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腹中大有希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七十二章腹中大有希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患了感冒的城市不僅僅是躁動,不僅僅是瘋狂,也有靜心和安眠的時候。冬日凌晨3時許,古城長沙終於吃飽了,喝足了,玩累了,漸漸安靜下來了,打算入睡了。
湘江西岸的溁灣鎮,與其他條條塊塊比較起來,似乎多了幾分對生活規律的追求。不管東西南北如何沸騰了半個天空,或是24小時狂躁不息,它都能不為所動的按規律打發日子。也許是東有湘江,西有嶽麓山,南有橘子洲作為天然屏障,抵禦了種種誘惑與侵襲,才得以保留了這一方凈土與綠洲。
當湘江東岸的那一半古城剛剛從歌廳迪廳、酒吧網吧走出的時候,溁灣鎮已經進入了夢鄉。置身在這塊風水寶地的藍天公安分局機關大院,就像一個睡夢中的女子,安詳、靜謐,臉上露出夢幻般的微笑。此時,在這個院落里,也有燈光閃爍的窗口;也有往來的腳步;也有相互間的低語,多數是刑偵、技偵、經偵、戶政、外事、國保、緝毒、反扒、治安部門的民警在加班忙碌。以經濟為槓桿的時代,公安民警總有辦理不完的案子,審訊不完的犯罪嫌疑人。
韋珞奇從刑警大隊辦公室回到她的宿舍,就像一個經過長途奔跑,突然漏了氣的輪胎,渾身疲乏,四肢無力。她麻麻利利地沖了個溫水澡,拉開被子,上床蒙頭入睡。人有時候很奇怪,累了,要睡、想睡,不睡覺得很難受,但偏偏難以入睡。韋珞奇此時就是這種狀態。她的身子在床上翻過來,碾過去,隨著時光一分一秒地流逝,不僅不能入睡,反而睡意全無。她蒙頭裹在被子里,經歷和承受著難以言狀的折磨。
韋珞奇自從鄺天野犧牲、沈惠民外去休假以來的這些日子裡,她幾乎沒有安安穩穩、踏踏實實地睡過一個晚上。她閉上眼睛,不是看見鄺天野微笑著向她走來的身影,就是聽見沈惠民捉住鄔娜瑰而發出的笑聲。她翻來覆去不能入睡。她多次萌生服用安眠藥催眠的想法,但每每產生這個想法時,她又立即打消了。她為了鄺天野在她體內留下的血脈,為了那個未來生命的健康延續,她絕對不能服用任何藥物。這些天,她越來越覺得她的希望正逐步走向現實。到了該來月經的時候,月經沒有來;以前都是很有規律、很守時的,到了該來的時候,就像列車一樣正點到達。這是一個女人身心健康的最好體現。這個周期過去了十來天,月經還是沒有來。她不時想嘔吐,以前對辣椒感情一般,現在特別想吃辣椒,看到帶油的食品就反感。同事們以為她患了感冒,勸她治療服藥。她說她有備用藥,服幾顆藥丸就能見效。她內心害怕真正患了感冒,而不是像她希望的那樣懷孕了。她對自己繼續作著觀察。
這時,她靜靜地躺在床上,雙手平放在胸前,從胸口輕輕地往下撫摸。窗外傳來嶽麓山的松濤聲響,一陣高,一陣低,時而緩,時而急,那節奏,有點像《黃河大合唱》,有點像《二泉映月》;那一聲聲,就像是鄺天野對她訴說的心裡話。她似乎又回到了嶽麓山的那個夜晚,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夜晚啊!令她魂牽夢繞,肝腸寸斷。那個夜晚成了她生命中最不可缺,最寶貴、最重要的一部分。她多麼企盼再有那樣的夜晚啊!韋珞奇忍不住從床上爬起,披上大衣,走到窗前,推開窗戶,遙望夜色籠罩、松濤滾滾的嶽麓山。她看見青松、紅楓向她伸手發出召喚,滿山滿嶺的竹子都在朝她點頭微笑,就連窗外那條剛毅的湘江都在柔情地催促她趕快上山。她恨不能一步撲進嶽麓山的懷裡。然而,嶽麓山上已經見不到鄺天野的身影,已經聽不到鄺天野的聲音,她去了也是孤身一人,反而會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韋珞奇關緊窗戶,雙手捧著自己的臉,任憑思念的淚水流淌。
