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徐寶瑾,蜻蜓姑娘測量千山萬水
徐寶瑾,上海人,畢業於南京地質學校,現年46歲,福建省地礦局閩西地質大隊副主任工程師。我們一路採訪下來,從很多人口裡都聽到關於她的故事,上至副省長,下至地質隊員,語氣中都包含對她的欽佩與讚美。我們到了她任職工作的地質大隊,是與她面對面採訪的時候了。可她,正如她的同事們所預料的那樣,她不情願接受我們的採訪。她僅禮貌性地和我們見了個面,握握手,坦言她不願意接受採訪的原因:她不想出名,黙黙無聞地生活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我們無法勉強,只能尊重她的意願。越是她不肯接受採訪,我們要了解她人生經歷的願望反倒越加強烈。在這種情況下,大隊長作出安排:請來與徐寶瑾長期共事,又比較了解她內心世界的張志清,給我們介紹他對徐寶瑾的印象。這一特殊採訪,是在1984年10月16日夜進行的。
張志清:我是1961年到福建地質戰線來工作的。從第一天開始,我就有幸成為了徐寶瑾的同事。幾十年下來,我們一直相處得很好。我對她所做的事,對她的內心世界,算是比較了解的。
徐寶瑾1938年5月出生於上海,從小在上海長大,父親經營電影業,家庭生活條件優越,兄弟姐妹中有4人從事文藝工作。她從小受家庭的影響,愛好音樂舞蹈,嚮往藝術,但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她被一副背景是白雪皚皚的祁連山,有兩個英武的女測量隊員,一個扛著標尺,一個在看經緯儀,下面題著《把青春獻給祖國》的宣傳畫所深深打動,便毅然決然地放棄了對藝術的追求,決心像畫中的女測量隊員那樣,當一名女地質隊員,把青春獻給祖國。初中畢業,她考入了南京地質學校。1957年9月,她從南京地質學校畢業,分配到華東地質局,來到了福建342隊。在男同志住的工棚中用竹席圍出一角,就算是女工宿舍。初到此地,她水土不服,腿部被山區的小黑蟲叮咬,潰爛化膿,她沒有半句怨言。晚上走夜路,為防野獸,她帶著鐵器;為防壞人,她女扮男裝,做到了連男同志也不能做到的事。
福建煤系地層有如下複雜的特點:煤系地層厚,煤層層數多,煤層的間距小,標誌不明顯,後期改造強烈,但是三明地區的煤炭儲量還是迅速增長,煤炭工業發展比較快。她曾在業務自傳中寫道:「在地質事業中,生產技術管理工作不易有明顯的成果,並不像科研工作那樣會"榜上得名』,可它卻是地質科學中的重要環節,我將在這個崗位上,甘當無名英雄,要像煤一樣默默無言地燃燒,把自己全部的光和熱貢獻給人類。」她二十幾年如一日堅持野外地質工作,曾參與18個礦區的普查勘探,和許許多多的地質工作者一起,揭開了閩西一帶煤系地層的秘密和解決福建缺煤這一難題。
她最喜愛佟志賢作詞,曉河譜曲的《勘探隊員之歌》:
是那山谷的風吹動了我們的紅旗,
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們的帳篷。
我們有火焰般的熱情,
戰勝了一切疲勞和寒冷。
背起了我們的行裝,
攀上了叢叢的山峰,
我們懷著無限的希望,
為祖國尋找出豐富的礦藏。
是那天上的星為我們點燃了明燈,
是那林中的鳥為我們報告了黎明。
我們有火焰般的熱情,
戰勝了一切疲勞和寒冷,
背起了我們的行裝,
攀上了叢叢山峰,
我懷著無限的希望,
為祖國尋找出豐富的礦藏。
這首歌,時常被徐寶瑾掛在嘴裡,動不動就會哼一哼。她自己還寫過一首詩,我至今還記得其中兩句:誰能比你更了解祖國大地,你親手量過千山萬水。她的工作事迹比較突出的有兩段,一是1962年那一段,那時全局18000多人,下放到只有2000多人。第二段是「文化大革命」期間,特別是1967年到1974年,她參與了家富煤礦會戰,表列特別突出。1981年以後調到大隊部工作。
以前,我只知道徐寶瑾大但潑辣,具有男同志的性格。她是廣東人,上海長大的。她很能吃苦,在鑽機上搞編錄,和工人搞得很好。煤礦,要在晚上上班,她是1937年出生的,當時20歲,夜裡去守礦,她該什麼時候去就去了。鑽機離她住的地方有一個多鐘點的路,她長得很漂亮,穿條裙子,很引人注目。她很潑辣,有什麼講什麼,比較直爽。她的愛人老董,湖北人,三槍打不出一個屁來,厚道,不大愛吭聲。老董是搞水文的,大學培訓班住過兩年。她不愛的人,就是不愛,明白地講出來。她倒不喜歡像她那樣的性格的男人。她倆結婚兩年,沒生孩子。她夫妻倆去上海檢查身體,找出不生孩子的原因。她從上海回來就對大家講:不是我的問題,是老董的問題。
