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黑老方」決心察奸
一輛吉普車駛出縣委大門,朝西急馳,眨眼消失在起伏的車流中。
縣紀委書記收回目光,心裡突然感到分外惆悵、焦慮、不安。
吉普車,載走了縣紀委正、副書記對「五.三」事件的看法和意見。
吉普車喲,載來的又將是什麼呢?
他後悔不該讓吉普車走得這麼快,他甚至想把吉普車追回來。
剛才,他和縣紀委副書記老牛、小羊一道,根據下午三時縣委書記對艾家姐妹作出的反應,對「五.三」事件進行了全面的分析和研究。縣委書記沒有出面接待艾家姐妹,而是黎主任和顏悅色地和她們作了一番意味深長地談話:
「這樣重大的問題,你們及時向縣委反應,這是對縣委領導的愛護,應該受到表揚和獎勵。這件事,就算到此為止,你們再不要向別人提起,也不要再追問那個冒充縣委書記的人是誰。至於下一步該怎麼辦?縣委領導已有安排。」
艾家姐妹走了,卻留下了一個特大的「?」。
他們一致認為:縣委書記此次息事寧人的態度,與在全縣三級幹部大會上大動干戈的情形比較起來,形成明顯的反差。這說明「五.三」事件大有文章。於是,他們立即作出決定:為了儘快查清「五.三」事件真象,三管齊下:老牛和小羊迅速驅車地區紀律檢查委員會彙報;縣紀委書記和縣委整黨辦趙副主任,分別帶領兩個調查組,找當事人作深入細緻地調查。
此時,老牛和小羊乘坐的吉普車正在烏光油亮的公路上賓士,離地區紀委的大門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心裡卻感到越來越不安。地紀委領導聽了老牛和小羊的彙報,會是何種態度呢?是譏笑他神經過敏?是責怪他與「一把手」鬧不團結?還是引起高度重視,採納他的意見,對「五.三」事件查個水落石出?
這些,在老牛和小羊出發之前,他就想過。
他也曾想查清了「五.三事件」真象,再去向地紀委彙報。但是不行啦!縣委書記,是省、地委雙重管理的幹部,又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要對他的行為進行調查,必須徵得地紀委的同意。
此時,不知為什麼,縣紀委書記總是朝不利的方面想得多。這也難怪,縣委書記是省委的培養重點,放到基層鍛煉的「三梯隊」幹部,年輕,有文憑,先後擔任過省直機關團委書記、團省委辦公室主任、團省委常委、縣委副書記兼縣長等職,是新聞界大肆歌頌的改革人物。就在4月21日,《××日報》頭版頭條,還以醒目標題,配上插圖,刊登了《縣委書記和他的窮朋友們》的大塊文章,盛讚縣委書記在桃花江縣的政績,轟動了全省上下,名聲廣播省內外。就在這樣的時候,提出要調查縣委書記的生活作風問題,這不是往「改革家」臉上抹黑嗎?假如真的查出了縣委書記的生活作風問題,發現這位「英才」的領導定會全力袒護他。而自己只是個小小的縣紀委書記,豈不是自不量力嗎?不僅如此,說不定還要落一腦殼浮萍子。這樣的苦頭,他吃過好多次了。
那是七十年代初期,他作為縣委工作隊隊員,在山區蹲點,查出了區委書記姦汙婦女、逼死人命的嚴重罪行。這理應受到表彰,哪想到,自己的頂頭上司,就是這位區委書記的老上級、老朋友,暗中給他小鞋穿,以目無領導為由,將他下放「五.七」幹校,罰他天天餵豬和掃廁所。
就是粉碎「四人幫」以後,他也曾因為仗義執言,秉公辦案,飽嘗辛酸。他清楚地記得,一九七八年初春的一天,他接待了來自洞庭湖某縣的一位醫生,這位醫生向他陳述了一樁不白之冤。有個學校的校長,姦汙了一個女學生,致使女生懷孕。學生家長為了顧及名聲,請求這位醫生私下做人工流產手術。這位醫生出於對學生的同情,就應允了。沒想到,手術做得不理想,留下胎兒半個腦殼在腹內,後來到醫院開刀才取出。事情發生后,這位醫生被作為姦汙女學生的同案犯,不僅被開除黨籍、工作、還判刑兩年。醫生一直不服,在監獄里多次上訴,被駁回。刑滿釋放后,多次找有關部門,要求實事求是的公正處理。依然無效。有關方面對這位醫生寄予同情,但這案子是縣委書記親筆簽了字的,如果推翻原判,縣委書記豈不要威風掃地!但他覺得醫生受了冤屈,此案應該重新甄別。於是,他作為地區紀委的一名普通幹部,大膽地向地委領導彙報了自己的看法,並提出了具體建議,引起了地委領導的重視,並派他陪同一位地紀委副書記驅車前往該縣,召開縣委常委會,重新討論此案。會上,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相持不下。大家都把目光射向縣委書記和地紀委副書記身上。可這兩位領導都遲遲不表態。他無法忍耐,便站起來,坦率地講了自己的看法。發言是痛快的,後果是苦澀的。在返回地紀委途中,他遭到了地紀委副書記的嚴厲批評:
