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竹山坡養魚專業戶,出了名的精明人
下午2時37分,周立民率領的縣調查組一行,在余進秋、劉進秋的陪同下,從酉港公社出發,乘機動船,沿碧綠如鏡的內江航行,前往竹山坡大隊。江堤上,一座座農舍掩映在綠樹翠竹之中,從機動船窗口掠過。行駛了半個小時之後,抵達竹山坡大隊。
我們直接來到養魚專業戶周克均的家,他和堂客湊巧都在家。他從余進秋口裡得知我們的來意后,作了自我介紹:他是甲子年出生的,今年58歲,堂客55歲,兒子周建新,22歲,學木匠去了。兒子周樹慧,小名六佬,18歲,曾到石板灘學過一段時間的胡琴笛兒,因家裡承包了魚池需要勞動力,他就回來養魚。還有兩個兒子在1980年同一天結婚。今年,周克均承包了200畝水面。他白天割草餵養,夜裡巡湖。老屋分給了已經結婚的兩個兒子,他現在住的三間磚房,是他自己做磚,燒磚,砌磚,木工,蓋起來的,沒有請工。聽到這裡,周立民情不自禁地說:會搞事的,樣樣都會搞。
周克均:簽訂承包合同的時候,大隊秘書沒有在屋裡,合同上沒有蓋章的。只講了那句話。我把大隊幹部都接攏來吃了飯的。
陳福初:是大隊提出來,你接把的,還是你自己要搞的。
周克均:架勢個把月沒得人接把,我才接把。
周立民:承包款12800元,大隊怎麼處理的呀?
大隊分管農業的黨支部副書記:「分給各個生產隊。」
大隊黨支部書記:這200畝水面,以前插稻,收成好的年份,產谷15萬多斤,不好的年份,只有幾萬斤,還要安裝一台抽水機,不停地往外抽水,一年下來要燒三四噸柴油。1972年到1973年,種的湘蓮,畝產蓮子100來斤,6角錢一斤。那時候就靠這點收入,建起了大隊小學堂。
這時,周立民看到沅北大堤上來往的手扶拖拉機,說:狗狗多得很羅!
劉進秋說:這算少的。到了交公糧的時候,路上不斷線,一天跑到晚。
周立民戴一幅墨邊眼鏡,不時戴上,不時摘下,不時放進灰色塑料眼鏡盒裡,又不時地從眼鏡盒裡取出。他手中的那支藍杆子鋼筆飛速在白心子的筆記本上做著記錄。這時他停了筆,扳著指頭算賬:從1977年開始,在這塊水面上插了幾年糧?產糧有好多呀?
大隊支書:1977年產了6萬斤谷,1978年10萬斤谷,1979年14萬斤谷,1980年15萬斤谷,1981年13萬斤谷,產得少的年份都是因為水汶了去噠。5年共收了60萬斤谷,平均每年12萬斤,每1斤谷價值1角9分5厘,每年的收入23400元。減去每畝成本費70元,共14000元,純收入9400元。
周立民:你這裡面只養魚吧?沒有種湘蓮吧?
周克均:沒有。
大隊支書:種了雞頭米(芡實),沒有看住。
周克均:三月、四月、雞頭米長出來的時候,鯉魚吃它。六月、七月,雞頭米身上的刺刮魚。到結了雞頭米,魚又吃它。我這是水上撈明月。到底好多產量,我硬要估計死伙,兩萬斤魚是搞得的。不管它才魚吃也好,死也好,總有兩萬斤,刷帚都刷不掉。按百分之三十的成活率,都有3萬尾魚,每尾兩斤,都有6萬斤。
周立民:你放了飼料的嗎?
周克均:沒有。湖淺,肯長草,有吃的。
周立民:花了好多成本啦?魚苗5600元,柴油1000元,上交12800元,干湖1000元,共計20400元。個人純收入14600元。
周立民又問:你還種了田吧?
周克均:種了4畝6分田,其中留了6分秧田。早稻畝產700斤,總產2800多斤。晚稻看不見泥巴,只是跟白葉枯搞一傢伙去噠,總產也有2700斤。我早稻上交了1319斤谷,包括三超,全家糧食吃不完,還有多的。
周立民:你硬有蠻狠啦?
