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出色完成(順口溜)
舞台上,好熱鬧,
排練《奪印》進高潮,
突然間何支書把志剛拉進服裝室,
嚇得志剛一顆心直往口裡跳,
以為排練出差錯,
要給他單獨開小灶。
這扮演何支書的是劇團團長劉克豪,
這扮演志剛的是青年演員李雲濤。
劉團長閃了閃活套套的眼珠子,
揚起兩道又粗又密的黑眉毛,
手捻著下巴上幾根淡黃的鬍子樁,
嘴巴張開飛出了調:
「下午的排練停下來,
剩下的時間很重要,
召開黨支部整風會,
誓把拉拉扯扯、吹吹拍拍的惡劣作風一棍掃。」
說著從上衣袋袋兒里摳出一封信,
直往小李手中交:
「你到市文化局打一轉,
把它交給馬局長莫誤半分毫。」
小李重重地出了一口氣,
渾身豎起的汗毛往下倒,
說了聲:「保證出色完成!」
轉身就要開小跑。
劉團長連忙拉住他:「一定要交給馬局長本人啦!」
釘了釘子又轉腳。
小李笑笑嘻嘻把頭點,
開步好似魚兒跳。
剛只跨出五尺遠,
又被劉團長攔住了:
(白)「記住,是老馬局長。」
小李行了個舉手禮,
響嘣嘣地說了聲:「我知道。」
腳步咚咚朝外走,
心裡的算盤起勁敲:
市文化局兩個副局長都姓馬,
一老一新哪個不曉!
一個是市委馬副書記的大兒子,
由普通放映員坐直升機上九霄。
在局裡工作了好幾年,
有權有勢逞霸道。
一個是南征北戰的老幹部,
「文化大革命」中進幹校,
最近落實老幹部政策重上陣,
這信肯定是對他的書面彙報。
信件雖輕意義重,
定要出色地完成好。
他快步走到劇團大門口,
突然圍上幾個朋友向他買戲票。
他手拍袋袋兒擺腦殼,
難乎為情開言表:
「俺在劇團跑龍套,
手上沒管一張票。」
「你不幹,
你做得好,
下回買肥皂,
莫怪俺狗臉上不生毛。」
小李有口說不清,
只好騎上自行車往外跑。
一線風似的來到市文化局辦公樓,
穿過第二層樓的走道,
輕輕悄悄走近西端老馬局長辦公室,
透過虛掩的門往裡瞄:
兩鬢如霜一老人,
手握掃帚把地掃,
點滴灰塵不放過,
旮旮旯旯都掃到。
嘿,這正是新調來的老馬局長,
小李一步跨進門把信交。
馬局長滿面春風含笑意,
左手裝煙右手把茶倒。
然後拆開信封看內容,
一疊綠色的紙券往下掉。
小李彎腰撿起來,
喲呵,原來是五張戲票。
馬局長接過戲票捏在手,
抽出信箋仔細瞧。
「呵呵,這個劉團長,
對我的家屬還蠻關照。
她們前日就吵著要看戲,
排隊又沒買到票。
今朝既然送上門,
盛情難卻領受了。」
說著從胸前袋袋兒里摳出兩塊錢,
按價付款不差半分毫。
小李出色地完成了劉團長交給的任務,
喜歡得好似鳥兒追春潮。
徑直來到黨支部辦公室,
裡頭的情景嚇一跳:
劉團長正襟危坐雙眼瞪,
手指女兒威風高:
「哪個叫你用戲票做交易,
吹吹拍拍、拉拉扯扯,全是爛菜瓜那一套。」
「爸爸,今朝的情況很特殊,
是我一個在氣象站工作的同學要。
她恩娘翻山越嶺進城來,
想看戲又買不到票。
只求您解決這一張,
下回再不敢把您的嚴規違拗。」
「不行!演革命戲先做革命人,
才能把何支書的英雄形象塑造。
嚴人須嚴己,
豈能人前人後各一套。」
說話間,他看見了門外的小後生,
拉到一旁細語輕言問的巧:
(白)「怎麼樣?」
小李遞上兩塊錢,
說了聲:「出色完成請慰勞。」
劉團長兩隻眼珠似扯閃,
雙眉緊鎖像條豬槽。
「你是當面交給馬局長的?」
「沒錯半分毫。」
「你呀,你呀,不會辦事,
真的只曉得跑龍套。」
霎時間,小李目瞪口呆腿打顫,
滿臉好像豬血澆:
「你,你交待的事,
我不是都已辦好?」
「哪個叫你收的錢?
麻利些退回莫遲分秒。」
「看戲不收錢,
劇團會吃草。」
劉團長瞄了一眼黨支部辦公室,
緩和口氣臉帶笑:
「傻坨,馬局長事先給了錢,
你這花崗岩腦殼不開竅。」
小李再上文化局,
一路暗自發牢騷:
哎,而今給領導辦事難處多,
何日才能學會這一招。
這時候,馬局長回家吃晚飯,
手提黑色人造革小提包。
步子咚咚精神爽,
目光炯炯膽氣豪。
小李趕緊跳下車,
迎面攔住輕聲叫:
「馬局長,劉團長說您事先給了錢,
何必又給第二道。」
聽此話,老馬局長皺雙眉,
沉吟片刻方問道:
「小李子呀,
莫非你錯送了票?」
「沒錯!文化局兩個馬局長,
數你的年紀大、資格老,
老馬局長就是你,
賴也賴不掉。」
說罷往他身上丟過兩塊錢,
騎上自行車就要跑。
老馬局長一把拉住他,
語氣親切細商討:
「小李子呀,莫不是那個馬局長,
張三李四要分曉。」
「不會,不會!當面交給老馬局長,
劉團長叮囑再三、再三叮囑,釘了釘子又轉腳。」
老馬局長大手一揮做決斷,
「小李,請你向劉團長退掉這五張戲票。」
小李接過戲票欲轉身,
突然間渾身發熱臉發燒,
好像看見不高不矮、單單瘦瘦、穿著灰色中山裝的劉團長,
指著他的鼻子似虎嚎:
「你呀,你呀,不會辦事,
真的只曉得跑龍套。」
想到此,他出了一身麻麻汗,
天啦,這如何是好?
