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山火縱橫引祝融 天塹踏平化通途
常山城地處平原，四面幾乎都無險可守，只有北面地勢略高，算得上一處優勢地形。
此時的關鷺白隊伍正是站在北面的小山上居高臨下，清晰的看到城裡城外的焦灼形勢。
城外的行屍就像聚沙成塔的螞蟻，互相搭成屍梯，行成一個個小聚集點，沿著城牆向上攀爬。
城頭上的唐軍士氣高漲，顯然也是在這樣的四面圍城之下決死一戰。
滾木礌石、熱油開水，各種各樣能夠造成傷害的攻擊招式不要錢似的潑灑下來。
怕的最高的一隊行屍則受到了特別照顧，一隊弓箭手居高臨下、彎弓搭箭，向著那一隊行屍展開攢射。
上面的爬的最快的敏捷型行屍被射中頭顱，再也控制不住身軀，哀嚎著向下砸去，頓時砸倒了一片行屍。
只是毫無感情，完全不知恐懼為何物的行屍們再次聚集起來，又恢復了方才的攻勢，不顧一切的向上攀爬著。
「形勢不容樂觀那！」李倓看著城下的一切，看了關鷺白一眼忽然說道：
「剛不可久，柔不可守，久攻必下啊！」
關鷺白不由的皺了皺眉，卻沒有立即答話。
自幼時起，他的母親就教他各種兵書戰策，雖然他也不清楚是何緣故，但是卻在母親的威壓之下背的滾瓜爛熟。
常山城作為三級城池，城牆的高度、厚度都不如范陽城。
眼下能夠在行屍圍攻之下堅持到此時，其依靠精神層面的力量恐怕要遠大於現實意義上的力量。
行屍是不知疲倦、不知恐懼、不知後退的，身邊死去再多的同類，也不會讓它們的精神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
即使是本體受傷，只要不是頭腦脊椎這樣的要害受到傷害，也同樣能嘶吼著爬起來，繼續用各種各樣難看的姿勢往上爬。
可是城頭的士兵呢？他們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是知道疲憊、知道恐懼、知道後退的人。
這樣沒黑沒白、沒日沒夜的圍攻，又有多少人能堅持住呢？
身體上，精神上，甚至是物資上，糧食上。
人類要考慮的問題太多，要顧慮的問題太多。
面對這些不知死活的對手不顧一切的狂攻，常山城作為一座孤城，又能堅持多久呢？
可是......關鷺白深深呼出一口氣，可是就算這樣，自己也必須回去！
於公於私，都必須回去。
他沒有回答李倓的問題，而是左右張望著，尋找著或可能存在的機會。
尉遲宥南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兩人自幼便耗在一起，互相之間絕對的心意相通。
「北風！」尉遲宥南作為射手，最敏感的首先是風。
然後左右看去，帶著眾人也隨著他左右轉動視野，卻完全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松樹！柏樹！」尉遲宥南又補充道。
「附近沒有河流，最近的水源在十五裡外！」關鷺白補充道。
「冬季很乾燥！」李倓似乎被他們的談話所感染，忽然補充了一句。
三人忽視一眼，一個模糊的計劃忽然在三人心頭冉冉升起。
......
是夜，常山城城頭上，火把林立，人頭攢動。
呼嘯的北風吹得旗幟獵獵作響，松油的火把則噼里啪啦的冒著黑煙。
北門總指揮顏文廣抹了一把沿著發梢不斷滴下的汗水，用手中的長劍支在地上，支撐著自己疲勞之下隨時可能倒下的身軀。
「我不能倒！我倒了，北門就倒了！常山......常山城的十萬百姓就倒了！」
顏文廣用力一咬嘴唇，強烈的疼痛伴著淡淡的血腥味充斥著他的神經。
一瞬間他站直了身軀，高聲吆喝著：「快點兒！快點兒！換班快些！先上後下！」
他大聲指揮著，讓戰鬥了半日的兵丁下城，同時讓休息了半日的預備隊登上城樓。
人不是鐵打的，這些滿身血汗的士兵已經到了極限，他們必須休息！
顏文廣雙眼血紅的望著下城的士兵，忽然便覺得眼前什麼東西一亮！
微微一驚之下猛然抬頭去看，立即發現那是一支火箭！
一支衝天而起的火箭！一支幾里地外山坡上衝天而起的火箭！
山坡上有人！
顏文廣立即心頭一震，幾步走到城牆邊，雙手死死的摳著冰冷的城頭，心潮澎湃之下連呼吸都變得有些不順！
是什麼人！那裡是什麼人？
如今的城外已經是漫山遍野的屍海，是什麼人還能夠在這種情況下活躍在野外？
外面還有活人，那就是外面還有希望！
常山城不是孤立無援！常山城還有外援！
在這一刻，就是這麼小小一支火箭，卻瞬間點燃了顏文廣的心內！
面對城外無窮無盡的屍海，他不怕嗎？
不！他怕！他怕得要死，但是也恨得要死。
屍潮爆發之時，常山城裡便出現了無窮無盡的行屍。
但是顏杲卿大人，或者說顏杲卿叔父似乎早有預料，圍剿城內行屍的行動很快便有組織的開展起來！
城內的亂局很快便被鎮壓下去，
可是......可是顏文廣的一家人卻沒躲過去，六口之家，一夜之間，便只剩下顏文廣一人。
他怕，他恨，他哭，他怒。
可是這些都改變不了城外宛如無窮無盡、無邊無際大海一般的屍潮。
他站在一線，戰在一線，刀砍豁了，換劍。劍砍斷了，換槍。
