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酒鬼發瘋
「這四隻牛蛙,哪是公的!哪是母的呀?」
槳聲吱啞。
「小牛蛙是怎麼繁殖出來的呀?」
湖水嘩啦。
「爸爸!一隻大牛蛙養好多隻小牛蛙呀?」
「哈哈!好酒!好酒!」
鰍兒失望地盯著艄后,爸爸一手划槳,一手舉著酒壺,咂咂嘴唇,笑眯眯地望著湖上。
鰍兒順著爸爸的視線掃視過去,湖上一片湛藍,沒有船隻來往,也沒有魚鷹飛翔。爸爸究竟看見了什麼呢?什麼也沒有看見。小鰍心裡埋怨道:「酒鬼!」
小鰍不再吭聲,也不願朝艄后多看一眼,全神貫注地盯著竹籠子里,一會兒扔進一隻蝦子,一會兒塞進一顆螺螄,一會兒又放入一條蚯蚓。他在做觀察試驗。這些日子,他除了上學,一心一意想的是牛蛙,鑽倒洞,穿蘆盪,白天尋找蛛絲馬跡,晚上跟蹤蛙聲追擊,用血汗換來了四隻牛蛙。
他向鯉拐子爸爸請教如何養殖,鯉拐子爸爸不是哈哈一笑,就是不予理睬。他很惱火,提起裝著牛蛙的竹籠子,回到抓老三爸爸和媽媽身邊,表示決不跟鯉拐子爸爸生活在漁船上。
媽媽總是耐心地勸說:「你爸爸是個造孽人,吃了一輩子苦,他回到春柳湖,領導上給他落實政策,平反昭雪,他什麼都不要。他只要你。你不能再傷他的心。」
「他不告訴我養牛蛙,我就不跟他一起過日子。」
「莫急。等到他心裡痛快了,他會告訴你的。」
「湖邊上有了青蛙蝌蚪。如果牛蛙也是這個時候繁殖,過了季節,不是要耽誤一年時光嗎?」
「你就不能動腦筋,想辦法,從他口裡得到養殖牛蛙的技術嗎?」
小鰍又只好回到拱棚漁船上。
今天是星期日,他哪裡也不去,和爸爸一起去看湖,就是想從爸爸口裡得到養殖牛蛙的技術。然而,他得到的只是失望。他躬身鑽過中艙棚拱,奪過爸爸的酒壺,掛在桑木羊角椏上,憤憤地說:「你就只曉得喝酒!」
鯉拐子仍然一副笑臉,拿起兩根魚篙,綁成十字形,再從中艙拿出荷香買來的墊單,抖開綁在十字形竹架上,豎起,像一架風帆。他扳了一下舵,將船頭對準春柳湖注入沅水的口子上,嘴裡哼唱:
灘上蘆葦根連根,
水裡荷花莖纏莖,
……
歌聲漸漸低沉,兩行淚水,從鯉拐子眼裡往外流。鰍兒見此情景,暗暗嘆道:「他又醉了。」鰍兒靠近爸爸蹲下,抹乾他的淚水。鯉拐子伸出手,招呼:
「荷香!酒!拿酒來!」
鰍兒明知爸爸說酒話,還是順從地提起桑木羊角椏上的酒壺。
鯉拐子張開大嘴,喃喃地說:「酒!給我倒酒!」
鰍兒偏著壺口,清亮的米酒,一滴一滴地注入爸爸嘴裡。鯉拐子吸吮著,咂咂嘴唇,津津有味,不時說:「好酒!好酒!荷香!你真好!你給我生了鰍兒這個好兒子,我要感謝你!哈哈……」
鰍兒抱起酒壺,一看,滴酒不剩。
這時,漁船漂到春柳湖注入沅水的口子上,再往前就會越過攔網,進入沅水。鰍兒趕緊操起一根竹篙,插進湖水,順手抓根尼龍繩,一頭系著竹篙,一頭系著漁船。微風吹來,湖水舔著船肚子,發出噝噝嚓嚓的聲音。
鰍兒看看爸爸,看看酒壺,心想:爸爸離了酒,就像一隻泄氣的皮球,渾身癱軟無力,我去給他打酒。上岸前,他搬起裝著四隻牛蛙的竹籠子,放入湖水,四隻牛蛙連蹦直跳,激得水花飛濺。
「哞——!」「哞——!」
鯉拐子迷糊中聽到牛蛙的叫聲,半睜開眼睛,感到口乾舌燥,喊道:
「荷香!水!我要喝水。」
無人應答。
突然,他兩眼盯著船頭裝了牛蛙的籠子,像著了魔似的,滿臉喜笑顏開,雙手舞來擺去,嘴裡喃喃自語:
