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因禍得福
「老爺息怒,小奴是來認罪的!」
蘇七垂首進門,在榮冶質問后一下伏身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喊道。
也是這一舉動,讓那客人稍稍回了一下神,可依舊將目光落在她那若隱若現的側臉上,暗暗揣測。
「認罪?」榮冶一臉疑惑。
「是的老爺,這兩碗冰豆糕是下人所為!請您不要責罰剛才那位姐姐,小奴願擔下所有罪責,還請老爺寬宏大量!」
蘇七一口氣說完,屏息等待著上首榮冶的反應。
榮冶神情複雜地盯著把頭快要埋進地上的蘇七,轉而看向客人。
那客人輕笑回應,勸道:「榮大人好生有福,府中竟有如此忠僕,實屬難得,這冰豆糕想必也是無心之舉,這生豆冰水喝了感覺也挺消暑!」
聽到客人為自己說話,蘇七在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氣,若事成定要好好感謝人家一番。
就在榮冶準備放過蘇七一馬時,榮佩佩那不容忽視的厲聲呼喊,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爹,這小廚房的人該趕出去了!」榮佩佩端著一張氣呼呼的小臉,提著裙擺就沖了進來,絲毫不在意宴客廳有沒有客人,繼續控訴道,「那冰豆糕,竟拿生豆來敷衍我!這種刁奴實在可氣!」
「若蘭,這你錢伯伯在這呢,不知會一聲就跑來前廳,成何體統!」
榮佩佩這時才反應過來,朝一旁坐定的錢百萬福身一禮:「錢伯伯好!」復而又朝榮冶撒嬌道,「爹,你就說你罰不罰她們吧!」
這時榮冶清了清嗓子,不悅的目光投向卑微跪地的蘇七:「不關小廚房的事,是這小廝犯的錯,罰他便好。」
榮佩佩好奇轉頭,才發現爹口中的小廝正是蘇七:「阿九?」
「拖出去吧!」榮冶朝蘭宇招招手。
正當榮佩佩想開口時,客人錢百萬出聲了:「等等!」隨後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下,錢百萬從椅子上走了下來,來到蘇七身旁輕聲道:「小子,你抬頭讓我看看!」
蘇七聞聲抬起頭來,在看到那張熟悉的面龐后,也顧不得其他,心中萬般委屈都化作一個擁抱,朝那人抱了過去:「錢伯伯!」
這突如其來的認親現場,讓在場的人都始料未及,
「好孩子,你怎麼在榮府當氣小廝來了?」錢百萬看著蘇七滑落的淚,心疼地問道。
蘇七隻顧著抹淚,只說了句「一言難盡」。
一旁不明所以的榮佩佩看向蘭宇:「蘭宇,這阿九到底什麼人吶?」
蘭宇搖搖頭,卻是笑道:「反正以後不會是小廝了。」
榮佩佩一聽,不由得望向蘇七,滿眼的失望。
「這位小廝,該不會是百萬兄月前囑託我照顧的摯友之子?」榮冶一下反應了過來。
錢百萬連連點頭應是:「正是,本以為他能安全同您聯繫,沒想到我還是大意了!可憐的孩子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這時榮冶也坐不住了,連忙走下位置來扶起兩人:「既然百萬老弟囑託我尋的人就在眼前,這說明是機緣吶,我榮冶斷然不會虧待他的。」
錢百萬感慨點頭:「是我錢某無能為力,還得仰仗榮大人照顧。」
榮冶微微一笑:「百萬弟說的什麼話,你我兄弟這麼多年,如今你落了難,作為兄弟怎能不搭把手,只是可惜那蘇府了,蘇賈老爺這一生的造業全部毀於一旦了!」
「是啊!可惜了!」錢百萬嘆了一口氣,「不然老弟也不會落魄到請求你照顧侄子了,他也是個可憐人父母遭遇山賊沒了,念及這份親情不能不管!」
「百萬老弟有情有義,我榮某有你這朋友,亦是三生有幸,來,都別站著了,坐,坐!」
彼時還恭敬跪地求饒的蘇七,現在竟坐上了貴賓的椅子上,想想還真是福禍相依吶,倒是坐在另一邊的榮佩佩按捺不住了。
瞧瞧湊過來沖蘇七問道:「錢公子為何早些時候不說明身份呢?白受這麼多份苦!」
鼻間竄入的香粉味讓蘇七精神一醒,靦腆的說道:「小姐,我的經歷太多,很難一時說清楚,還請見諒。」
榮佩佩唇角一牽,將身子正了回去:「沒事,以後有的是時間。」
什麼意思?