「文化大革命」中,她被劃到了反軍的那一派,連工資都不能回單位領,被趕了出去。她們十幾個人,就到家富煤礦去找煤,當時很荒涼,沒汽車,沒鐵路,就是小船,自己拉牽。堅持抓革命,促生產,互相借錢堅持在外面搞普查。當年以她為主找出的那個煤礦,現在的年產量是200萬噸。當時找礦非常艱苦,艱苦的程度簡直無法想像,買飯去也得跪著去買,背上還得寫個忠字。天津市地質局長卞昭浩,是徐寶瑾那一派的。我是逍遙派。局裡要我去做他們兩派的大聯合工作。當時去加福煤礦,就沿著九龍溪坐船進去20多里。
徐寶瑾是找礦的技術負責人之一。她吃的是蘿蔔乾、饅頭、醬油湯。半年時間沒有領到工資。米也買不到。由於她一直在政治上抬不起頭來,上上下下都知道他們出了成績,就是不予肯定。她是反韓先楚的那一派,所以直到現在還影響她入不了黨,得不到重用。她發表了幾篇關於福建煤礦的學術論文,在煤炭部得過獎。通過加福煤田,對南方的煤有了新的認識。
1980年以後,徐寶瑾調到大隊地質科主管生產,去年任副主任工程師。對於她來講,最遺憾的是沒有孩子,抱養了一個女兒,取名董芳,眼睛有點毛病,到上海動了手術,恢復得很好了。徐寶瑾的姐姐、姐夫是解放軍總政的話劇演員,拍過《模範丈夫》。徐寶瑾的女兒在上海得過肝炎,住在她姐姐家裡,姐姐一家生怕傳染,有點嫌棄。當年阿芳在初中讀書,徐寶瑾出差了,周圍的同志就告訴她,你不是徐寶瑾親生的,是撿來的。阿芳去算過命,究竟是不是她生的。徐寶瑾知道了很傷心。她的妹妹陳寶琳,跟她是同母異父。陳寶琳的丈夫是中國駐葉門共和國使館官員的兒子,因而其母瞧不起她,結婚兩年就離婚了,現在任解放軍總政舞蹈教練,住在蘇小明隔壁。徐寶瑾覺得丈夫對她很好,雖說沒有親生孩子,但也覺得很幸福。她們夫妻每月收入250多元。她從不攢錢。她的觀點是有了錢,花完了就能睡覺了。有了錢就去上海、北京、武漢走一圈,花完為痛快。老董是武漢人。去年,省局作出決定,把她從閩北調到福州來,安排在儲委工作,她自己不願來,一是少了野外津貼,無錢去上海、北京、武漢玩一趟。二是阿芳的學習成績偏科,要幫助她補好功課。
她現在還沒入黨,大隊黨委書記找她談過話,朋友、同志也找她談過心,她坦誠地說出沒有提交入黨申請的原因,就是認為黨內作風不純,很多黨員搞特權,她看不管。現在,省局提拔她擔任閩北大隊副大隊長,她也不願意干。她只希望干業務工作。她對人不大講情面,局裡對幹部子女的特殊安排,她批評得很厲害。對大隊領導到下面帶木材,做傢具,她也很惱火,提了不少意見。也有人對她有意見,幫她丈夫老董講話,為老董講好。再就是認為她不搞什麼吹吹拍拍,吃吃喝喝,是很小氣的表現。在外面,是她的天下;到了家裡,她卻服服帖帖依老董的,夫妻生活很微妙。
去年正月初一,《文匯報》頭版頭條登載了她的事迹,現在如果有記者去訪問她,她不肯接待。她被評為全國三八紅旗手。大家都叫她旗手,她很生氣。她知道了內幕:黨委推薦她上去,是作為女同志中的先進典型,沒想到她真的成為了全國三八紅旗手,似乎給她的榮譽太高了,她有看法。電視、電影里值得同情的東西,她是要流眼淚的,如果有人笑,認為虛假,她會要罵的,無論在生人面前還是在熟人面前,她都是這樣,不會偽裝。她很愛乾淨,衣著大方樸素。她工作上受到挫折,在外面不會有什麼妥協,但回到家裡是會流眼淚的。她用自己過去的經歷,教育年輕人。她對自己的朋友、同志很重感情,對不喜歡的人,連理也不理。她潑潑辣辣,天不怕地不怕。她偶爾也露出一點自卑的情緒,覺得自己是中專畢業生,學歷低了一點。如今想大幹一番事業,自己年紀又大了一點。
徐寶瑾也很幽默,常聽她說些笑話,什麼阿拉伯人的嘴,中國人的手,希臘人的腦袋。阿拉伯人,一個男的可以討四個女的,阿拉伯人成熟很早,只有十三四歲就當媽媽了,女的長得很漂亮。阿拉伯人死了是不哭的,認為是真主升天了。孩子可以把媽媽賣掉,自己再去討老婆。兩個朋友之間,可以把自己的女兒送給朋友做老婆。女的跟人通姦,發現了要用亂石砸死。偷了東西的人要砍手。8萬多人的首都,3萬多輛小車。她還常講些他國的地理和人口情況,我曾去北葉門援助過,她還拿相關數據考我,像北葉門15萬平方公里,150多萬人。我以前沒留心這些。後來都是聽她說的。她對當前地質隊伍不穩定也擔心。她告訴我:閩北大隊現在還有106人打報告要求調走。她為地質事業是否後繼有人倍感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