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伸手不見五指
烏雲又涌過來了,像一條鼓眼暴睛、齜牙咧嘴的烏魚,恨不能把月牙、星星一口吞進肚裡。月牙沉著冷靜地站在那裡,星星也一動不動,還眨著譏笑的眼睛。
烏雲發怒了,攪得天昏地暗。
剛鷹子伸手不見五指,不管怎麼睜大眼睛,依然什麼也看不見。
他再次蹲下身子,伸手撫摸草地上的身軀,啊!粗手,大腳,厚實的胸脯,寬闊的肩膀,滿腦殼粗密的頭髮,如同鋼針一樣扎手。
「爸——爸——!」
他喊了一聲,立刻用牙齒咬住嘴唇。心裡告誡自己:不能莽撞。世界上粗手大腳,身材魁梧的人多的是。爸爸經常說,沒有把握的事不要做,沒有把握的話不要說。
他抬頭望一眼夜空,烏雲仍然封住月牙和星星。
他的眼珠閃了閃,靠近草上昏迷不醒的人坐下來,自己的一雙小腳與那雙大腳並排比齊,整個身軀仰天躺下,再把兩手向上伸出,手指尖正好與那粗密的頭髮比齊。
這是爸爸!沒錯。過去,他經常和爸爸比高低,他和爸爸背抵背,舉起兩手,指尖搭到爸爸的耳後根。
這兩年,他失去了和爸爸比高矮的條件。今天一比,他長高了,手指尖搭到了爸爸的頭髮尖。
他張開顫抖的嘴唇,欲痛快地呼喊一聲:
「爸——爸——!」
可是,他的嘴唇又被牙齒咬住了,不能莽撞。世界上個子一樣高大的人有的是。
剛鷹子雙膝跪地,兩手扶了那寬厚的肩膀,輕輕地搖了搖,低聲喊道:
「您醒醒!您醒醒!」
只有周圍草地里蟋蟀高聲大嗓地回答:
「嚁嚁!」
「嚁嚁!」
他摸了摸那張臉,長方形、絡腮鬍、高鼻樑、厚嘴唇。這是爸爸呀!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嘴唇湊近絡腮鬍臉膛,哽咽地喊道:
「爸——爸——」
可是,喊聲堵在他的喉嚨。不能憑想象辦事。世界上又不僅有爸爸一個絡腮鬍。
剛鷹子盯著草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心想:不管這個人是誰?他有責任搭救。他有義務照料。
這裡靠近水邊,地勢低,潮氣重,應該把這個人搬到高處的灘地上去。
剛鷹子邊默念,邊伸手,摟住那結實的上身,正要挪移。他發現,這個人上身在低處,下身在高處,頭朝蘆葦盪,再摸摸那雙粗大的手掌,兩隻掌心裡還抓著小草和濕泥。
剛鷹子心裡一沉,似乎明白了什麼。連忙用小手輕細地觸了觸那厚實的枯裂的嘴唇,正不停地一張一合。
這是要喝水。
剛鷹子站起身,像艘駕得飛快的小漁船,奔向那墨黛色的蘆葦盪。
他踏進淺水,彎下腰,捧起湖水,又飛快地往回跑。
當他回到昏迷者身邊,掌窩裡的水所剩無幾,朝那張嘴裡掉下幾滴就沒有了。
就是這幾滴水,像清泉滋潤久旱的禾苗,如甘露復甦了一顆枯萎的心。只聽那張嘴咂了咂,輕輕地一聲嘆息。
剛鷹子的兩隻眼睛閃了閃,脫下身上的汗衫,捏成一團,躍起身,奔向水邊。
他又一次踏進水盪,搓洗了汗衫,擰乾,朝深水裡跨進兩步,將汗衫抖開,鋪放水面,輕輕團攏,雙手捧起,轉身飛奔。
剛鷹子雙膝跪在昏迷者身邊,手裡水淋淋的汗衫對準那兩片枯裂的嘴唇,輕輕地擠壓,滴滴水珠往下落,流進那張大嘴。他聽見,先是咂咂有聲,到後來簡直像鯉魚吸水時那樣滋滋不停。
「唉——!」
昏迷者又重重嘆息了一聲。
剛鷹子聽了,兩眼一愣,手裡的汗衫掉下。
他撲下身子,雙手捧起那張絡腮鬍臉膛,輕聲呼喊:
「爸爸!爸爸!」
爸爸沒有回答,頭輕輕動了一下。
「爸爸!我是剛鷹子!你要答應我呀!」
他突然閉緊了嘴,聽見遠處傳來「汪汪」的犬吠聲。他警惕地抬起頭,睜大淚眼,看見周圍的夜空中燈光忽閃。
糟糕!警察和民兵又朝這邊搜捕過來了。他望著地上昏迷不醒的爸爸,心裡像被鱖魚鰭刺了,疼痛難忍。他用手裡的濕汗衫擦著爸爸的臉,輕聲地急切地喊道:
「爸爸!你快醒來!兒子有話要對你說呀!」
蘆水清的身子動彈了一下,沒有說話。
這時,犬吠聲越來越大,道道光柱不停地在夜空中掃來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