「你是個一般幹部,有什麼資格在縣委常委會上伸出腦殼發言?真是老鼠爬稱桿,自稱自呢。如果照你說的那樣處理,縣委書記的臉不是要往胯里放嗎?往後還怎麼統領全縣幾十萬人的行動呀!」
因為這事,他不僅被發配到邊遠山區勞動改造了兩年,而且長期受到壓制,得不到應有的使用。
但他從不後悔。
他照樣做他應做的事。
他依然走他該走的路。
某縣縣長,憑藉手中的權利,將自己的八個農村親屬,冒名為船工,由農村戶口轉為城鎮戶口。群眾紛紛投書地紀委,要求查處。按規定,理應派一名有身份的領導人辦理此案。不知為什麼,受差遣的卻是他這位普通幹部。他二話不說,查清事實,上書地委、地紀委,糾正了這位縣長以權謀私的錯誤行為。被權勢扭曲了的那位縣長不僅沒有因為錯誤受到處罰,反而被提升。
桃花江縣航運公司經理兼黨總支書記,是省內外紅得發紫的人物。然而,群眾反映他有嚴重的貪污和行賄行為。地、縣紀委派出聯合調查組,鳥沒打到,反而撲身毛,被指責為極左路線的殘餘勢力,企圖整倒一個勇於開拓,敢於創新的企業家。調查組掃興而歸,反映問題的群眾受到邪惡勢力的打擊報復。他深信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決不會無事生非,主動要求上案。他以副處級檢查員的身份,帶領一個調查組,進駐該公司,經過一年多時間的內查外調,終於從一張假髮貨票上打開了缺口,查實了該公司經理貪污160000多元的犯罪行為。此案一破,群眾稱快,上下滿意。
他走馬上任桃花江縣紀委書記后,沒想到就在他竭盡全力端正全縣黨風的時候,來了這樣一位作風不正派的縣委書記。
為此,他向上級提過意見,和這位縣委書記在縣委常委會上作過面對面的鬥爭。然而,上級沒有採納他的意見,縣委書記依然惡行不改,終於演出了5月3日晚上的醜劇。
他不能不管!
上級會同意他的意見嗎?
即使讓他管,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也許,他不管,他人生的道路會順暢一些;
也許,他不管,他擔任的職務會更高一些。
但是,作為一名中共黨員,作為一個中共縣紀委書記,他應該一管到底。哪怕是再次落一腦殼浮萍子!哪怕是再吃一次苦頭!不管,就犯下了人民不可饒恕的罪行。不管,就辜負了黨的多年培養。不管,就違背了自己的良心。
水有源,樹有根。他對違犯黨紀國法的領導幹部敢抓敢管,就因為他從小受盡了貪官污吏的欺壓,對貪官污吏恨之入骨;就因為他從小時常聽父母講包公的故事,對包公崇拜之至;就因為中國共產黨把他從一個放牛娃培養到大學畢業,使他樹立了為全人類奮鬥終身的遠大目標。
他出生在洞庭湖畔一個貧苦的農民家庭,兩歲時,洪水捲走了他的家,三歲的哥哥被迫賣給豪紳,祖父祖母活活餓死。窮人的生命,就象洞庭湖上的蘆葦,儘管洪水襲擊,惡浪沖卷,哪怕寒冰覆蓋,狂風扑打,都能頑強地繁衍生長,給荒涼的湖灘鋪上一層綠色,撒下一遍金黃。他父母雖遭此大難,卻沒有倒下去,依然帶領全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憑勤勞的雙手,使這個貧窮的家又恢復了一絲生機。
然而,地主、官僚比洪水還兇惡,總不給窮人一條活路。本村一家地主,見他家又蓋起了一棟茅草屋,硬說是他家的祖墳,佔了地主家的風水,逼著他父親移墳。他父親不肯,地主就用三十擔皮棉,六十擔穀子,買通縣衙。縣長派兵製造事端,打斷他母親的雙腿,抓他父親坐了大牢,直到日本投降,縣太爺嚇跑,父親才從牢里逃出。那時,他經常聽母親講包公的故事,盼望真正有個包文拯來為老百姓主持公道,可就是盼不來。
當他長到十二三歲,一聲春雷,驅散了烏雲,他一家和全國窮苦人民一樣走出黑暗的深淵,見到了陽光普照的青天。黨和政府送他免費上學讀書,直至大學畢業。他學的知識越多,報效祖國和人民的本事越大,懲治貪官污吏的決心就越大。大學畢業時,他主動要求到貧困偏僻的山區任教。後來,他由一名普通教師,走進了黨和政府的重要工作崗位,有了一官半職。他時刻告誡自己,要做一個名符其實的共產黨員,要做一個包文拯那樣的清官。這些年,他目睹黨風不正,社會風氣敗壞的現狀,越覺自己肩上的責任重大。
此時,他竟在心中哼起了京劇《陳州放糧》中包公的一段唱:
老夫忠心把國保,
王子犯法也不饒。
為百姓烏紗蟒袍何足惜,
處強懲暴黑頭高懸吊。
他當機立斷,不論赴地委請示彙報的老牛和小羊帶回什麼樣的指示,都應及時查明「五.三」事件的真相。
時間就是辦案的效率。
他迅速指揮兩個調查小組,分別找艾若莉和喬小巧作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