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風無語,水無言
男子看清了面前躺在地上的是剛鷹子。他的心肝寶貝呀!
蘆水清不顧一切,迅雷不及掩耳地伸出雙手,掐住百節蛇的頸子,捏得鐵緊。
百節蛇猝不及防,張著嘴巴,噝噝直叫,尾巴連擺帶搖,最後卷裹在蘆水清手臂上。緊接著,尾巴又一圈圈地散開,僵直地弔掛空中。
蘆水清這才鬆了一口氣,雙手用力一甩,蛇屍離手,不知落到了什麼地方。
他在兩邊褲腿上狠勁地擦了幾下手掌,抹掉額頭的冷汗,蹲下身子,雙手顫抖地撫摸兒子身上。那胖乎乎的圓臉變得瘦長,那豐滿的眼窩深深凹陷,那寬厚的胸脯已經乾癟。難過的淚水滑出蘆水清的眼角,串珠般地灑落兒子身上。
他心裡痛苦地說:
「剛鷹子!爸爸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爸爸該死!你忘記爸爸吧!」
蘆水清朝兒子臉上伸出嘴,本想狠狠地吻幾口,但他只輕輕地吻了兩下。
他發現兒子身上沾滿了夜露,又覺得地上潮氣嚴重。他那兩隻亮而生輝的眼珠朝夜空中閃了閃,雙手輕輕地從地上托起兒子,摟在懷裡,認準通往市區的方向,掉轉身子,用背脊驅開蘆葦,一步一步倒退著往前行。
剛鷹子全身軟綿綿的,重重地哼了一聲,又喃喃自語:
「爸爸,您不能不管我呀!我要跟您去。」
蘆水清聽了,剜心割肝般地難過。他多麼想喚醒昏迷中的兒子,讓兒子知道爸爸正抱著他呀!可是,他抑制著自己的感情。
他完全明白,他不能久留兒子身邊。他是被追捕的罪犯。讓兒子短時間看一眼爸爸,會給兒子留下更深更久的痛苦。
他打算把昏迷的兒子送到離家最近的地方,等兒子醒來,或是被人發現,能儘快地回到家中,回到媽媽和奶奶身邊。這也算是他這做父親的盡到的一份責任。這也算是他欠下兒子債務的一份補償。
他驅開蘆葦,艱難地倒退著,一步一步接近目的地。汗水浸濕了他的衣襟,雙臂酸疼,兩腿麻木,胸口發慌,眼冒金星。
他需要放下兒子,讓自己的身體得到休息和恢復。
但是,他不能這樣做。
他必須趁著黑夜,把昏迷的兒子往回送。人生的旅途上,他真正品嘗到了時間和自由的寶貴。
蘆水清咬緊牙根,鼓起力氣,退步!退步!往前!往前!
他穿過一座蘆葦灘。
他又穿過一座蘆葦灘。
他終於來到了與市區遙遙相對的灘岸邊。
湖水,隔斷了父子前進的路。
他凝望對岸,市中心國際貿易大廈頂端的霓虹燈,忽閃忽閃,眼花繚亂。
他無法渡過湖水,心焦不安。
這時,他聽見湖心傳來漁網出水的噝噝聲,透過朦朦朧朧的夜霧,隱隱約約看見一隻漁船晃動。漁民是最早迎接曙光的人。每天雞叫三更,就要到湖上趕早收網起魚,天剛放亮,就划著漁船攏岸,擔了鮮魚上市出賣。
他張開嘴巴,欲朝漁船上呼喊,請求渡他父子到對岸。
但他張開的嘴又立刻閉攏。
他是被追捕的罪犯。
他要躲過這陣追捕,進京申冤告狀。
他不能讓任何人發現。
「唿——」
「唿——」
「唿——」
警車的叫聲使他吃了一驚。
只見對岸攔湖大堤上,警車正從東往西開回來。看來是往下游追了一截,沒有發現他的蹤跡,又殺了回馬槍。
「轟轟轟!」
「轟轟轟!」
大小兩條輪船逆水而上,四道燈光掃射湖面,照出湖心的那條小漁船。
啊!是一條四斗絲網漁船。船頭收網的那個人威武高大,多像滌塵大哥呀!艄后搖槳的像是敢兒侄子呀!
是的!是他們父子倆。聽交通局去勞改農場看望他的同志們講,杜書記自從留黨察看期滿以後,就申請退休,置了一條四斗絲網漁船,帶著敢兒,四海漂蕩,捕魚撈蝦,安度晚年。
他後悔先前沒有呼喊。此時再喊,肯定會被輪船上的人發現。
他借著燈光,不舍地望了一眼四斗絲網漁船上的高大漢子,急步退回蘆葦叢中。
蘆水清盯著湖上,沉思片刻,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將兒子放落灘地上。然後,脫下自己身上的一件褂子,慢慢地、輕輕地蓋住兒子的胸膛。
他極力睜大眼睛,湊近兒子的瘦臉,反覆看了又看。
他的眼睛模糊了。
他狠狠地抹了一把。
他伸出嘴唇,朝兒子臉上吻了兩口,下定決心似地站起身,雙手分開蘆葦,朝蘆葦灘深處走去。
他心如刀割,頭重腳輕,淚水涌流,呼吸短促。
他一跤摔倒,吃力地爬起來,望了身後一眼,又掉轉頭,移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