韋珞奇擦乾淚水,回到床上,強迫自己入睡,但難達目的。她的思緒仍然像湘江水一樣奔流。她總是想起與鄺天野在一起的那一幕幕情景。她已無法擺脫對鄺天野的思念。男女之間,一個人對另一個的思念,的確是件很奇妙、很痛苦的事。只可意會,難以言傳。這也許就是人與動物的區別所在。韋珞奇想從這種痛苦中走出來,但又無法做到。她的親人、朋友安慰她:時間是解除一切痛苦,消釋所有思念的良藥。時間長了,鄺天野就會慢慢走出她的心海,逐漸把空間讓給別的男人。她覺得她無論如何做不到。也許有一點能使她的這種痛苦逐漸減輕,那就是真正有了她和鄺天野共同的愛情結晶。她的感情也許會不知不覺地轉移到兒子或者女兒身上。她特別希望嶽麓山的那個夜裡鄺天野在她體內播下的種子能夠生根、發芽、開花、結果。韋珞奇想到這裡,又情不自禁地撫摸自己的胸部、腹部,她想感受到那裡發生的變化。
這時,她感到體內有一種奇特的反應,有一股東西欲從胸腔中衝出,怪難受的。她從床上爬起,衝進衛生間,嘴裡吐出一口又一口酸水,簡直要把腸胃全部吐出。
她猛烈地吐了一陣,稍稍得以平靜。
她趕緊翻書,對照,這是地地道道的妊娠反應。她不禁一陣大喜,一個小鄺天野正在她體內孕育。她感謝上天對正義的支持。鄺天野犧牲以後,她總是埋怨上天不長眼睛,不保護正義、善良、忠誠,而是放縱邪惡、醜陋、虛假,此刻她對上天充滿了感激之情。她感到上天時刻都睜大著眼睛,給好人好報,惡人惡報。她嘴裡喃喃地說:「天野!我們有了未來!我們有了希望!你的在天之靈安息吧!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把他或她撫養得像你一樣優秀!」
韋珞奇心情激動,雙手輕輕地摩沙自己的腹部,她想像著她體內那個小生命誕生后的模樣,是男孩,一定會像鄺天野那樣漂亮英俊,是女孩,一定會像鄺天野那樣眉清目秀。她想著想著,閉上了眼睛,進入了甜美的夢鄉。她終於睡了一個安穩覺。
第二天早晨,韋珞奇一覺醒來,陽光從湘江東岸射過來,照亮了她宿舍的窗玻璃,房子里一片明亮。
她趕緊起床,穿衣、洗漱。她做事不像以前那樣毫無顧忌,而是小心翼翼。她責任重大,她要呵護好體內的那個小生命。
韋珞奇儘管妊娠反應難受,但她由於高興,臉上就像陽光照亮的湘江水,金光閃爍。她覺得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看了,她要如實向組織上彙報自己懷孕的情況。
她朝武聖強局長的辦公室闊步走出。她來到懸挂著「代理局長辦公室」牌子的門前,正打算抬手敲門,這時,門拉開了。
武聖強站在門裡,對韋珞奇熱情地招呼道:「我一聽這興沖沖地腳步聲,就知道你肯定有喜事向我報告。」
韋珞奇問道:「武局長這架勢,是要出去是吧?」
武聖強說:「我不出去。我知道是你來了,起身相迎。你來找我,是談案子的進展,還是談別的事?」
韋珞奇沒有轉彎抹角,她說:「武局長!我今天來找您,不是談工作,而是為了我個人的事情。」
武聖強關心地問:「你個人的什麼事?」
韋珞奇開門見山地說:「我懷孕了。」
武聖強以為聽錯了。他問道:「你說什麼呀?」
韋珞奇重複道:「我懷孕了。」
武聖強十分驚訝,他反問道:「你說你懷孕了?」
韋珞奇很平靜地問答:「是的!我懷孕了!」
武聖強盯著她,心情極其複雜,有驚、有喜、有憂、有怨,他極力剋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讓外露,以免給韋珞奇造成心理壓力。他也不知道選擇什麼樣的語言繼續下面的話題。他指了指沙發,對韋珞奇說:「你坐吧!我給你泡杯茶。」
韋珞奇說:「您別客氣。我口不幹,不用泡茶。」
武聖強說:「喝一杯吧!這是上好的金牛山雲霧茶。」說著,他從自動飲水機里沖了一杯碧蓮河純凈水,放到韋珞奇面前的茶几上。
