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漁歌喚妻妻不應,兄弟兼程春柳湖
第六十四章漁歌喚妻妻不應,兄弟兼程春柳湖
刑警大隊辦公室里,沈惠民、韋珞奇相對而坐。新老兩位大隊長正式辦理工作交接手續。沈惠民多次催促移交,韋珞奇卻遲遲不肯接。這天,沈惠民終於抓住了一個機會。
局政工秘書室通知:所有在職警察務必在11月底以前休完本年度工休假。這是落實從優待警的一大舉措。過去是沒休假的每天補貼50元,今年是休了假的每天補貼100元,沒有休假的不給補貼。
沈惠民立即辦理工休假手續。
韋珞奇被迫在他的工休假報告上籤批:「同意。」
移交工作按正常程序進行。末了,韋珞奇不舍地問道:「您真的要休假,丟下我和刑警大隊不管了嗎?」
沈惠民看了看門外,起身走到門口,把門關攏,回到韋珞奇對面,低聲說:「這幾天我反覆分析鄔娜瑰逃跑的去向,以她的陰險狡詐,十有八九潛藏到春柳湖去了。她認為那裡是我最親近、最放得心的地方,是全國聞名的安全村、無毒村。對她來說是最危險的地方;照常規思維,我們以為她不會去最危險的地方;她便來個逆向思維,越是危險的地方她越要去,她隱藏起來越安全。這也許是我錯誤的判斷,但我不想放棄。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論,為了不走漏風聲,我決定來他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我名義上休假,實際上我去春柳湖展開對鄔娜瑰的偵查追蹤。一旦有情況,我會及時與你聯繫。」
韋珞奇激動地握住沈惠民的手連聲說:「我知道你心裡時刻都想著如何徹底偵破『楓林1號』案。謝謝您對我的支持,我期待您的好消息。」
沈惠民從辦公桌抽屜里拿出一個包裹,裡面裝著武聖強送給他的那台手機。他遞給韋珞奇說:「請替我轉交武局長。」
韋珞奇問:「這是什麼?」
沈惠民說:「是一種政治待遇。」
韋珞奇不明白:「哪種政治待遇?能告訴我嗎?」
沈惠民說:「到時候你會知道的。你替我轉交就是了。」
韋珞奇不再追問,她收好包裹說:「我一定完成任務。」
沈惠民站起身,說:「從現在開始,我們一致對外說我休假去了。」
韋珞奇握住他的手說:「好的。您要多保重!」
沈惠民走出分局機關,已是夜深人靜之時。他不由自主地來到湘江一大橋,站在柳潤美投江的地方,對著滾滾江水,一遍又一遍地唱起春柳湖漁歌:
岸邊柳樹枝連枝,
水下蓮藕絲連絲,
空中大雁飛成行,
湖上兒女心相知。
沈惠民企圖用春柳湖漁歌,喚來柳潤美的應答。他順著風勢,側耳聆聽,風呼呼,浪嘯嘯,回應的漁歌似有似無。他又稍稍提高了一點嗓音唱道:
折斷柳枝觸動根,
採下蓮蓬牽連筋,
孤雁離群眾雁喚,
漁船漁篙永不分。
沈惠民唱著漁歌,跳上大橋護欄,朝湘江中探出頭,他希望柳潤美聽到他的歌聲,突然從波濤中躍出,飛身上橋,與他在橋上團聚擁抱。然而,江中什麼也看不見,只聽見江水嘩嘩地從橋下涌過,向北流去。他覺得是他的漁歌太弱,水聲太大,柳潤美聽不見他的漁歌。他又將聲音提高了一點唱道:
春柳湖上滿湖柳,
滿湖春柳迎風走,
柳葉鋪成綠地毯,
柳枝起舞迎朋友。
沈惠民邊唱邊捕捉柳潤美的回應,他相信柳潤美一定會聽到他的漁歌,一定會與他和唱。他伸長脖子朝湘江中探聽,依然只有風聲,水聲。他想:一定是自己的聲音太小了,潤美難以聽清。他又提高了嗓音,深情地唱道:
春柳湖上滿湖柳,
滿湖春柳手牽手,
柳絲搭起連心橋,
柳汁釀成愛情酒。
沈惠民在橋欄上邊唱邊舞,邊舞邊唱。這時的湘江一大橋上,除了他,沒有別的行人,沒有別的車輛,整座大橋成了他一人且歌且舞的舞台。他的漁歌從橋上飄進湘江,一句句,一聲聲,凄婉、悠長:
春柳湖上滿湖柳,
滿湖春柳笑點頭,
柳絲柳葉緊相依,
柳根柳梢皆風流。
沈惠民忘情地唱,忘情地舞,嗓子流血,腳板流血,他仍然堅持唱,他仍然堅持舞。他似乎聽見北去的江面上傳來了柳潤美的回唱:
春柳湖上滿湖柳,
滿湖春柳放歌喉,
柳絮播下幸福種,
柳干築成陽光路。
沈惠民停止了歌唱,張著耳朵,靜靜地期待柳潤美回應的漁歌漸漸向他靠近。然而,那聲音始終是那麼遙遠,是那麼模糊,是那麼微弱:
春柳湖上滿湖柳,
滿湖春柳寫春秋,
老柳拂去人間苦,
新柳織出壯美圖。
沈惠民心想:只怕是他不該停止唱,不該停止舞,柳潤美聽不見他唱,看不見他舞,又在半路上打了迴轉。他必須趕緊唱,他必須趕緊舞。沈惠民又在湘江一大橋上唱起來,舞起來:
百丈漁網一針引,
千張漁帆一風行,
萬頃碧波一湖水,
夫妻擰成一股繩。
果然,他聽見柳潤美回應的漁歌傳來,開始很微弱,很遙遠,漸漸拉近,漸漸清晰:
春柳湖上滿湖柳,
湖水春柳永相守,
湖水滋潤春柳綠,
滿湖春柳鋪錦繡。
春柳離了春柳湖,
滿湖碧水急白頭,
湖上捲起千重浪,
呼天喚地尋春柳。
沈惠民聽得明明白白,這是柳潤美的回應,她唱的正是她平時最喜愛唱的漁歌。漁歌正一步步朝他接近。他高興得幾乎瘋狂,敞開嗓門,放聲和唱:
春柳湖上滿湖柳,
滿湖春柳植湖土,
根深三尺絲千丈,
年年報春柳為首。
這時,沈惠民隱約看見湘江上游飛速漂來一葉小船,回應他的漁歌正是從那條小船上飛來。柳潤美的聲音他太熟悉不過了,他只要聽到一絲絲,就能準確無誤地作出判斷。他欲朝江中大聲呼喊柳潤美的名字。他轉念一想,覺得那樣不好。他改變主意,又用柳潤美最喜愛的漁夫號子呼喚:
抓住綱,嗨喲嗨!
撒大網,喲嗨喲!
江水深,嗨喲!嗨喲!嗨喲喲!
魚兒壯,嗨喲!嗨喲!嗨喲喲!
長篙一竿撥激流喲!
舉世無雙湘江郎嗨喲嗨!
沈惠民相信柳潤美聽見這首漁夫號子,會更快地朝他懷抱里撲來,因為這是柳潤美最喜愛聽、最喜愛唱的漁夫號子。她每當聽到這首漁夫號子,就顯得滿面紅光,激情四溢,渾身散發出青春的活力。果然不假,那葉小船很快靠攏湘江東岸,柳潤美登上岸,跑步上了湘江一大橋,朝他這邊奔了過來。她邊跑邊唱:
抓住綱,嗨喲嗨!
撒大網,喲嗨喲!
江水深,嗨喲!嗨喲!嗨喲喲!
魚兒壯,嗨喲!嗨喲!嗨喲喲!
長篙一竿撥激流喲!
舉世無雙湘江郎嗨喲嗨!
