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劉金美,身居高位仍心繫地質
劉金美,祖籍山東,上海出生,常州長大,畢業於南京大學地質系,歷任地質隊隊長、福建省地礦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長,現任中共福建省委組織部副部長。身著淺灰色的良襯褂,瓦灰的良褲子,白色塑料涼鞋,黑披髮,齊耳,鵝蛋形臉,略呈白色,顯得有些虛弱。說起話來很有底氣。1984年9月29日夜,她來到地礦局招待所,接受了我們的採訪。
1956年,我20歲,畢業於南京大學地質系,分配到延邊族自治區,那時我體重150斤。我出生在上海,母親是常州人,我在常州長大,爸爸是從山東闖關到上海的,跑堂、挑水,打雜。我在山東也呆過一段時間。我是在學校入黨,參加工作後轉正。勘探大隊全體黨員大會上,討論我入黨轉正,勘探大隊黨支部書記給我提意見,說我跋山涉水,積極工作,純粹是為了入黨轉正。要對我進行長期考驗。我氣得跑到河邊大哭,警衛員發現了,報告大隊長,大隊長又批評我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聽不進不同意見。「文化大革命」中,我挨斗十年,患上風濕病,幾乎全身癱瘓,治療半年,沒好,我就到閩江游泳,每天游八個小時,半年後風濕病就好了。
上大學時,我是不會跳交際舞的。1956年,各地建立合作社,開展集體娛樂活動,朝鮮族人最喜愛的娛樂活動就是跳舞。我們勘探大隊駐地的農民合作社主辦文藝活動,熱情邀請我們勘探大隊的人參加。我們地質隊員當中,絕大多數人都會跳舞,當地的朝鮮族姑娘喜愛跟我們的隊員跳舞,每次活動,雙方合作得非常愉快。我的交際舞就是那個時候學會的。我看見朝鮮族姑娘身穿彩裙,跳起舞來非常瀟洒、漂亮,我很羨慕,再加上我們隊里的男同胞的鼓勵,我就大膽地向朝鮮族姑娘學習,很快就學會了跳舞。朝鮮族姑娘還教我們學他們的語言。喝水,朝鮮人講是:莫里沙?好,就說:早是來噠!由於她們的耐心輔導,我們學會了簡單的朝鮮族生活用語。這本來是很有意義的活動,不僅是娛樂,關鍵是雙方加深了解,增進友誼,工作上形成合力。可我們勘探大隊的大隊長則不准我們跳舞。他對著隊里的那些小夥子說:不要以為你們長得很漂亮,這裡的姑娘不會愛你們,不要把精力浪費在跳舞上了。全大隊的人都向他表示抗議和反對。其他支部委員也都不和他站在一邊。他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才勉強做出讓步,規定只准許每個星期六的晚上,集體參加當地朝鮮族人的舞會。其他時間一律不許與朝鮮族姑娘接觸。朝鮮族人做出的大包子,鮮美可口,總是找各種理由把我們邀請到他們家裡去,要我們吃包子,我們不吃,他們就不許走。
在我那個勘探大隊,就是兩個女的,我是其中之一,還有一個楊紅英,敢想敢幹,心直口快,為人很好,原則性特強,經常給勘探大隊黨支部書記提意見,沒想到在反右運動中,黨支部書記把她打成了右派,想方設法把她從我們隊里排擠出去了。