韋珞奇端起茶杯,暖在手中。她注意觀察著武聖強臉上的表情。她知道:像這種未婚先孕的事,在武聖強這一輩人眼裡看來,是大逆不道的,社會、組織、家庭,都是不能容許的。她後悔自己不該向武聖強報告這件事,這等於給他出了一道難題。既然說了,也就沒有退路了,要想保留鄺天野的血脈,以後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武局長的支持。像計劃生育指標等等,都要靠組織上特批。紙是包不住火的。至於這件事情公開后,人們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她,會給她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她根本用不著想,也用不著管。她身為一名中共黨員、一名人民警察,如實向組織上報告真實情況,是理所應該的,是天經地義的,是無可厚非的。
這時,她對武聖強說:「武局長!您是單位一把手,您又是我尊敬的長輩,所以於公於私,我都應該真實地向您報告這件事。您知道這件事情后,也許會對我很失望,覺得我做出了丟人現眼的事,辜負了組織上對我的培養和希望,也斷送了自己的前途。」
武聖強連忙擺手,說:「不!你不要把我看得那麼保守、那麼封建。如今都什麼年代了。在這些方面,全體國人的觀念都在發生著改變。我認為這純粹是你個人的隱私。」
韋珞奇聽了這話,既驚訝,又感激,她說:「謝謝武局長的理解。我還要報告的是,我想把我懷上的這個小生命保留下來。」
武聖強說:「你生育一個孩子是你的權力。如果超生,組織上就不能批准。」
韋珞奇說:「請武局長相信我,我韋珞奇絕對不是那種亂來的女孩。我懷上的是鄺天野的種子,所以為此我感到高興、自豪、幸福。我要保留下他的種子。」
武聖強走到韋珞奇面前,動情地說:「我怎麼會那樣看你呢?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要留下鄺天野的血脈,這是你個人感情方面的事。組織上不干預。你個人有權作出決定和選擇。我個人表示支持。」
說著,他熱淚盈眶,又對韋珞奇說:「不過,我作為過來人,希望你不是一時感情衝動,要充分作好思想準備,應對今後生活中出現的各種意想不到的困難。一個女人獨自拉扯一個孩子長大成人不容易呀!奶粉是假的;幼兒園師資極差;學校收費昂貴;教育死板;安全無保障,等等,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啦!」
韋珞奇堅定地表示:「武局長!我是把您當我的父輩看待,我才如實對您說。您放心!我什麼都想過了。只要留下鄺天野的血脈,我不怕任何困難,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心甘情願。」
武聖強哽咽著說:「孩子!難得你這般重情重義。我代表鄺天野的父母向你表示感謝!我相信他們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非常高興,也一定會盡全力支持你戰勝今後生活中遇到的一切困難。」
韋珞奇說:「分局黨委如果同意批准我一個計劃生育指標,我就把這事向鄺天野的父母報告。也讓兩位老人高興。」
武聖強說:「我一定在分局黨委會上為你力爭這個生育指標。我想分局黨委的其他成員都會理解,都會支持。」
韋珞奇激動地站起身,握著武聖強的手,說:「武局長!您真是個好人!真是個好領導!真是個好長輩!我替鄺天野向您致謝!」
武聖強也很激動,顫抖著聲音說:「你替鄺天野謝我?我替鄺天野謝你呢!我們都為鄺天野留下了傳人而高興,而自豪,而倍感幸福。你不要客氣,以後遇到什麼難處,只管對我說,我會儘力幫助你。」
韋珞奇連連點頭道:「武局長!我會的。」
這時,藍天公安分局看守所派人給武聖強送來了桃放明寫給他的一封信。送信的民警特彆強調:「武局長!桃放明一再要求,不管您再忙,再累,都要親自拆看這封信。她的信是專門寫給您的,除了您看,最好不要給別的人看。」
武聖強點點頭,回答:「請你轉告桃放明,我答應她的要求。」
韋珞奇起身告辭:「武局長您忙吧!我走了。」
武聖強送到門口,叮囑道:「小韋!你一定要多保重身體!」
韋珞奇感激地望著武聖強,抬手給他敬了一個禮,轉身離去。