沈惠民不顧一切地迎了上去。他發瘋般地將來人和漁夫號子一起摟進了懷裡,嘴裡連聲呼喚:「美美!你回來了!我知道你不會丟下我和心柳,一人獨自遠行。美美!你終於回來了。我相信你不會走,我沒有對兒子說起你走的事。你不會走,所以我沒有必要對兒子說起。看看!你不是回來了嗎?美美!你回來了就好!」
沈惠民忘情地摟住來人親吻。
他的動作突然僵硬了。
沈惠民望著懷中的人,他仔細看了看,問:「怎麼是你?」
來人哇的一聲痛哭,喊道:「姐夫哥!我們回家吧!」
柳成行拉著沈惠民,欲往橘子洲頭走。
沈惠民僵立在原地不動。他說:「不!我不回家。我沒有家。」
柳成行對他說:「那就去碧蓮河餐館吧!」
沈惠民說:「我哪裡都不去。我要在這裡等你姐姐一起回家。」
柳成行流著淚,難過地說:「姐姐她再也回不來了。」
沈惠民說:「不!你姐姐她會回來的。她一定會回來的!」
柳成行大聲吼道:「我姐姐她!她丟下你和心柳,只顧自己一時解脫,一時痛快,投江而死!她自私自利。她沒有良心。她是逃兵。對這樣的人,你不值得想她。你要永遠把她忘掉,忘得一乾二淨!」
沈惠民對柳成行舉起了拳頭,怒斥道:「我不許你罵她!我不許你胡說!你姐姐沒有死!她很快就會回來。她要我在這裡等她一起回家。」
柳成行替沈惠民擦掉臉上的淚水,安慰他,對他說:「姐夫哥!你是全國有名的百變神探。你是人們敬重的警界英雄。你要有勇氣面對現實。我姐姐她的確是投湘江死了。你不要再留戀她了。她這樣的女人,不值得你半點留戀。你一定要振作起精神來,繼續發揮你的專長,用你的百變術,懲治犯罪,護衛正義和法律。」
沈惠民連連搖頭,說:「你姐姐沒有死。她是去了一個她想去的地方。我要去那個地方找她。你要陪我一起去那個地方。」
柳成行說:「你要我陪你去哪裡都行。哪怕上天入地我也陪你去。」
沈惠民說:「我要去春柳湖。你姐姐一定是回春柳湖了,她在那裡等我。我要回春柳湖。」
柳成行淚流滿面,哽咽著說:「好!我明天就陪你去春柳湖。」
沈惠民說:「不!不能等到明天,現在就動身。我們連夜趕到春柳湖,明天就把你姐姐接回來。」
柳成行說:「如今這天太黑了,這麼遠的路程,有一百多公里,我擔心路上出危險。」
沈惠民說:「這話不像是從春柳湖的男子漢口裡講出來的。沒有危險,要我們男子漢幹什麼?天大的危險也要去,沒有危險能夠阻擋住勇士的腳步。」
柳成行說:「還是明天去吧!」
沈惠民說:「明天有明天的事。」
柳成行說:「你都下崗了,不再是那個呼風喚雨的刑警大隊長了,你還有屁事!」
沈惠民說:「我還擔任刑警大隊的黨支部副書記、協理員。這是組織上對我的高度信任。我還有案子要挖。我要早點去,早點回。好兄弟!你就連夜陪我去吧!」
柳成行說:「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沈惠民說:「不說是一個條件,就是一百個條件我也答應。」
柳成行說:「你可不能變化。」
沈惠民說:「兄弟!你哥歷來講話算數。這點你還不了解嗎?!」
柳成行說:「如今的人啦,都變得不是那麼回事了。」
沈惠民說:「無論天變地變,千變萬變,你哥沒有變。你說吧!要我答應你什麼條件?」
柳成行說:「你要答應我從今以後再也不當那個狗屁協理員,我才答應連夜陪你去春柳湖尋找我姐姐。」
沈惠民想了想,說:「其實你不陪我去,我也能去。我別的都不怕,就是怕春柳湖的父老鄉親還像以前那樣要我對漁歌。我對不上漁歌,他們就不讓我進漁村。你看我如今這寶裡寶氣的樣子,哪裡還能對得上漁歌呀!好兄弟!你就幫哥哥一把吧!」
湘江一大橋上,柳成行一把抱住沈惠民號啕大哭。
湘江停止了流淌。
江水無聲。
沈惠民、柳成行抱頭痛哭了一場,連日來憋在心中的痛苦得到了些許宣洩和釋放。他倆擦乾眼淚,邊互相安慰,邊來到橋頭。
柳成行招攏一輛計程車。
司機問:「去哪裡?」
柳成行答:「春柳湖。天黑,路遠,你說加收多少租車費?」
司機說:「按章辦事。車費450元。特困戶、殘疾人、榮譽軍人、全國優秀民警、有突出貢獻專家,優惠50元。」
柳成行道:「不要優惠,只要你不宰我們一刀就行。」
計程車司機說:「你莫看我們計程車司機是給別人打工的,要地位沒地位,要金錢沒金錢,可我們計程車司機是長沙的臉面呀!無論什麼人來長沙,首先打交道的就是我們計程車司機嘛!所以我們平時要養成好的素質,才能時刻經得起檢驗。就說眼前吧!假如你倆是中央暗訪組的,我讓你倆在大橋上搭載,那對長沙的影響就太不好了。你們曉得不曉得長沙的文明城市是怎麼被中央文明辦涮下來的嗎?」