周克均:我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架之力,朝不歇馬,夜不歇腳。周書記我告訴你,我的紅花籽每畝得到過150斤。我插田,在俺大隊里不算第一,也算得第二。我種了田,還育了海花,還餵了豬。」
周立民聽著彙報,右手不停地在胸膛上撫摸。他對周克均問:和你一起承包的是你哥哥吧?他出了好多成本啦?
周克均:一萬元。他死去的時候,叮囑俺四房裡(四弟),除開一切開支外,按四六開分成。
我觀察周克均,光頭,淺黑髮,長方臉,古銅色的臉膛,額頭上橫著四條小溪,瘦長的個子。他這個引起縣委書記高度重視的農村專業戶,居然沒有文化,不認得一個字。他1958年當過生產隊長,散食堂的時候餵過魚。那時候,隊上三隻小船船兒,隊屋是千根柱頭落腳。他屋裡三口人吃飯,兩口子做,年底都只進得幾元錢。
周克均:1980年我把窯眼平起來,窯眼是做磚的,我養了魚苗,收入19850元。魚苗是900元一萬尾。1981年,孵了6萬魚苗,兩年魚的成本就一起丟到這湖裡,我原來就弄魚,使麻罩,打卡子。真正養魚還只有這三年。搞生產,同別人比,不得打下。那時幾浸種,早稻種穀壞了,我就趕種中稻,這講起是一個癟古,下水秧,出太陽都要曬起,檢查,好大的太陽,到了晚上卻落起雨來噠。我又不要睡的,晚上就觀天時,看動物,蛇,老鼠,都出來噠,磉砘冒水。我就曉得天時會變。半夜時幾,我就把秧田裡的月口捉起來了,關滿一丘水。公社裡來檢查的幹部,硬要我放水,還刮我。我犟得很,說:「你書記也好,隊長也好,身上脫光衣了凍得嗎?秧苗放了水,如何凍得呢?」我高低不肯放水。結果,只有我的秧苗沒有凍壞,扯出的秧插了40多畝田。那時,我給隊上的人講我的秧插得噠。一些後生兒就拍起屁股,打起哈哈笑。以為我沒有搞隔氣秧田,我的秧苗全死了。他們到我的秧田裡看了以後,問我育秧的訣竅。我說,秧田裡不關水,起大風秧苗根子就會發黑,很快就會死掉。
周立民:你住的這棟屋全是你自己動手修的呀?是抽空閑的時候搞的吧!?
周克均:我從8月間架勢,每天搞一陣陣兒,到十月間才把屋修起。
周立民:你還不錯哦!都會搞。
汪萬昌:這個老倌子,是農村裡講的搞架子。
周立民給周克均算了算賬,今年他全家可純收入20865元,人平5212元。其中養殖成魚的收入10960元,魚苗返回910元,兩項相加11870元。油50斤,50元,庫存魚苗500元,總共12801元。人平純收入3240元。
周立民:這是大體上匡算,也可能少,也可能多。
周克均招呼大家吃晚飯,提出青梅酒和曲酒各一瓶。一桌子擺滿了菜,大碗小缽,有清燉水魚,清燉草魚,蒸雞蛋,酸豆鼓,油炸紅辣椒,煮粉絲。大家都不肯喝酒。周克均不依不饒,給每個人都斟了一杯。大家只好領他的意,每個人只喝了一點點青梅酒。
吃飯時,周立民對公社、大隊幹部交代:以後來人參觀,不要在這裡吃飯。
余進秋:今天我們沒有跟他打招呼,是他自己準備的。
周克鈞:縣委書記來了,是看得起俺,祖宗八代臉上都添了光,不留下來吃餐飯,俺一輩子都會心裡痛。
周立民笑了,笑得很開心。這時,王利亞夾了魚嘴唇,放進周立民碗里。周立民又把魚嘴唇從他碗里夾出,放回了魚缽里。王利亞對我耳語:周書記最喜歡吃的就是魚嘴唇。
飯後,周立民和余進秋,大隊支書老蘇談話,要求全力支持專業戶的發展。周立民又對周克鈞說:你還是放心大膽地搞,看,你們的幾級書記都在這裡嘛!都支持你,怕什麼呢?
周克鈞:我還是認為在這塊地方修電排站,改種水稻好些。
實則,他這話我們明白,他最害怕的就是在這裡修電排站,改種水稻,只想依然讓他承包養魚。他這樣說,是為了試探領導的想法和態度。他不愧是出了名的精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