武聖強目送韋珞奇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心裡有種難言的滋味,喜耶,憂耶,酸耶,甜耶,苦耶,辣耶,交織在一起,使他特別激動,特別難受。他收回深情的目光,暗暗嘆了幾口氣,轉過身子,回到辦公桌前。他拆開看所守民警送來的桃放明寫給他的信,仔細閱讀:
尊敬的武局長:
您好!知恩圖報大丈夫。我雖然算不上大丈夫,但起碼是個曉得好歹的人。您的耐心開導,令我心靈震顫,驅散了我眼前的陰霾,把我拉回到了重新做人的軌道上來。像您這樣好的領導,在我接觸到的領導者當中實在是太少見。我從心眼裡敬佩您。我是個重罪在身的人,對您的大恩大德此身無以回報。我目前能做的僅僅一點,那就是向您徹徹底底地,毫無保留地交待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全部講真話,不講假話,如果違背良心,顛倒事實,胡編亂造,我將受到上蒼的懲罰。
我出身世代農家,祖祖輩輩多少人當中,唯獨我接受過國家的高等教育,受黨的培養長大。我從小就立志當個有用的人,所以我發奮讀書,終於拿到了大專文憑。同時我也要求自己當個好人。在這一點上,27年前我經歷的一件事幾乎影響了我的一生。至今我仍然清楚地記得,那是春季里的一天,母親牽著只有4歲多的我,懷裡揣著賣掉家裡兩頭肥豬換來的150塊錢,從寧鄉農村趕往長沙城裡為我求醫看病。經過長途奔波,我又飢又渴,走進城裡,看到當街的櫥窗里擺的那些花花綠綠的食品,不諳世事的我扯著媽媽的衣角,嘴裡不停地喊著要吃要喝。媽媽帶我走進黃興路紅星百貨商店,準備給我買點吃的東西。她左看右看,捨不得多花一分錢。就在我媽媽靠攏櫃檯的時候,有三個年輕人也從她兩側靠攏過去。我媽媽終於看準了價格便宜,適合我口味的熊家鋪蛋糕,向營業員要了半斤,還要了一瓶碧蓮河荷香飲料,伸手掏錢付款。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裝著錢包的口袋已經空空如洗。媽媽心慌手戰,摸遍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硬是沒有發現錢包的影子。媽媽大聲呼喊:「扒手!三個扒手扒了我的錢包!」她追向商店門口,沒有看見那三個年輕人的影子。150塊錢全部被扒了,意味著我的病就治不成了。媽媽像丟了魂魄,捶胸頓足,號啕大哭。我也跟著哭喊。眼看走投無路時,一個好心的叔叔幫助了我們。他先是向我媽媽問明了情況,嘴裡安慰著,手上掏錢給我買了熊家鋪蛋糕、碧蓮河荷香飲料。他一邊哄我吃東西,一邊向我媽媽了解被扒的具體情形和三個扒手的體貌特徵,接著他又從身上掏出他剛領到的當月工資36元,全部放進我媽媽手中,囑咐趕快帶我上湖南醫學院附屬第二醫院排隊挂號。等會他再來與我們見面。他一線風似的走了。我和媽媽帶著他給的36塊錢,走進醫院排隊挂號。沒過多久,這位好心的叔叔又回來了,他顯得比先前神氣多了。他竟然兩手抓著三個扒手,推到我媽媽面前,要我媽媽辨認。三個扒手嚇得渾身打戰,不敢看我媽媽一眼,乖乖地將150塊錢還給了我媽媽。我和媽媽都要求這個好人留下姓名。他不肯。他對我說了幾句祝福的話,便和隨後趕來協助他的兩個警察叔叔一道押著三個扒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後來我長大一點點,從多條渠道得知,他就是聞名南國的反扒英雄沈惠民。再後來,我長更大了,我對他的了解更多了,他成了聞名全國的百變神探。
我永遠記住了沈惠民這個名字。他的行為成為了我學習的榜樣,我要求自己長大了做一個像他那樣的好人。同時我一直想著要如何報答他的救助之恩。我從小學到大學,一直都是踏踏實實學習,本本分分做人,如果發現哪個同學有困難,我都會像沈惠民那次幫助我一樣,盡我所能誠心相助,因此受到老師、同學的讚揚,幾乎每個學期我都被評為三好學生。