柳成行說:「不曉得呀!」
計程車司機說:「嗨!大街小巷都傳遍了,你們為何還蒙在鼓裡。我告訴你們吧!中央暗訪組的一位領導,他一走出長沙火車站就裝扮成北方農民模樣,上身赤膊,下身短褲,腳上布鞋,走到一位執勤的交通警察面前問路。你們曉得長沙人的做派啦!都喜歡嘴裡一天到晚嚼檳榔,張口就是『何解羅?老子兩下搞死你!操你媽媽鱉!』那位交警大爺也不例外,當時嘴裡嚼檳榔,手裡夾支煙,眼裡盯著路過的漂亮妹仔,連問三聲他都沒有理睬,當問第四次的時候,他很不耐煩地做了個手勢,嘴裡咕噥了一句。長沙話本來就難聽得很,我接觸到的外地人都說長沙話是世界上最粗的話,最痞的話,加上那位交警大爺那麼一咕噥,那麼一甩手,人家就更是雲里霧裡,摸不著頭腦了。中央暗訪組的領導認為,就憑那位交通警察糊弄老百姓的態度,就可以看出長沙城的不文明程度,就可以看出長沙市的有關領導只搞花架子,沒有做紮實工作,嘴裡講與黨中央保持一致,行動上盡搞些欺騙中央的事。文明城市要是評給長沙,那全國所有大小城市全都文明了。」
柳成行說:「這種街談巷議,當不得真的。」
計程車司機說:「這個傳說是真是假,我不去管它。反正我們計程車司機不能壞了長沙的形象,白天、黑夜都要自覺做到一個樣。」
一小時二十分鐘后,計程車將他倆送到了長常高速公路的第10個出口太子廟。這裡離春柳湖還有二三十里路程。沈惠民堅持要步行。計程車掉頭離去。這時,黑夜更深沉。柳成行說:「這樣走下去,至少兩個小時,天亮才能到春柳湖。」
沈惠民說:「我要的就是這兩個小時。請你教我唱漁歌。」
柳成行不明白:「那是為什麼?」
沈惠民說:「你忘了春柳湖的風俗?」
說著,他眼前浮現出每一次到春柳湖去的情景,那裡的漁家姑娘和小夥子都在春柳湖上擺開隆重的漁歌互答儀式,歡迎他回春柳湖探親。那儀式分為五道關。登上春柳湖的漁船是第一道;穿行楊柳林是第二道;駛過蘆葦盪是第三道;競舟蓮花灣是第四道;進入漁村是第五道。他每經過一道關時,都有漁家小夥子和姑娘駕著油光光,黃津津的小漁船,或列成大雁型;或列成鯉魚型;或列成荷花型;或列成楊柳型;或列成波浪型,迎接他的到來。先唱漁歌歡迎他;再唱漁歌考問他;最後唱漁歌讚美他。如果他一關應答不上漁歌,就不讓他進春柳湖。一直唱到他應答正確才放行。整個儀式表現出了洞庭湖漁家對來賓火辣辣的情,火辣辣的愛。尤其對新婚女婿還會提出嚴格要求,提出熱切希望。這種風俗,既體現了洞庭湖漁家的熱情好客,也是對來賓的考驗,一箭雙鵰。此時的沈惠民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
柳成行說:「我們洞庭湖漁家的風俗可多呢!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種?」
沈惠民說:「我指的是漁歌互答過五關呀!」
柳成行說:「這個你不用擔心。春柳湖的父老鄉親肯定知道了你和姐姐的近況,不會給你出難題。」
沈惠民說:「我要打有準備之仗,必須先練習好漁歌。你教我唱吧!」
柳成行說:「你以前不是學會了很多嗎?還要我教?」
沈惠民說:「那都是老掉牙了的。漁家的姑娘小伙們與時俱進,早就創新了。你教我唱新漁歌吧!。」
柳成行說:「那好吧!」
此時,西洞庭湖平原一派寧靜,山川河流,村舍樓宇,樹竹花草,一切都沉浸在睡夢中。
從太子廟,到春柳湖,幾十里沃野平疇,如果白日里看去,風景秀美如畫,此刻則像一幅版畫,給人以無限的想像空間。一路上,沈惠民、柳成行既要練唱漁歌,又怕驚擾了西洞庭湖平原的美夢。他倆輕輕地哼,悠悠地唱。柳成行耐心地教,沈惠民虛心地學,旋律從肺腑里產生,從胸腔中噴發,繞過五臟六腑,如微微湖風,似淙淙泉水,流過鼻翼,淌出雙唇,跳躍於竹海、柳林,延伸於無際的蘆葦灘、蓮荷港,人與自然都陶醉在美好的音樂中。兄弟倆練習了一遍又一遍,吟唱了一首又一首,熟於口,銘於心,越練習興緻越高,越吟唱情緒越好,彷彿忘掉了人世間所有的苦難與煩惱。
不知不覺間,幾十里水鄉柏油路被他倆一步一步地丈量過去,長常高速公路拋在了身後,漸漸接近春柳湖,那種甜美芬芳的湖水氣息已經撲鼻而來,撩撥得心裡頭癢酥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