他急中生智主意定,
自行車踩得如風飄。
直赴黨支部辦公室,
室內獨坐劉克豪。
小李上前把退錢的經過仔細講,
劉團長聽了心中怒火萬丈高。
右手指著小李的鼻子尖,
正要開口發牢騷。
忽見旁邊來了人,
臉上立刻又露出了笑。
等到來人過去后,
又伸手指著李雲濤:
(白)「你沒送錯人啵?」
「文化局就是兩個馬局長,
一老一新俺心裡曉。」
劉團長聽了眼珠閃,
望著屋頂自語道:
「他每場演出都要五張票,
今朝為何變了調?」
「劉團長,老馬局長正從門口過,
還是你親手去送票。」
劉團長接過戲票匆匆走,
腳後跟揚起五尺高。
這時候,曾經攔著小李買票的那幾個人,
好似神兵天將追魔妖,
爭先恐後圍住劉團長,
拉衣扯袖買戲票。
劉團長不急不忙停了步,
親切的話語飛出心竅:
「大家曉得我是個直性子人,
手頭不管一張票。」
眾人哪裡肯相信,
不給票就不讓開道。
劉團長虎地臉色變,
額頭上根根青筋暴,
「剛才我女兒要票都冇得,
大家不信可以抄。
我要是有半句假話,
你們罵我的奶奶、恩娘和幺幺。」
小李一旁看仔細,
心裡就像打翻了佐料罐不曉得么味道。
只見人們兩邊閃,
劉團長堵咒發願見成效。
小李忽聽得辦公室「叮鈴鈴」電話響,
抓起話筒嚇一跳。
原來是文化局那位坐直升機的馬局長打來的,
要劉團長給他送戲票。
語氣強硬不容緩,
字字句句打官調。
小李擱下話筒追到劇團大門口,
張嘴欲喊又把嘴唇咬。
只見老馬局長正從門口過,
劉團長見了渾身打顫汗直冒,
正要掉頭打迴轉,
忽聽老馬局長喊聲高:
「劉團長吔,
是你派人給我送戲票?」
霎時間,劉團長的神氣變了樣,
咧開嘴唇嘻嘻笑,
滿臉諂諛話語乖,
禮恭畢敬遞戲票。
「不收錢,
我不要!」
馬局長話語出口不轉彎,
抬起右手連搖直搖。
無巧不成書,
成書事情巧。
要買戲票的那幾個人見此情景,
一窩蜂地圍上來爭奪劉團長手上的票。
劉團長硬是不鬆手,
張開嘴巴哇哇叫。
老馬局長只好要過戲票每人賣一張,
張張臉上呵呵笑。
劉團長橫眉鼓眼一旁站,
氣得像個肥皂泡。
老馬局長目送眾人都退去,
才收回目光注視劉克豪。
揚手指著懸挂票房窗口上的大鏡框,
字字句句恰似鋒利的解剖刀:
「這售票制度是你親手掛,
每條每項是你起草,
不許拉拉扯扯開後門,
不許利用戲票巴結領導。
不論官、不論民,
不管職務大與小,
先來後到依次序,
窗口排隊售戲票。
可是你,自己立法自己廢,
人前人後各一套。
待群眾,馬列主義喊得震天響,
好像獨有你把革命大旗舉得高。
待領導,吹吹拍拍巧奉承,
拉拉扯扯專討好。
臉上蒙著虛偽的紗,
心裡隱藏奸詐的刀。
你和《奪印》裡頭的何支書比,
一個高大一個渺小。」
馬局長性格直爽脾氣剛,
面對歪風邪氣心裡就怒火燒,
恰似當年追窮寇,
「轟隆隆」猛開迫擊炮。
劉團長低著眼皮抬不起頭,
雙手緊貼褲縫還哈著腰。
「你這種作風不改變,
豈能繼續在劇團當領導。
明天我來參加你團的整風會,
你先在會上作檢討,
聯繫實際找原因,
把錯誤根子徹底刨。
心明眼亮干四化,
緊跟黨中央走正道。」
小李一旁聽了心歡喜,
只想插嘴說聲「妙!」
這時候,馬局長昂首挺胸朝前去,
滿頭銀髮夕陽照,
棵棵梧桐笑點頭,
片片綠葉把舞跳。
劉團長轉回身子慢移步,
沮喪的神情掛眉梢,
活套套的眼珠失光彩,
嘴唇翹得像把鍬。
小李上前輕輕叫聲:「劉團長,
馬局長打來電話要戲票。」
劉團長聽了渾身震,
兩眼瞪得像核桃。
「哪個馬局長?」
「文化局的新馬局長。」
「你呀,你呀!他才是新來的馬局長!
新老馬局長都分不清,硬是只曉得跑龍套。」
緊接著,他雙手一攤,
兩眼狠狠地盯著李雲濤:
「你看,你看,這裡戲票起了飛,
那裡又來電話要。
這,這……嗨,給領導辦事難處多,
這惡劣作風何日才能幹乾淨凈消滅掉!」
1979年6月草於漢壽縣漢劇團
1979年8月改於漢壽縣創作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