有一次,我們小組4個人在野外勘查,打了一隻野雞,於是就地打牙祭,一個男同事喝醉酒了,在返回駐地的途中吐了,躺在地上動彈不得,我就守著他,其餘的兩個男同事回村去取抬架。等了一個多小時,取擔架的兩個人才回來。這時天早已漆黑了。那一個多小時里,我獨自守著一個醉漢,前不挨村,后不著店,兩邊山上還不時傳來野獸的叫聲。我那時膽子很大,完全作好了準備,一旦有壞人和野獸出現在我面前,我就用手中的砍刀拚死搏鬥。還好,什麼意外都沒有發生。那兩個男同事取來擔架,我們一起把醉酒的同事抬回駐地。那時,我們住的條件非常之差,男女睡在一個房間里,男一排,女一排,半夜,喝醉酒的那位男同事還沒清醒,起來小解,找不到方向,對著我頭上撒尿。從這件事情之後,我們大隊長給我派了個保衛員,保護我這個唯獨的女同志。可我不但不領情,還很討厭那個保衛員總是時時刻刻跟著我,弄得我沒有一點屬於自己的空間。每次去野外勘查,我就找理由把他支走,讓他去干點別的事情。其實他心裡很明白,接受我對他的安排,也落得個自由自在。有一次被隊長遇上了,把我倆都狠狠地批評了一通。從此,我只要去野外勘探,那個保衛員就跟在我身邊,對我進行全天候的保護。持續了半年多時間。後來我實在受不了了。我向大隊長提出:你愛護我的好意心領了。如果還要這樣下去,我就打報告調到別的勘探大隊去。大隊長說:如果你的安全出了問題,我怎麼向上級交待。我一聽他這話心裡的火氣就上來了,對他猛地一掌,將他推倒在地。我說:我這麼大力氣,誰敢欺負我?你敢嗎?隊長這才不給我派保衛員了。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位直接領導,是我在地質戰線工作期間的第一位大隊長,幾十年下來,我一直對他心存感激之情,特別是我調離地質戰線,走上領導工作崗位之後,回想起他當年對我的那份愛護,是那麼的真誠,值得我永久珍藏。
那時,我非常任性,做什麼事情都是性之所至,對自己不加約束。我後來回想,我沒有像楊紅英一樣被打成右派,主要是我沒有給領導提什麼反對意見,如果我那種任性,再加上給領導提意見,那就肯定會被打成右派了。我的任性表現在很多方面。1957年,我帶一個組在吉林找礦,每天早晨上山,天黑下山,同事們都帶中飯,我從來不帶中飯,早餐吃上幾大碗,一直管到晚上。1958年,我與男隊員在野外普查,一天跋山涉水百把里,每到一地同事們忙著找一個適當的地方歇息,我則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一根電線杆子就睡著了。1959年我帶一個隊,半夜,聽到火車響,爬起來,爬上車就走,爬山時,累倒在山上,小便濕禁,褲子濕了,到了火車上才知道,不敢動,等到幹了才敢移步。有次,有個女同志跟我住一間房,她去小便,門關上了,回來敲門,我由於太累,睡得像死人似的,不給她開門,人們以為我是故意的。1960年,糧食供應緊缺,沒飯吃,就吃毛爪草,每次從山上回來都帶一把,用開水泡,沾上一點醬油,吃得有滋有味。白天再苦再累,晚上都堅持學《毛選》。不是搞形式,是從內心覺得讀了毛主席著作的確心明眼亮,無論做什麼事,都有使不完的勁。我現在身體為何差,就是1963年搞油田,在油坑道里一蹲就是一天,後來,白血球少了3000多。
我和愛人是在南京大學的球場上認識的,他踢足球,我是3000米運動員。後來又在一起培訓,剛加深一點了解,又馬上分手了。真正的感情是在通信聯繫中建立起來的。有緣的是我倆又分配到一起工作,他是從遼寧邊界,劃到吉林來的,他在大隊負責技術,我在分隊找礦。我倆1961年明確關係。我的公公是拉棺材板子的,年紀大了,就做骨灰盒,我的婆婆是做縫刃的。我愛人的祖母重病,要他回家,他邀我,我就跟著一起上了他家。他全家人見了我都表示滿意,異口同聲說:那就結婚吧!我倆在長春弄了張結婚證,就算結婚了。什麼東西都沒有。棉衣是兩面穿的。一雙登山鞋才是新的。福州人很講究穿。我愛人就給我做了一件罩衫,一條褲子。來到他家后,他母親給我縫了一件外衣,一件紅毛線衣。那次,我倆在他家總共住了半個月。現在,我家裡除了婆婆給我做的一張桌子之外,其餘都是公家分配的東西。我結婚很晚,因為地質工作總是在野外,成天背個包,一天到晚在山上爬,根本沒時間,沒精力顧上自己的這些事,一年到頭就是找礦找礦,大家都是這樣拚命的忙,你哪好意思在領導面前談個人的事情。由於結婚很晚,所以我的大孩子才19歲。
