吃過茶似的。」
「你還真別說,我這茶你絕對沒喝過。」裴紹卿道,「而且我這茶是泡來喝,不是烹來吃的。」
「這有區別嗎?」
劉禕之道:「不都是茶么?」
裴紹卿道:「待會你就能知道了。」
說話之間,崔二郎已經泡好茶端上來。
「這是茶?」劉禕之道,「不就是茗汁嘛。」
「說錯了,這不叫茗汁。」裴紹卿糾正說,「叫茶湯。」
半個月前,因為太平公主不舒服,裴紹卿跑了一趟藥鋪去給她配藥,結果卻發現其中有一味叫做茗的中藥材,居然就是茶葉,而且還不是發酵做成茶餅的茶葉,而是烘焙過後再晒乾的散裝茶葉。
差不多就是後來的茶葉。
裴紹卿當時就買了好幾大包回家。
隔著時空,裴紹卿終於又喝上了正經茶。
「老劉請。」裴紹卿說完自己又端起一杯。
「這玩意也能喝?」劉禕之嘴上說不能喝,手卻端起茶杯。
不過喝了幾口后,劉禕之卻發現意外好喝,當下輕咦一聲說道:「咦,還真沒發現,這茗汁居然還挺好喝的?」
「初入口時略顯苦澀。」
「但是回味卻又甘甜。」
「竟然還能提神醒腦?」
「關鍵還挺清口,不似烹茶膩味。」
裴紹卿便笑著說:「好喝吧?我沒有說錯吧?」
「確實好喝,回頭我也去藥鋪買幾袋泡著喝。」劉禕之連連點頭。
「卻是晚了。」裴紹卿笑道,「整個長安城內所有藥鋪的茗葉都被我買完了,你想喝,就只能從我這裡買。」
「你這奸商。」
劉禕之笑罵:「還真是不放過任何賺錢的機會。」
「那必須的。」裴紹卿笑道,「不然怎麼養活妻兒老小,又怎麼養活幾十個、上百個守捉城的幾十萬婦孺?」
劉禕之說道:「說起這個,我得問問經史子集的成本到底要多少?」
「老劉你怎麼忽然問起這?」裴紹卿道,「你不是一向不關心這些?」
「可我現在是國子監祭酒。」劉禕之沒好氣道,「如果刊印一套經史子集真要四百貫,那我可得保存好了。」
「免得有人偷偷拿去賣了。」
「正所謂財帛動人心,這可是整整四百貫錢哪。」
裴紹卿心說,你真要是看得太緊,我還怎麼賺錢?
我就指著通過你們國子監把這一千冊經史子集高價賣給世家高門呢,看來有些話必須跟劉禕之說清楚了。
不過在此之前得先確定一個事情。
當下裴紹卿問道:「老劉,你跟我說實話,你是希望世家子弟壟斷官場呢,還是希望能有更多的寒門子弟進入到官場?」
「你這不廢話么?」劉禕之沒好氣的說道,「我當然希望能有更多的寒門子弟進入到官場,要不然整個官場都被世家子弟所把持,這怎麼行?」
裴紹卿又道:「可你不也是世家出身么?怎麼反而支持寒門子弟?」
「我是世家出身。」劉禕之說道,「但正因為我是世家出身,所以我才更清楚世家子弟是些什麼樣的貨色,指望他們治理好整個國家,不啻於緣木求魚。」
「你這話不是把自己個也給罵了?」裴紹卿道,「哪有這樣說自己的。」
劉禕之擺擺手說:「我們這一支劉姓雖然也算是光武帝後裔,但是到了家祖這一代家境早已經今非昔比,所以也算半個寒門,算不得高門。」
「原來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裴紹卿低聲說道,「我與你說實話吧,一套經史子集的成本價也就十幾貫。」
「啊?」劉禕之失聲道,「十幾貫?!」
「對,不會超過十五貫。」裴紹卿點頭道。
「紹卿,你沒有說錯吧?」劉禕之不通道,「我說的是整套,一百多冊!」
「沒有一百多冊那麼多。」裴紹卿擺擺手說,「有不少經子集才幾萬個字,就合訂成一本了,所以總共也就二十多冊。」
「就算二十多冊也不可能這麼便宜吧?」
劉禕之道:「你不是說字模很容易損壞,還有油墨也要特製?」
「都是忽悠裴炎他們的。」裴紹卿說道,「字模沒那麼容易壞,油墨也已經找到了廉價的替代品,而不像之前需要用最高檔的松煙墨。」
劉禕之道:「就算字模和油墨的難題解決,可是紙張呢?刊印經史子集必須得蜀中的貢紙才行,貢紙可不便宜。」
裴紹卿也不多廢話,直接遞上一刀竹紙。
「老劉你你看這紙。」裴紹卿道,「相比貢紙如何?」
劉禕之一眼就看出此紙的不凡處,問道:「這是什麼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