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湖水無言
奶奶說:
「清伢兒在講夢話,莫把他喊醒了。」
又過了一會,中艙里鼾聲響起。
爸爸又「嘰嘰啾啾」地叫了兩聲,穿好衣褲,提起漁燈,帶上魚簍、魚鉤,輕輕悄悄地托起鏟棚,躬身鑽到船頭。
隔壁船頭上,也站著一個比槳樁稍高一截的小伢兒。
他倆不約而同地腳尖一踮,飛身躍起,落在柔軟的灘地上。
「平權!來,划燃火柴,點亮漁燈。」
像一顆星,在夜幕上遊動,淡淡的光焰,把兩個人影拉得很長。
他倆先是甩開大步沿著攔湖大堤往前走,居高臨下老遠看見淘金湖那邊一片燈光閃爍,繼而不知不覺地小跑起來,漁簍撞擊背脊,發出節奏清晰的啪啪聲,漁簍里的魚鉤不停地顛動,像雞啄米時的音響。
夜風,把他倆送到鱖魚潭,簡直被那熱鬧場面迷住了。
潭子四周的灘岸上,一盞盞漁燈,游移飄忽,宛如成群結隊飛舞的螢火蟲,每盞漁燈背後,都有一雙雙眼睛,注視著照亮的水面,只要有魚兒浮頭,立即就會有魚叉、魚鉤、魚網、魚推等各式各樣的漁具打撈過去。
一座座漁罾,間隔均稱地分佈於潭子四周,不時響起吱吱呀呀的聲音,漁人抓住火口粗的綱繩,一把一把地往胸前收,在腳下盤成一圈又一圈,疊起半尺高,漁罾露出水面,罾兜里,大小魚兒,蹦蹦跳跳,漁民伸出舀摘,撈起魚兒,倒入魚筐。
鬧魚,這是洞庭湖區漁民對水體很深,地形複雜,既無法干水,又不能放網的潭子採取撈魚的特殊辦法。
洞庭湖區,有很多鱖魚潭這樣的水面,是歷年來洪水決開大堤時,衝起來的深洞。水面一般幾畝、十幾畝,最大的也不過兩三百畝,幾十丈的繩子吊了石頭,放進水裡,探不到深淺。
人們傳說,這些潭子是東海龍王出沒的地方。潭子里魚肥蝦大。每隔一年,漁人們就用巴豆和茶枯熬成水,裝上小船,一瓢一瓢地灑進潭裡。
魚兒吸了這種水,頭昏、眼花、體軟,就像喝醉了酒的人,浮上沉下。
過了十天半月,水裡毒性自然解除,剩餘的魚兒又照樣恢復活力。
投下巴豆茶枯水后,漁場就雇請四鄉八村的扳罾漁民,按二八分成,漁場得大頭,漁民得小頭,打撈一兩日。
末了,三聲銃響,敞開潭子,讓周圍的人們自由打撈。這歡快喜悅的氣氛,不亞於過年。
水鄉的伢兒,誰都不願意放過這種機會。
蘆水清和施平權興高采烈地加入眾人中間,一個提著漁燈,一個緊握魚鉤,燈光照見浮頭的魚兒,魚鉤舉起,狠狠地扎在魚兒身上。大腦殼鱅魚、長身條草魚、禿嘴巴鱖魚、寬肚子鯿魚,一條一條地扔進魚簍。
一條尺把長的鯉魚張著嘴,浮上水面。
施平權手中的魚鉤紮下去。
魚鉤出水,五根鉤齒閃著白光。
他倆不免惋惜,又見鯉魚浮出水面。
施平權用力揮起魚鉤,落入水中,鯉魚對著燈光,往前一衝。
蘆水清一手提燈,一手抓住了鯉魚。
就在這時,施平權的魚鉤也落了下來,五根銳尖的齒,不偏不倚扎進了蘆水清的手背。
「哎喲!」
鯉魚和漁燈同時掉進水裡。
蘆水清疼痛鑽心,身子搖晃。
施平權嚇得哇哇哭叫。
兩旁的漁人都舉著漁燈圍過來,只見殷紅的鮮血不斷往外涌。漁人們紛紛責怪施平權。
蘆水清卻說:
「不關他的事!都怪我自己不小心。」
說著,咬緊牙根,拔出魚鉤,左手緊緊地捂住傷口,吩咐:
「平權!趕快到岸邊挖幾兜菖蒲根,洗凈,給我。」
他接過蒲根,放進嘴裡,嚼爛,敷在傷口上,鮮血立刻止住。他從自己的棉衣裡子上撕下一條布巾,包紮熨帖。然後,拉著施平權往回走。
路上,他倆把撿來的魚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裝進各自的魚簍。
走著,走著,蘆水清趁施平權不注意,提起自己魚簍里的一條大鱖魚,悄悄放進施平權的魚簍。
施平權感到魚簍一沉,回頭望了一眼。
蘆水清生怕被發現,假裝踢到了什麼,往前一個趔趄,碰到施平權身上,將真像遮掩過去。
剛鷹子想到這裡,不禁怒視著天空遮住北斗星的那一塊烏雲,似乎那就是施平權,心裡憤憤地罵道:
施平權!你這個沒心沒肝的傢伙。這是你過去親口說給我聽的往事呀!還一再誇讚,我爸爸是世界上少有的好人。從小就本質好、思想純、熱心助人。
沒想到,我爸爸建議市委提拔你當上了市交通局的副局長,你就抓住我爸爸工作中的失誤和缺點,百般誣告,害得我爸爸判刑坐牢十年。你趁機奪走爸爸掌管多年的市交通局長的大印。
「你這叛徒!」
剛鷹子怒火中燒,竟然罵出了口。聲音雖然不高,卻很重,很沉,像六月天的悶雷,在浪尖上滾動,在低空中迴旋。他聽著自己的回聲,周身血液沸騰,又激動地喃喃自語:
「洞庭湖呀!洞庭湖!你要作證:我爸爸是好人!」
嘩嘩……
嘩嘩……
洞庭湖水,向剛鷹子作出回答。
剛鷹子雙手划動湖水,欲像平時那樣直立起身子,洒脫自如地來一陣蛙泳,來一陣鯉魚擺尾,可是,此時的他,體瘦、力薄、心慌,涼水浸泡,秋風襲擊,早已精疲力竭,不僅不能像平時那樣自由自在地游泳,反而四肢痙攣,如同一片斷了根的搖片草,隨水漂流,漸漸下沉。
「嘩……」
一陣波浪湧起,又把他捲入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