蘇七身子一僵,對上榮佩佩那含情脈脈的眼眸,不自在地挪開視線坐穩。
好在榮冶主動提起蘇七,將她從這場尷尬的旋渦里拉了出來:「孩子你放心,我待你定會如親生兒子那般。」
蘇七莞爾淺笑,頷首致謝:「多謝榮大人,這份無以回報的恩情我錢英九銘記於心,來日必以命相報!」
「言重了,言重了!」榮冶呵呵一笑,沖錢百萬誇讚道,「我就說這小子一身貴氣正派,沒想到還真是貴子。」
錢百萬悠悠看向蘇七,蘇七亦是投以感激的目光,在聽到他是專門來兗州確認蘇七是否安全抵達榮府時,更是將這個以前她看不起的小老頭放在了心上。
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都能如此重情重義,她蘇七還有何資格做個狼心狗肺之人呢?必得混出個人樣來,才對得起生命中這些貴人。
閑談了一會兒,榮冶將蘇七收為義子賜名榮義,當夜就安排了一桌豐盛的家宴招待。
飯後,錢百萬便要急急離開,臨了,讓蘇七去送他。
馬車上,錢百萬深深嘆了一口氣:「小姐,以後你就是榮家的義子榮義了,往後蘇七的身份就當做是死了吧!」
蘇七點點頭,忍住心中泛起的酸楚,她巴巴地望著錢伯滄桑的臉,似乎欲言又止。
錢百萬明白她是關心中都的事,將中都城中所有的變故都說與她聽,勸慰她放下一切好好在榮府生活。
送走錢伯,蘇七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榮府,住進了自己的別院。
望著周遭精緻的傢具和軟和的被褥,蘇七總覺得恍如夢境,彷彿之前受的苦在這一刻好像都是值得的。
她熄滅了燈,躺上了真正意義上的床,心中思緒感慨萬千,手心緊緊抓著那被褥眼角的淚無法抑制地流了出來。
義父李昭畏罪自裁,蘇家因莫須有的逆賊同謀之罪而被連坐抄家,結義大哥李卿翰成為了中都的新帝,公爵府二世子迎娶大將軍之女,而段墨九亦是風生水起的當起了「輕騎衛」總督……
這一夜,蘇七輾轉難眠,隨意披了一件衣裳走到窗邊,望著那漆黑夜空上懸挂的明月,似是這樣才能撫平她內心的躁動不安。
「天地滄桑變,明月似昨天……」
蘇七苦澀垂眸:往後該如何走?
她如是想著,撫上肩頭那一縷青絲,怔愣了半晌找來一把剪刀將其剪下用絹布包好,走到院中的一角挖開埋下。
壓實那一坯土,蘇七眼神堅定地望著月影,暗自發誓:「從今往後,蘇七將不復存在,活著的只有榮義……」
此時風吹拂,帶著一絲涼意撩起了紗簾,可卻是這一點兒的動靜卻驚得床上之人冷抽一聲坐起身來,似是做了一場噩夢般受到了驚嚇。
聞聲蘇醒的和慶忙湊到床邊看著一臉驚恐的段墨九問道:「世子爺您沒事吧?」
段墨九喘著粗氣,半晌才搖搖頭遣退了和慶:「你還是回自己的房睡吧,我沒事!」
和慶一臉擔憂:「爺,您都連續做了好幾日的噩夢了,和慶實在是擔憂你呀!」
段墨九長長呼出一口氣,斂下眼眸:「別擔心,我豈會被噩夢嚇死?莫要大驚小怪!趕快回去睡吧!」
拗不過段墨九,和慶也只能恭恭敬敬地把地上的鋪蓋抱起,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此時段墨九亦是被噩夢折磨得沒了睡意,取下外袍推開門就往外走,他需要透透氣,這幾日反覆做的噩夢讓他思緒無法集中。
一安靜下來,腦海中儘是那可怖的夢境。
「救我,大哥救我!」
蘇府宅院的大火將一切周遭的事物都吞沒,蘇七那弱小無助的身影在朝著自己求救,可那滾燙的熱浪,讓段墨九難以呼吸,他想邁動腳步去抓住蘇七伸出的手。
卻在下一秒,蘇七化作可怖的鬼,一身大紅嫁衣坐在自己身側,瞪著一雙不甘的眼一遍又一遍地質問他:「為何不來救我!」
而他只能瞪著一雙眼,全身動彈不得,只能在心中默念著那蒼白無力的三個字——「對不起」。
「蘇七真的死了嗎?」
他曾問過李卿翰,想要得到不一樣的答案,心中始終存著李卿翰會護她周全的希望。
可後者的回答卻打破了他僅存的希冀:「墨九,她悄悄跑出鏢局是我沒有預料到的,她跑回家中亦是我們不能控制的,蘇家那場大火我會秘密調查的,你就不要再追究了,人已入土為安,不要再糾結了。」
李卿翰的平靜沉穩是他沒有預料到的,他以為李卿翰會為了蘇七的死而感到傷心,不過似乎登上皇位的快樂能讓所有悲傷在此前都黯然失色。
他高估了李卿翰對蘇七的感情,也高估了自己對李卿翰自以為是的認知,他生於皇家,在這爾虞我詐間,感性是奪命的無知,他的確應該理智。
將飄遠的思緒拉回,段墨九仰望夜中明月,悠悠長嘆了一聲,苦澀喚道:「嬰九……」
時光荏苒,物是人非。
一年後,李卿翰將年號改為順光,同年定為順光元年,正式開啟了自己的稱帝之路,其下的輕騎衛從宮中擴展到宮外,大肆發展勢力。
朝廷上不斷有金氏黨派中的官員落馬,朝中景象被李卿翰暗暗操作,換了一大批的血,可最根本的金氏權利,他依舊撬不動,兩派間還有中立派夾在中間,風雲暗涌。
禹王李況和燕王李穆在第二年,在順光帝李卿翰的旨意下,移府至蘄州與貝州,兩兄弟分隔兩頭。
至此,金氏再無任何大動作,似乎是順應了李卿翰的新政,而中都終於用兩年的時間,恢復了以往的繁盛祥和。
而那一年所發生的所有事,都被順光帝李卿翰明令禁止不許討論,督譽之亂的風頭最終在強壓下徹底塵封,不被世人再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