我原想大學畢業后,能有所作為,我知道一個女孩子不可能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但至少應該做到學有所用,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做出一點成績,對社會有所貢獻。沒想到現實與自己的願望差距太大。第一次求職就碰了壁。我在那家公司工作了三個月,開始那個董事長對我很好,到了第三個月就提出要包我做他的二奶,我不同意,他就處處為難我,反說我勾引他,把我掃地出門。後來我漂泊了一個單位又一個單位,遇到的情況基本差不多。我曾一度怨恨自己的一張臉,都是漂亮惹的禍,我想毀掉自己的漂亮臉蛋,但轉念一想,漂亮本身並沒有錯,如果沒有了漂亮臉蛋,也許去下一個單位求職,連進門的機會都得不到了。最終我未能適應城市這種漂泊不定的生活,下定決心回到了生我養我的農村,找了一個與我同樣出生、同等學力、勤勞守信的男人結了婚。
婚後,我在家種田,帶孩子,他去廣東一家煤礦挖煤。沒想到他一去不回,被埋在了幾百米深的地底下。我連他的屍骨都沒有見到。我也沒有得到任何賠償。一個做苦力的人死了,比有錢有勢的人家裡死了一隻貓,一隻狗還不如;有錢有勢的人家裡死了貓,死了狗,還要舉行隆重的葬禮,還要人給貓、給狗,披麻戴孝,磕頭下跪,還要給貓、給狗出版畫冊,歌功頌德,樹碑立傳。相比之下,我不由得產生了很多的想法。我不甘心,我找當地黨委、政府的領導討公道,可連一個真正的領導都休想見到,我一次次被拒之門外;我一次次碰得頭破血流;我漸漸變得心灰意冷,怨恨也越來越多,越來越深。
就在這時,為了躲避一場夜雨,偶然與余非英相逢,我脆弱的神經和情感經不起他的誘惑,很快成了他的俘虜,為了所謂的報仇,為了感情有所依託,我逐步滑入了罪惡的泥沼,一發而不可收。我不怨天不怨地,也不怨余非英,一切皆因自己造成的。沒有任何客觀理由可言。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的我要回到清清白白的那個我已無可能了。過去的我,是多麼的單純美麗;如今的我,是多麼的骯髒醜陋。現在的我,真羨慕過去的我呀!
不過,儘管我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壞女人,但我心底的那一點良知還沒有完全泯滅,那一分感恩的心還存在。正因為如此,那天余非英安排我配合三個歹徒,在嶽麓山上對沈惠民的妻子實施強姦,以轉移沈惠民的注意力,讓鄔娜瑰藉機逃跑時,我暗中給沈惠民發出簡訊:「速來嶽麓山上救我。柳潤美。」
我以前並不認識那三個歹徒,我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他們三個都是老手,多次被沈惠民抓獲現行,多次受到法律的懲處,對沈惠民懷恨在心,報復不了沈惠民,報復不了沈惠民的兒子,就要報復他的妻子,就要報復他的父母。同時我還明白這三個傢伙早在27年前就成了我的仇人。我咬牙切齒地痛恨。可悲的是我竟然成了他們的同夥。我暗暗恨自己。
嶽麓山下,三個歹徒攔住柳潤美,剝光她的衣服,欲行強姦,柳潤美呼救。我衝上去,要求三個歹徒放了柳潤美。我說:「她一個拾破爛的女人,也值得你們這樣?」說著,我脫光全身衣褲,赤裸著身子,仰天躺在草叢裡,對三個歹徒吼道:「來吧!我願意奉陪。」三個歹徒對我說:「你比拾破爛的女人年輕漂亮。你主動送上門,倒是奇怪。」說著一陣哈哈大笑,那笑聲令人毛骨悚然。他們笑過之後,一個個餓狼似的撲向我。柳潤美繼續呼救,歹徒將她的嘴填了,人捆了起來,扔進了一旁的草叢中。三個歹徒輪姦了我,十分得意地離去。我起身穿好衣服,從草叢中找到了柳潤美,將她背回嶽麓山下的租住屋裡。我報答了沈惠民的昔日救助之恩,我心裡感到莫大的安慰。
但是,我沒有勇氣面對沈惠民,我和余非英做的那些事,是沈惠民所不容許的。我最初的本意是為死去的丈夫報仇雪恨,沒想到選擇了一條法律不容許的報仇途徑,跟著余非英越走越遠,越陷越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我後悔不已。我對不起沈惠民當年的救助之恩。我深知世界上沒有後悔葯能夠挽救人。我決心振作起來重新做人,痛改前非,不讓沈惠民失望,也不辜負您對我的挽救之恩。
