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曲折的降生

東山省沂源地區昌平縣青堂公社駐地，青堂小學院內靠後的幾排房子知青們大部分回城裡去了，小學以前是公社聯中（初中），七十年代中期公社內幾所聯中合併搬到了天啟村，所以小學里閑置房子很多，除了有十幾間教室和辦公室之外，後面幾排成了知青宿舍，但最後面的一排房子仍然住著沒有搬走的聯中老師家屬和公社一些領導家屬，李祖秀是唯一住在這兒的小學老師。ｉ。com

李祖秀也是知青，在七十年代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大潮中，快要高中畢業的她在那個年代從洪城市來到了這兒，沒過兩年模樣俊俏的她被公社駐地青堂村現在的丈夫陳愛軍看上，陳愛軍的大伯是村裡的村支部書記，多次做她的思想工作，由於陳愛軍個頭高模樣也好，當年已經去了離青堂五十幾里地的五陽煤礦當了工人，時間一長兩個也看對了眼，所以李祖秀沒有聽幾位知青朋友的勸告毅然選擇嫁給了陳愛軍，然後在陳愛軍大伯的操作下，溫柔賢惠的李祖秀成了青堂小學的民辦語文老師。

青堂村共有三姓，李姓和石姓人口不是很旺，以陳姓最多，陳愛軍家族在村裡算是人口大戶，在陳姓里輩分還比較高，未出五服的就太多人了，單論陳愛軍家，他這一輩不論女的，只是叔伯家加上他自己兄弟兩個，堂兄弟就有十三個，所以陳愛軍的大伯在村裡做了村支書有一定的必然性，人心齊泰山移，人口多也有人口多的好處（這種以兄弟多寡選取村幹部的現象在農村尤其是貧窮落後的地方很普遍）。

陳愛軍的爺爺和他父親都是五十幾歲心臟病故去的，他的奶奶是他爺爺在當年死了老婆后再娶得大姑娘，前老婆生了兩個姑娘一個小子后沒幾年就得病過世了，現在的奶奶又生了四個兒子兩個姑娘。奶奶實際上比自己母親大十幾歲的樣子，自己大姐是父親十七八歲就有的，所以陳愛軍最小的五叔只比陳愛軍大一歲，大伯家兩個姑娘三個小子，三叔家四個小子，四叔一個姑娘兩個小子，比自己大一歲的四叔兩個小子一個姑娘，照現在這樣生養下去怕是以後兄弟們還要增加，實際上全國解放后，政府號召多生多養，加上農村避孕措施不是很到位，孩子多在當時是普遍現象。

陳愛軍的母親因為他爺爺故去的很早，對自己幾個弟妹照顧的無微不至，比拿自己幾個孩子還要上心，因此她和大伯母在幾個弟妹眼裡猶如娘親很受尊敬。

陳愛軍姊妹六個，他是老二，一個大姐，一個弟弟三個妹妹，所以兩口子一結婚就從家裡搬了出來住進了小學院內，結婚五六年到現在已經有了三個孩子，老大兒子世春四歲半，老二老三全是姑娘，陳梅三歲陳芸一歲多了，除了教一二年級的語文課，李祖秀晚上還到大隊院內加工粉皮到九點掙工分換些糧食貼補家用。（粉皮是用紅薯也叫地瓜軋的澱粉做成的，跟粉絲粉條差不多，是當年北方餐桌上配菜的佳肴；工分是當年大集體時村民按照勞動強度和時間記工的一種形式。）

七九年三月二日大清早，天剛蒙蒙亮，早起的人家已經有炊煙升起，片片薄霧瀰漫在空中，由於陳愛軍昨晚步行從五十裡外的單位回家今天還要早早的步行回去，因此李祖秀凌晨一大早起床給他做飯，看著灶台上一閃一閃的煤油燈，李祖秀想著昨晚陳愛軍幾次弄得自己死去活來的情景，臉上添了幾團紅暈。

夫妻兩個感情很好，陳愛軍每月回家好幾次，每次來回步行百十里地，李祖秀就有些心疼，本來打算攢點錢託人買輛自行車給他，可陳愛軍不同意，父親去年心臟病去世，母親又是纏過腳的，當年家裡需要人幫忙，爺爺在有了自己父親以後，就把比自己父親大了十幾歲的母親領進家裡做了父親的童養媳，現在歲數大了已經不能下地幹活，加上自己的奶奶也要和幾個叔伯輪流贍養，還有兩個弟妹沒**，加上三個孩子，用錢的地方也多，兩口子一月幾十塊錢換了糧票布票根本剩不下幾個。

「李老師，李大姐！快開門，我孫慶紅。有急事。」一陣急促的射門聲混著嘶啞的喊叫把李祖秀從胡思亂想里驚醒，趕緊的跑出去開了院門。

「李老師，不好了，王彩蓮好像要生了，在床上疼的直哭叫，那兒流了不少血，我——我不懂這個，這個事還不能讓別人知道，大姐你心地好，還是你過去看看吧。」孫慶紅臉色煞白一邊捂著心口喘著粗氣一邊結結巴巴的小聲說。