對地質工作要熱愛,首先要具備吃苦耐勞的精神。同時,還要有強健的體魄和耐力。在野外找礦,靠的就是兩條腿。我在南京大學地質繫上學期間,天天跑3000米,吹風下雨,飄雪結冰,從不間斷。我的身體從那時就煉出來了。我的兩條腿硬朗得很。記得那年我和一個名叫陳鴻安的男同事穿行於吉安的山中找礦,在一座小山村裡發現一點鉛鋅礦的苗頭,要去向隊部報告,看到底怎麼搞?從山頂下溝,有20多里,究竟誰留下,誰回去報告?村長好心警告我們,當地有個老太太,在前幾天被黑瞎子吃掉了。千萬不能一個人單獨走夜路。但是,我倆商量,事情緊急,如果等到明天天明了再去報告,不知隊長他們往哪條路上找礦去了。我們必須趕緊回隊部報告。陳鴻安身體不好,找礦時摔傷過腿,我不忍心讓他去。在我的一再堅持下,他只好同意了。他送我到山溝口,反覆叮囑我路上要小心,並把他防身用的一把砍刀給我,我考慮到他雖然在山村,但也不能少了這把砍刀。我有防身的砍刀,還有一把找礦用的鎚子,已經夠用了。他無論如何要把砍刀塞給我,我就折中了一下,要他把找礦用的那把鎚子給我就行了。他同意了。我倆分手。我單獨走進山溝,兩邊是大山,樹竹繁盛,藤草茂密,我手提兩把鐵鎚,眼睛環顧四周,為了抄近路,我換上水靴,順著溪溝走,溪水時淺時深,稍一走神,就會滑倒在水裡。淌過幾里路溪水,又穿過幾里路茅草地,渾身已是大汗淋漓,經山風一吹,又冷得打戰。兩個多小時,我一口氣走完了30多里複雜的山路,終於順利抵達隊部。我敲開大隊長的門,報告小山村裡發現了鉛鋅礦的苗頭。他聽了很高興。看了看我身後,問:與你同來的人呢?我說就我一個人呀!他驚得目瞪口呆。他用憐愛和責怪的口氣說:你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
有一次,我和陳鴻安在山裡迷路了,全是一片雪,不知道往哪邊走。我倆聽到旁邊有響聲,就躲起來,估計可能是黑瞎子。直到沒有聲音了,我倆才從草叢裡鑽出來,憑著感覺往前走,還好,大的方向沒有錯,走進一座村子時,已是半夜一點半了。
有一次,我還是和陳鴻安一起夜裡坐火車,到了一個小站,我說可以下車了,他說還沒有到我們要去找礦的點,又繼續乘車前行,到了下一站,天空漆黑,又下著瓢潑大雨,既不能前行,也沒有地方住宿。鐵路上的同志知道我們的情況后,關心地要我們住到他們的睡棚里去。我倆接受了邀請。走進棚子一看,一個棚里全是男的。我要那陳鴻安睡下。他問:你也睡下吧?我搖搖頭。與那麼多陌生的男人睡在一起,我還是有點不放心。我就和衣坐在陳鴻安旁邊。後來雨小了,我倆半夜又走,陳鴻安在鐵路上又摔壞了腿,我扶著他,繼續走。天亮了,本以為要好了。豈料天空下起了大雪,氣溫驟降到零下28度,我倆的腳趾頭很快就被凍壞了,走起路來很艱難。我倆就用隨身攜帶的膠布,把腳趾頭包起來,以減輕一點痛苦。我倆又繼續走,從早走到天黑,堅持走到了我們要找礦的點上。