「荷香!莫怕!這也是沒有辦法呀!唉!你兩天沒進粒米了,鰍兒也餓得哇哇哭喊。都怪我沒得用。今天,把這幾隻牛蛙燉了,你好生吃一餐,發發奶汁,莫把鰍兒餓壞了。你莫怕!沒有人看見我抓牛蛙。」
說著,他揭開籠子,抓起一隻牛蛙,重重地摔在鎖幅板子上,牛蛙連連彈動四隻腿,他嘿嘿直笑,順手一拳,牛蛙不動了。其餘三隻牛蛙跳出竹籠,躍入湖水,無影無蹤了。
「爸爸!把船劃過來吧!」
鯉拐子朝岸上望了一眼,哈哈大笑說:
「荷香!你看,鰍兒長高了。牛蛙這傢伙,真的營養豐富。」
「爸爸!把船劃過來吧!」
鰍兒連喊數聲,鯉拐子不予理睬,他拿起菜刀,胡亂幾下,把牛蛙砍成數段,自己左手背上也挨了一刀,鮮血直流。
鰍兒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好像先前一樣游過來。
「爸爸!我給你打酒來了。」
「酒!好!喝酒。今天正好有下酒菜。」
鯉拐子接過酒壺,撥開塞子,張嘴就喝。
鰍兒上船,大吃一驚,抓住爸爸的衣服,嚎啕大哭:
「你瘋了!賠我的牛蛙!賠我的牛蛙!」
鯉拐子揚起左手,瞪大眼睛,怒吼道:
「牛蛙!豬蛙!老子抓幾隻牛蛙,你們害得我丟了老婆兒子,你們為什麼不賠我?」
他逼近鰍兒,甩出巴掌,一把抓住鰍兒的頭髮,用力一推。鰍兒後退兩步,一腳踩空,掉進湖水。鯉拐子舞手蹬腳,放肆呼喊:
「你們賠我!你們賠我!哈哈……」
狂笑未止,「哇」地一聲,臟物脫口噴出。「噗通」一聲,他沉重地摔倒在船頭。
「爸爸!我是鰍兒。」
鰍兒正準備拔起漁篙,駕船回春柳湖碼頭,忽然,他住了手,側著耳朵,仔細辨聽。
「哞——!」「哞——!」
蘆葦灘上,傳來牛蛙的叫聲,由小到大,有幾分凄慘,有幾分悲哀。
他脫下衣服,捲成一團,塞進空空的牛蛙籠子,順著漁篙下水,一手托起牛蛙籠子,一手划動湖水,游往灘岸。
鰍兒上岸,鑽進蘆葦叢,尋著蛙聲追去。他知道,牛蛙視力差,聽覺最敏感,稍有一點響聲,它就害怕,便拚命奔逃。
他雙手分開密密匝匝的蘆葦,輕輕提起腳尖,往前挪移,只見一隻牛蛙蹲在蘆葦叢里,骨碌碌轉動眼珠。他扔下牛蛙籠子,不顧一切地撲過去,牛蛙縱身一跳,不見蹤影,雙手只抓了一把油黑的泥土。他心裡咚咚直跳,頭上爆出汗珠,生怕牛蛙跑掉。
他搜尋四周,只見牛蛙蹲在幾尺外的蘆葦叢里,便悄悄地繞到牛蛙背後,伸手去捉,牛蛙兩腿一撐,又躍出丈把遠。
他緊追不捨,遍身被鋸齒似的蘆葦葉子劃出道道血痕,暴出絲絲血印,汗水一浸,像撒了辣椒粉,疼痛鑽心。
他咬緊牙,仍然顧不上穿衣,跟蹤牛蛙不放。
牛蛙蹦上一道土坎,鑽進碗口大的倒洞。鰍兒看不見它,圍著倒洞打圈圈,汗珠不斷線地撒在倒洞四周。他撲下身,伸手探不到洞底。他扳掉洞口的泥巴,指甲縫裡脹得生疼,十根指拇像斷了關節。
他抓不到牛蛙,更加埋怨鯉拐子爸爸,嘿,他離了酒,走不得路,沾酒就發瘋。不僅沒給他傳授養殖牛蛙的技術,反而將他捉到手的牛蛙,殺死,放跑。他越想越氣,這哪像他的好爸爸呀?
他眼裡含滿了淚水。
「轟——!」
聽到這響聲,他一驚,抬頭看天,西天底下升起大朵大朵的烏雲,旋轉鋪開。洞庭五月天,說變就變。很快要來暴風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