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好久不見媽媽這樣笑了
一陣剜心挖肝的疼痛,使他從眩暈中驚醒。他猛地抬起頭,抹乾額上的血跡,氣昂昂地邁開了大步。寒風呼嘯著從湖上撲來,無羈無絆地滿街衝撞,捲起一個個灰塵的旋窩,把紙屑、落葉、甘蔗殼揚得四處亂飛。車輛、行人,都如同渾水裡的魚蝦來往織梭,誰也看不清誰的真面目。一副副模糊的面孔在他眼前閃過,白頭髮的江聲奶奶,大眼睛的洪放同學,厚嘴唇的郝校長……他狠狠閉一下眼睛,睜開,那些模糊的面孔不見了,前面就是街口,就是浩闊無際的春柳湖。那奔騰不息的湖水,好像是他渾身流淌的血液,給了他堅韌的力量。
他來到北街口,向西拐個彎,緊走幾步,到了家門口。他再次望一眼春柳湖,胸脯一挺,踏上階磯,喊道:
「爸!媽!」
「哎呀!雁兒回來了。」
媽媽迎到門口,問道:
「俺到水橋上找你幾回,都沒看到你的影子,只有一把菜刀,一隻空籃,險些把俺急死。你到哪裡去了?」
「借錢去了。買鱖魚。」
他見媽媽不解地望著自己,接著說:
「那條鱖魚很狡猾,我還沒動刀,他就跑到湖裡去了。我想找同學借30元錢,趕緊到市場上買條二三斤重的鱖魚,款待郝校長。可是,一分錢沒借到,反而慪了一肚子氣。媽!都怪我沒用。你打!你罵!你怨!我都願意。」
「老天爺保佑!只要你平平安安回來,媽就高興。快進屋,媽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柳雁跨進屋,心裡好奇怪:鱖魚丟了,媽媽不但不責怪,反而還像撿了甲魚蛋那樣喜歡。是什麼好消息呢?
他滿屋掃了一眼。哦!爸爸不在家,媽媽無力對付他,就先用好話哄。等到夜裡,爸爸回來了,再從被窩裡把他拖出來,過去,媽媽曾用過這辦法。自從去年他踏進十五歲,爸媽就不再打他了。說是進15歲就出了童關,成了大人,自己要知事,莫要爸媽勞神。
可是今天,他犯了大錯。媽媽是不是要採取老辦法懲罰他呢?
他顫抖了一下,咬牙恢復了平靜。
這時,媽媽拿起茶杯進廚房去了。
他趁機瞄了一眼飯桌上,又不禁暗吃一驚。桌上的炒雞、燜鴨、鹵豬腳、才魚片、鯉魚丸,樣樣都沒動。他問:
「媽!表叔和郝校長沒來?」
「來了!來了!雁兒!看你臉上凍得像魚肝。快喝杯熱茶,驅驅寒氣。」
他接過熱乎乎的茶杯,彷彿捧著媽媽的一顆心。媽媽為了他,吃了多少苦,操了多少心啊!他感到十分難過。他喝了一口茶,氣憤地說:
「媽!這郝校長也太拿架子了!」
媽媽瞪大眼睛,吃驚地望著他,問:
「郝校長怎麼啦?」
「他看到桌上沒有鱖魚,就走。這滿桌子菜哪樣不是好味道?」
媽媽笑了,臉像一朵綻開的荷花。
他好久不見媽媽這樣笑了。
他感到迷惑。
「雁兒!你莫錯怪好人。郝校長接收你到一中讀書呢!」
「砰!」
柳雁手中的茶杯掉下地。
他站起身,望著媽媽,問:
「真的?」
「你爸爸跟他辦手續去了。」
柳雁一步撲過去,淚水淋濕了媽媽的衣衫,哽咽著問:
「媽!這不是做夢吧?」
「雁兒!這都是真的。正當我和你爸為找不到你,桌上沒有清燉鱖魚著急的時候,你表叔帶著郝校長來了。只在桌邊坐了一下,郝校長就要走。你表叔高低不讓,叫你爸拿出你平時的作業本、考試成績單,一起給郝校長看。郝校長先是一頁一頁地翻,後來是一行一行地看。這時,你爸爸又要服侍郝校長,又要到門口望你回來,額上的汗硬像漁網裡流出的水,蠶豆大一滴滴。你表叔把我拉到廚房裡,悄聲對我說,"姐!快把鱖魚端上桌呀!』我急得不知如何回答,一件褂子汗浸濕。忽聽外屋郝校長喊你表叔,"徐明!你這外甥我收了。叫你姐夫跟我去辦手續。柳雁明天就到我校上課。』……」
媽媽抹掉感動的淚水,繼續說:
「不等我說句感謝話。郝校長就帶著你表叔、你爸爸,頭也不回地走了。雁兒!郝校長沒沾俺家的碗邊,爽快地接收了你。郝校長!大好人啦!你將來考上大學,有了前程,千萬不能忘恩負義,每年都要給郝校長拜年,請郝校長吃飯啦!」
媽媽的心,孩子的心,都在怦怦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