有一次,我幫管理員到小鎮糧站買米,來回60里山路,肩挑100斤,大清早出發,午飯前返回駐地。100多號人等米下鍋,再苦再累也得按時趕回。那時,就是把青春獻給祖國,從來不為自己作想。
我在永安找礦那些年,有兩樣東西留在我的記憶深處。永安是大山區,楠木在山裡爛掉了,好臭。住的是茅草棚子,被子過幾天不曬,就會有虱子。面對這些困難,我連眉頭都沒有皺過一下。
解放時,我父親是在酒廠做工,由於我母親患白喉,他護理了兩個星期未愈,不好再請假,就只好主動辭工了。我的四姨父在郵局負責,相對而言經濟條件比我父母親好一點,就支援一點錢,幫助我父親開了個藥鋪。日本鬼子來了,兵荒馬亂,燒殺搶奪,藥鋪開不下去了。我父母就跑到山東去了。1960年,我父親生病了,當時大家都過困難日子,飯也沒吃的,哪還有錢買葯治病。我父親悄悄給遠在湘江的老朋友甘先生寫信,講了自己的困難。甘先生得知,覺得正是報答我父親以前對他資助之恩的好機會,就從湘江寄來麵粉、藥品、錢。我從北京參加群英會回到四平,正受到四平地委書記的親切接見。他見我手腕上光光的,就給錢我去買一塊手錶。我不肯要。他堅持說:你現在是勞模,又是在野外工作,連手錶都沒有一塊,既給社會主義抹黑,又不方便工作嘛。四平地委書記給我錢的同時,還給我批了一塊上海牌手錶的指標。這樣我就接受了,手錶戴上了。也就在這時,我收到父親病重的電報,我風急火急地趕到了家。我聽父親說了湘江朋友甘先生給他寄錢寄物的事,我堅決制止父親接收。父親反問我:難道我就這樣等死嗎?我回答:我有辦法。我背著父親悄悄賣掉了四平地委書記剛給我買的上海牌手錶,用這筆錢給父親治病。我離家回地質隊時,我還不忘反覆叮囑父親:一定要與甘先生斷絕聯繫。回到地質隊,我首先做的就是把這件事向隊里黨委書記彙報了。當時受到了黨委書記的肯定和表揚,說我做得好,有骨氣,有志氣。
後來,「文化大革命」中就因此事說我裡通外國。並不是黨委書記揭發我,而是我自己主動說清楚的。那時動不動就要對照檢查,家裡有些什麼歷史問題,有無海外關係。我沒有別的什麼可說的,就老老實實講了這件事。這下好,不講沒人知道,講了倒成了罪狀。就說我是裡通外國,被批鬥七天七夜,從事地質工作的權力也被剝奪了,每天掃大街,拉糞車。他們用來證實我裡通外國的還有一件事,《中國婦女報》刊登了我的事迹,是用英文介紹的,寄了一份給我,「文化大革命」中,批鬥我的人逼我拿出來,我不知丟到哪裡去了。一個逼著要,一個找不著。那怎麼辦?我靈機一動,謊說我寄到外國去了。這下可好,反而被批鬥得更厲害了。
就在我天天挨批鬥的高潮時期,做夢也沒有想到,那天,我在旅館巧遇到我母親。她是去黑龍江醫院我哥哥那裡以後,返回的路上,要去通化找我的。我哥哥因強調技術的重要性,被打成了右派。哥哥下放,嫂嫂開除。母親牽挂他們,專程去看看的。她又牽挂我,就在那個小站下車,準備轉道去通化找我。我聽了她的來意,要她別到我那裡去。母親問我為什麼不能去?我怕她知道真實情況后更多的不放心,我就說工作忙,沒有時間陪她。母親依了,同意直接回山東。可我前腳回到通化,母親後腳就到了。這下好,批鬥我的那幫人又給我加上了一條罪狀:說母親來找我,是母女搞攻守同盟的。把我關起來,把母親也關起來,母女不能相見。八個月時間裡,母親的頭髮沒剪,披齊肩膀。那些人實在從我母親嘴裡挖不出他們需要的東西,這才決定放我母親回家。我母親要走了,強烈要求見我一面。在造反派的監視下,我們母女見了一面。之後,母親哭著回山東去了。
開頭,說我是現行反革命,我莫名其妙。後來才弄明白,是因為1968年,兩個軍代表教我們跳忠字舞,途中,我對組織委員講了幾句對三忠於有看法的話,還說「清宮官史」中的慈禧,要別人給她磕頭,三忠於與這有什麼區別。這就是我被打成現行反革命的原因。