「誰？誰要生了？王彩蓮？怎麼回事？她不是還是大姑娘嗎，老天爺啊！這可不是小事，你先回去燒水把炕燒熱了，我拿點東西這就過去，這個死妮子要嚇死人啊這是。」李祖秀嚇了一身冷汗。

知青點對戀愛結婚雖然沒明文規定，但對男女問題確是相當嚴厲，現在是返城高峰，這兒不同城市來的知青結婚的幾對都選擇了離婚回城的辦法，這幾年回城和高考對知青要求很嚴格，尤其知青參加高考，結婚的一律喪失資格。

「王彩蓮這要馬上回城參加高考的人了，怎麼就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呢？」李祖秀從飯櫥里拿出一瓶高粱酒，又翻出一床小孩用的小被子和一些棉布。

「孩他爸，快起來，你去把三嬸子叫過來，讓她千萬別聲張，前面叫王彩蓮的小姑娘要生了，然後你再去把娘叫來看著這幾個小的，快點啊！」李祖秀把陳愛軍從被窩裡拉起來。陳愛軍的三嬸子未出嫁時跟她爹學過醫，現在在大隊衛生室做赤腳醫生給許多產婦接過生。

「好，好，你別急，我這就穿衣服過去，你先去前面看看。」陳愛軍懵懵懂懂的揉著眼睛，昨晚和媳婦親熱幾次忙了半宿加上走了幾小時的路，身體有些虛，低頭匆忙穿鞋差點搶到地上。

「這事不大好辦，王彩蓮那小妮子有二十了？我看夠嗆，她們那批前年來這的吧，年齡普遍都小，別的知青這幾年都是削尖腦袋想辦法回城或者上學，可他們這幾個在這時候卻是選擇支援農村建設，也不知道他們家裡是怎麼想的，他們幾個歲數小不懂事，家裡大人也不懂？出了這事讓她以後怎麼辦啊！」陳愛軍一邊往外走一邊和李祖秀商量。

「別瞎說，我可聽說這幾個孩子的老輩們在京里好像都是大幹部，這些年起起伏伏的誰知道現在做什麼，那位三起三落的都重新掌了權，聽說現在不少老幹部平反重新走上領導崗位，人家的想法能比咱沒水平？出了這種事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還不知會整什麼幺蛾子，要是傳出去了真是麻煩，我想起來了，王彩蓮和許開山一直很好，許開山去年參了軍又被推薦上了軍校先走了，這孩子怕是就那時懷上的，這可不是一個人的事，讓人告了的話，許開山也得退學。要不孩子我們先養著，反正芸芸也快斷奶了，正好這孩子接上，也不差這一個了，我們緊緊褲腰帶也餓不著他（她）。」李祖秀抱著一包東西，由於忙了半天，鼻尖上見了汗。

「也是哈，當年在咱村幹校改造，住在咱家隔壁的老田頭好像也平反了，我隱約聽二叔說回地委后現在又去了省里也成了大官，這些大事跟咱沒關係，不過四妹可是一直照顧老田頭來著，那幾年老田頭身體不好，家裡就最小的四妹能騰出空來，四妹被公社推薦上了大學，以後說不定還能沾點光，嘿嘿！說遠了，反正家裡大小事你說了算，我不在家幫不上忙，你想乍辦都行。」陳愛軍拿手指抹了李祖秀鼻子一下，心裡曉得自己媳婦心地好，現在就想幫王採蓮了；「在家別累壞了，我過十幾天再回來，到時在家多待幾天。」

「誰知道你們家怎麼回事，我聽說嬤嬤（mama農村***稱呼）當年為小姑娘時和她娘在解放前還照顧過一些部隊長的孩子，當年國民黨還鄉團圍剿沒少往山裡躲藏，前些年為這事差點成了階級敵人特務分子被批鬥，要不是成分好，二叔又是村支書在村裡聲望高，指不定會咋樣呢，有這事吧？」

李祖秀頓了頓用手指戳了陳愛軍額頭一下，「這說哪去了，想起來了，你等會去問咱娘要幾個雞蛋，大姐上回來看咱娘還帶來幾斤穀子（小米）你也拿過來，我等會抽空回來熬上。」李祖秀倒是好記性，大姐以前未出嫁時二叔公公就託人安排在縣裡織布廠，陳愛軍幾個姊妹隨自己的婆婆，模樣都俊俏得很，個頭又都高，大姐被當時在縣裡供銷社的大姐夫看上，現在也是好幾個孩子的母親，她公公又是縣裡革委會副主任，一結婚就把她調到了縣婦聯，家裡條件好很多，每次來探家都是帶些吃的穿的接濟下娘家人。