他帶領著手下的士卒，日復一日的堅守在北門之上，戰果越來越輝煌，內心卻越來越絕望。
叔父曾不止一次的說過，朝廷不會對這些情況視而不見，一定會有援軍前來。
而這也成為了所有人堅持到現在的心理支撐。
可是一天天過去，舉目四望，四野里只有那彷彿一丁點都不曾減少的屍海。
直到現在，顏文廣看到那支火箭，心頭的熱血突然再次被點燃，熊熊的灼燒起來！
隨即他便看到另一支火箭從那山坡上騰起，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流星般向著自己的方向激射而來！
那方向正是對著自己這邊，這一點毫無疑問！
幾乎只是一個片刻，顏文廣急轉頭時，恰好是那支火箭「奪」的一聲扎在自己五步之外、頭頂三步位置的城樓上！
「拿下來！」顏文廣愣了片刻，立即對著手下喊道。
兩名親兵互相協助，從城樓上拔下那支依然在燃燒的火箭，拍滅火焰，雙手將箭支遞給顏文廣。
顏文廣定睛一看，箭身上果然綁著一個小小的布帶！
幾乎是顫抖著雙手解下布條，湊到火把前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八個大字：
「看到山火，放下軟梯！」
顏文廣望著北面山頭黑洞洞的一片松柏林，忽然覺得心頭一陣火熱！
是啊！人力不能及的事情，為什麼不藉助天地之力呢？
「準備軟梯！準備軟梯！」顏文廣高聲吶喊著，周圍的兵丁立即一陣恍惚。
如今的形勢，己方是千方百計的要防止下面的東西爬上來，要軟梯卻有何用？
可是唐軍軍紀最為嚴格，有令不行，有行不止，長官可以就地格殺。
於是儘管一腦袋問號，兵丁們卻依然準備好了軟梯，只等顏文廣一聲令下，便準備放梯子下去。
顏文廣緊緊攥著手中的箭矢，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北面的一片漆黑，心中卻是火紅一片！
你們能做到什麼程度呢？讓我看看！快讓我看看啊！
顏文廣內心瘋狂吶喊著，可是黑暗那麼濃郁，彷彿完全化不開。
他盯著黑暗的眼睛逐漸變得酸澀，一如他的內心，由火熱逐漸變冷。
終究還是不行嗎？
顏文廣心中嘆息，終究還是自己想多了。
漫山遍野的屍骸，那是那麼容易闖開的？
「唉！」
顏文廣長長一聲嘆息，正要下令撤去軟梯，忽然眼中什麼東西忽的一閃！
顏文廣舉起的劍就那麼僵在半空，脖子都有些轉不動一般，僵硬的望著北山上那宛如螢火蟲般的星星火點！
「轟！」就在他一望的功夫，那火苗忽的一長，變成了一片！
顏文廣的內心隨之一陣狂跳！
來了！
他的心中高聲疾呼！
隨即便看到火焰逐步外擴，就像沿著水渠散開的水流，向著東西兩段擴散開去！
來了！真的來了！
顏文廣重重將劍柄砸在城牆頂上，撲上城頭，一眨不眨的看著遠方的火焰！
「吼！」一隻爬到頂端的行屍忽的朝他伸出黢黑的手爪，嚇了顏文廣一大跳！
「死！」顏文廣大喝一聲，一劍將那隻行屍砍下城頭！
「噗通噗通！」城頭下悶響連成一片。
「該死的鬼東西！」顏文廣甩了一下劍身上的黑血，咒罵著抬起頭，卻立時被眼前的景象驚的愣在當場！
滾滾的火海，正沿著山坡不斷流下，滾滾向著城牆下席捲過來！
「轟轟轟！」沉悶的撞擊之聲連響，顏文廣只覺得眼前一陣紅光驟盛，幾乎耀的他睜不開眼！
但是他依然倔強的睜大眼睛，帶著僵硬的笑容望著城牆下面！
一堆一堆，一群一群的行屍被那滾滾而來的火流席捲，難聞的屍臭衝天而起，但在顏文廣的感官中，卻堪比茉莉的芬芳甘甜！
燒吧！燒吧！燒吧！
顏文廣癲狂的大笑著，完全沒發現第一波火流之後，後續的火流已經不似開始時的全面覆蓋，還是分做兩路，開始向著東西兩方擴散！
倒是中間的火焰逐漸熄滅，溫度也漸漸降了下來。
「軟梯！快！」伴隨著城牆下一聲響箭的銳鳴，一聲吶喊驟然響起！
顏文廣頓時覺悟，高叫著：「放軟梯！快放軟梯！」
「卡啦啦！卡啦啦！」兩路軟梯被扔了下去，隨即拽著軟梯的士兵便覺得上面傳來陣陣晃動，手中的重量也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不少人端著刀劍圍了上來，死死的盯著爬上來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啪！」一隻有力的手終於沿著軟梯搭上城頭！
手背的顏色算不上白皙，但絕對不是行屍的黢黑顏色！
顏文廣等人頓時略略鬆了口氣，隨即便見那隻手的主人用力一攀，整個人都爬了上來！
是個背著劍的男子，顏文廣連忙伸手去拉，雙方一起用力，那人立即便上了城頭。
「鷺白！」顏文廣驚呼！
眼前的人正是常山學館的關鷺白，他認得的。
之前為了學館貪墨一事，這小夥子表現極為突出，卻居功不自傲，他們官家人對其印象都頗深。
關鷺白對他一拱手，大聲道：「下面還有近百人！先拉人！弓箭掩護！！」
顏文廣頓時醒悟，指揮著弓箭手攢射著趟過火海圍攏過來的行屍，全力掩護眾人登城！
灼熱的夜晚，在繼續。
連遠方的天空都被染的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