母親回山東不久,我收到家裡的電報,父親病危,我要求回去探視。他們找不出阻止我回去的理由,只得批准了我的探親假。我回到家,父親已經病入膏肓,奄奄一息,我到家的第三天就去世了。我處理了父親的後事,返回地質隊。造反派又拿這事批鬥我,說我沒有與裡通外國的父親劃清界限,階級立場不堅定。
我的一個同事挨批鬥時,要他交代自己的反革命罪行,他的確沒有什麼可以交代的,就說他態度頑固,罰他跪在小石頭上,並用皮帶抽打。他吃了這個虧,擔心沒完沒了地被批鬥下去,沒有活頭了,他就偷偷跑到山上弔死了。等到發現他的屍體時,已經高度腐爛了,從他的牙齒才辨認出他的真實身份。還強迫我們去參觀,警告我們不能像他那樣死有餘辜,留下千古罵名。
我的所謂問題都是姓劉的組織委員揭發的,他也是被逼無奈才幹的。我挨批鬥時,頭低在地上。餐餐只能吃高粱飯。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低頭請罪,然後就去幹活。由於高粱飯不易消化,本來就有嚴重胃病,這一折騰,不異於雪上加霜,胃痛得在地上打滾。愛人給我送饅頭,被那些人阻止。幾個老工人看不下去了,就給我送饅頭。我遍身浮腫了,醫生不敢給打針,我就自己打針。所以,我現在還會自己打針。我陪省里去的頭頭挨批鬥,不到五分鐘,就摔倒在台上。回去,還得寫檢討。我當時在那裡是出了名的。人們傳說我懷孕了,所以造反派還講了點人性沒有打我。
1969年10月份,大多數被打倒過的人都解放了,我也不例外。此時,我收到電報,小兒子在山東病了。我要求駐我單位的軍代表把我的現行反革命問題弄清楚,我回去好給家人有個交代。軍代表說,那既然是這樣,你就不能回去。我就要我愛人回去,小孩患的是腎病,全身浮腫。我愛人回山東看了孩子,留下一張我兩夫婦的照片,要孩子想爸爸媽媽時就拿出照片看看。他很快就歸隊了。後來,孩子腎臟不行了,成天喘氣不過來,我和這孩子已經四年不見面了。我趕回去,同這個孩子生活僅一個月,他就死了。這次,我就把大兒子帶到東北去了,交給我母親帶。我又到吉林去乾地質工作。
接下來,我公公患鼻癌,我愛人提出要調回福建,好多少對父親盡點孝心。有個處長到隊上來,就同意了。我對領導說,我身體不好,也放我走算了。我愛人是副總工程師,正在寫發現了銅礦的報告。吉林方面不讓他走。他趕寫完了報告,反覆要求,放我倆一起走。組織上考慮到我倆的實際困難,也不忍心造成新的兩地分居,最終批准了我倆一同調福建的要求。我們離開吉林時,只有幾個炸藥箱,全是放的書,沒有人送,是當地一位老鄉拖柴的車,把我們順送到山外。
我們調到福建后,我反覆給吉林方面寫信,要求把我的現行反革命問題弄清楚。吉林方面回信說對我的結論已經放在我的檔案里。我在福建這邊要求看一看檔案,又說是檔案不能與本人見面。就這樣推來推去,直到1979年,才給我徹底平反。
1976年春,反擊右傾翻案風,我是研究室主任,又說我是搞右傾翻案的頭頭。說我是單位的「鄧小平」。我反駁說:「你們是蔣介石!」國家地質部賽風副部長來檢查,向他彙報,說我鬧不團結。我把問題向賽副部長說清楚后,他覺得我的有理,就安排我當了地質局的副局長。1978年開始,我就協助抓落實政策。我是主任工程師。同時進福建省地質局領導班子的有高級工程師陳天祥,還有一個高級工程師。機構改革中,地質隊的書記,給曾經保皇他的那一派寫了封信:我當你們的識途老馬。被另一派知道了,就鬥爭他。保皇派也拋出了他的信,斗他。結果這個人沒有進入新的領導班子。