「對了，到了三嬸子家問問三嬸有沒有什麼好帶的給三叔捎去，三叔工作忙沒空常回家，再說你這工作還是三叔給幫忙安排的，到了單位多跟三叔學著點，三叔文化水平雖然不高，可是現在都做了煤礦三採區主任，下井幹活的時候注意安全，知道了嗎？」李祖秀臨分別囑咐自己丈夫，「飯在鍋里，回來時抓緊吃點就回去吧。」

李祖秀抱著一堆東西急慌慌的來到王彩蓮住的那排房子，這排房子不像她自己的住處在建造時就有一個小院子，只是村裡後來把兩排房子之間加了一個月亮門，現在月亮門是虛掩著，李祖秀推門進去，緊走幾步就到了王彩蓮住的房子窗下，這間房子以前是教室，有普通住處三間大小，門口掛了一塊門帘，門邊杵著很多鐵杴?頭之類的農具，現在雖然寒冬已經過去，可是早晚還是很冷，只是現在門帘斜掛在一邊，從屋裡冒出一股燃燒樹葉特有的淡淡青煙。

屋裡被間成兩間，本來知青們有個大食堂，現在知青們越來越少，大食堂已經關閉，幾個女孩子的住處儼然成了為數不多的十幾個知青們的小食堂，平日里到村裡或鄉里領些糧食自己開火，像今天這樣孫慶紅滿臉細汗坐在蒲坦上燒火也算一大特色，李祖秀按下要起來的孫慶紅。

「你忙吧，別擔心，有大姐在，沒什麼事，我先進去看看，等會你出去攔著後面那幾個還沒起來的傢伙，就說王彩蓮肚子疼，那個來啦，不知怎麼著大出血，別讓他們進這個院子，你把他們的飯菜端出去給他們，好嗎？」李祖秀看著眼前因為擔心害怕瑟瑟抖的小姑娘，安慰著對她笑了笑，「沒什麼大不了的，等會村裡姚醫生過來，她是我三嬸，心眼很好，你也不用怕，讓她進來就好。」

「謝謝大姐，你過來我就不怕了，我沒事，你先看看彩蓮姐，我這就給那幾個做飯，虧得韓姐和雪姐都回城托關係去了，不然雪姐那大舌頭還不傳遍了。」孫慶紅因為擔心自己最好的朋友，一直在雙眼裡擎著的眼淚這時卻因為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臟落進肚裡一半，順著臉頰落了下來，連忙用手一抹，倒弄了一臉的灰。

「彩蓮姐昨晚就肚子疼，一開始我也沒在意，我想陪她去衛生室她也不去，不成想是要生孩子，彩蓮姐一直穿得厚實從外面不細心怎麼也看不出來，我問她幾個月了，她說有七個多月了，大姐，孩子能活嗎？彩蓮姐一直哭，我怎麼勸也不行，她說本來過一個月就回城的，不知道怎麼著動了胎氣，想隱瞞也隱瞞不了（1iao）了。」孫慶紅小聲解釋了下。

「等會在外面別進來了，大姑娘家家的，洗把臉，精神點，孩子是許開山的？」李祖秀騰出手拍了拍孫慶紅的小腦袋，「孩子一生下來我就抱我那屋，就說我小產了，明白嗎，你先照顧你彩蓮姐幾天。」

孫慶紅猶豫了下輕輕點了下頭。

李祖秀進屋看到躺在炕上的王彩蓮，因為疼痛，小姑娘的臉顯得有些變形，但仍掩不住俊俏的模樣，小嘴緊緊咬住被角，幾綹頭被汗水打濕緊緊貼在臉上，兩隻小手死死抓著床單，臉色煞白，看到李祖秀進來，臉上露出絲苦笑。

「大姐！」眼淚又流了下來。

「傻孩子，快別哭了，現在可不是哭的時候，落下病根可不好，沒什麼大不了的，大姐生那幾個小傢伙的時候可順利了，吐碌碌就出來了，呵呵，你呀也不用擔心別人曉得，我給你想了個辦法，孩子要是平安落地，我想認養了，你怎麼說也是個姑娘家，你和許開山以後不管怎麼展，這孩子現在還不能落在你們名下，利害關係我就不多說了，這可關係你們兩個的前途，孩子我先替你們養著，什麼時候你們覺著條件成熟了再來領回去，只要有大姐吃的就餓不著孩子。」李祖秀拿毛巾給王彩蓮擦去眼淚和汗水。

「大姐！」王彩蓮扭頭趴進李祖秀的懷裡抽搐著小聲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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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縷陽光從緊掩著的窗帘邊透進屋裡。

「母子平安！」李祖秀把包的嚴嚴實實的孩子抱出去，看著一臉期待的孫慶紅，「男孩，呵呵，看不出模樣隨誰，現在就像個小老頭，皺巴巴的，等會你過來我家給彩蓮拿幾個雞蛋和小米粥，中午你去大隊找你大伯就說我小產讓他給你弄付豬踢腳到我那熬上回來給你彩蓮姐補補，我先回去準備下，還得裝下產婦，姚醫生給你彩蓮姐開了病假，你到大隊里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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