我想立功贖罪,我認為余非英要鄔娜瑰躲藏到春柳湖去的可能性很大,因為余非英常聽我說起沈惠民與春柳湖的關係。他以往把那裡看作最危險的地方,不敢去那裡引誘美女。目前情況下,以他的狡詐,十之八九會把那裡視為最安全的藏身之所。我建議你們去那裡追蹤。如果你們相信我,可以把我作誘餌,將鄔娜瑰從暗中引出來。
……
武聖強讀了桃放明在看守所里寫給他的這封信,心情感到從未有過的沉重,他好像自己一下會被什麼東西壓垮似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兩道炯炯有神的目光習慣性地投向前面的嶽麓山。雲霧下的山峰依然昂首屹立;松柏依然青翠挺直;紅楓依然鮮艷如火;他骨子裡彷彿陡增了很多力量,兩條有點發軟的腿又硬朗起來。他的目光從嶽麓山上緩緩掠過湘江,北去的湘江水,從來沒有因為大自然感冒、因為身旁的城市感冒而改變流向,不管日月輪迴,陰晴雨雪,總是以滔滔不可遏止的氣勢北去千里,永不復回。矗立江中的橘子洲,激流衝擊,駭浪拍打,何曾動搖與後退,春夏秋冬,鬱鬱蔥蔥,充滿了朝氣與活力。
武聖強的目光駐足在那裡,久久不肯收回,他胸中就像那湘江水,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時,沈惠民押著鄔娜瑰走進了局機關。
武聖強聞訊驚喜地迎上去,緊握著沈惠民的手,熱淚盈眶。他說:「你果真抓住她了!」
沈惠民說:「我在蘆葦叢里發現了她。」
武聖強不等他說完,激動地朝他當胸一拳:「你這傢伙從不食言,算個真正的男人!」
沈惠民接著說:「當時她的雙手雙腳被五花大綁。周圍卻看不到別的人影。」
韋珞奇感到奇怪,問:「鄔娜瑰!是誰綁了你?」
鄔娜瑰回答:「我只曉得那人的手很柔軟,但力氣很大。我打不過。」
韋珞奇問:「男的?還是女的?」
鄔娜瑰回答:「天太黑,我沒看清真面目。」
杜瓦爾喝道:「你的眼睛是幹什麼用的?」
霎時間,沈惠民抓回販毒團伙頭目鄔娜瑰的消息迅速傳開,整個局機關都被震動了,出現了少有的沸騰場面。
武聖強一直緊握著沈惠民的手,不肯鬆開。
正在這時,武聖強的手機發出鳴叫。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手機號碼。他估計可能是對方撥打錯了,他不想接聽,掐斷了鳴叫。
過了幾秒鐘,武聖強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看了看來電顯示,還是那個陌生的手機號碼。他立即接聽,他還沒開口,只聽對方問道:「你是武聖強嗎?」
他回答:「是的。我是武聖強。請問你是哪位?」
對方回答:「我想與你做個交易,不知你樂意不樂意?」
武聖強一聽這話有點不對勁,反問道:「你是誰?你想做什麼交易?」
對方回答:「鄔娜瑰在你手中,符皮品仁在我手中,以人易人,你看如何?」
武聖強心裡一驚,但語氣顯得很平靜:「這可是筆大交易呀!你說如何成交?」
對方回答:「你把鄔娜瑰帶到春柳湖上來。具體如何成交,你等我的通知。」
對方說完關掉了手機。
武聖強站立原地,不禁渾身冒汗。
沈惠民發現不對頭,關心地問:「出了什麼事?」
武聖強不想讓他知道,連忙掩飾:「沒什麼。純屬私事。」
沈惠民不便再追問。
其他慶賀勝利的民警根本沒注意到武聖強的表情變化,他們抬起沈惠民,一次又一次地往空中拋起。
武聖強走出人群,目光注視著流淌的湘江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波連波,浪涌浪,他想:生活何嘗不是如此。前面再高的山,再陡的壁,也休想阻止住湘江水的步伐,也不可改變湘江水的流向。他心裡大吼了一聲:
「狗雜種走著瞧!老子從娘肚子里一個跟頭打出來還沒有遇到過對手。就看這回到底誰比誰厲害?!」
2017年9月於長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