我回到福建時,大兒子6歲了,這才跟著我。我兩口子每天去野外找礦,兒子自己管理自己,一天到晚脖子上掛片鑰匙,自己天天弄飯。我又生了一個女兒,我們去野外工作,就把她關在房子里,有時弄得滿屋是大小便。一歲以後,我就把她帶著上山,一次在三明大橋上,差點被汽車軋死,後輪胎離她只差半米了。
婆婆怪我,不該把大孩子帶走。老人家帶大孩子的時間長,有了很深的感情。她只允許我帶走女孩。小女孩長到4個月時,吃了一整個雞蛋,沒消化,拉肚子,這一拉就拉了半年,怎麼也治不好。送到土醫生那裡專治,一幅葯就治好了,但只能吃饅頭。腸絞疊,動不動就痛得在地上打滾,險些死掉。大孩子比女孩大七歲,承擔起家務重任,做飯糊鍋,挨揍;學習成績不好,挨揍;帶不好妹妹,挨揍。
我的大兒子考上了地質學院,426分,高出錄取分數線兩個分段。人家的父母在第一線的420分就錄取了。就說我沒在第一線了,我愛人在局機關做副總,也不在第一線了。所以我的孩子不能錄取。我就找地質部開了介紹信,說可以招。高招辦說不行。要教育部的證明。副省長是高招辦主任,同意了,但高招辦的辦公室主任卡住了。因為他原是省教育廳的副廳長,機構改革中把他撤了,就對我這個省委組織部副部長有意見。還說我的孩子沒填定向生表,就是哪裡來哪裡去。現在又強調,錄取了我這孩子,會因動一發而牽動全局。產生的連鎖反應沒法擋住。我說,哪裡有這種情況,父母幹了這麼多年地質工作,孩子進不了地質大學。我是十二大黨代表,又是省委組織部副部長,與省里的主要領導還是比較熟悉,我如實反應了情況,得到省領導的批示,孩子還是被錄取了。
用人之長,容人之短。這是我做組織工作后給自己定的一條原則。評徐寶瑾的先進,我去調查男同志,男同志都說好,可調查女同志,都持反對意見,說她平時喜歡在男同事面前貶低女同事。結果,我在大會上表揚了她,散會,她倒在辦公室發牢騷:「媽的!好像我非得當先進!給個表揚,安慰我一下。我就不要。」我在吉林野外時,跟男同志睡一個炕,因為到了一個小站,沒有第二個房間,不睡有什麼辦法?卻沒聽到人家怎麼講我的壞話呀!聽到非議,有必要自省。你們去了解徐寶瑾的事迹,她也可能會表示反感,開始不大會熱情接待,覺得沒什麼可寫的。她是這樣個性格。你們要有思想準備。閩西地質大隊副大隊長鬍斌,有工作能力,眉清目秀,曾出國考察,就說他與這個女的好,與那個女的好。他過去是有過這方面的問題。跟一個女醫生住隔壁時,想跟這女醫生好。晚上,他到女醫生房子里去,遭到拒絕。女醫生並向隊長反應了這事。隊長一怒之下,把他叫到面前,打了他幾耳光。他沒怪隊長打他,承認的確是自己錯了,還主動向那位女醫生賠禮道歉。這樣的人有缺點,勇於承認,我覺得還是可以用的。政治處長借蓋房子為名,油漆地板,物資局來信告她的狀,我是紀委書記,我派人調查,她在處長級幹部會上含沙射影指責我,我就把事情攤開,她也不吭聲了。做錯了事,沒有勇氣承認也算了,還強詞奪理,甚至反咬一口。這不能容忍。如今還有種現象,老知識分子壓制年輕知識分子,知識大權一把抓。我覺得這也是不好的。我只要有機會,就替年輕一輩的知識分子說話。
《中國地質報》頭版頭條刊登過我的事迹。我批評過記者周利坤,不應該寫文章表揚我。要多報道那些在一線找礦的地質隊員的事迹。無論報道誰,尤其要真實,絕對不能添油加醋。不然就會害了被報道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