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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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有時很玄妙很遙遠,有時也真實得近在咫尺。

這個薄霧瀰漫的早春清晨,匆匆趕去上班的夏坤有幸領悟到了「霧裡看花」的情趣。如同慣常那樣,他掐准了時間出門,下樓,快步急走,當他打開辦公室的門,坐到自己的院長桌前時,正好是上班時間的八點正。在部隊里養成的嚴格的時間觀念,他習慣地堅持至今。

而此刻里,他不由得放慢了腳步。是在他測算著前面霧裡的醫院大門與自己的距離時減慢步子的。四個亮麗的倩影映入了他的眼帘——一位身穿淡駝色羊毛長裙,外披一件深咖啡色海虎絨短上衣。這服飾好熟悉!他猛然想起,瑩琪來渝時他陪她去買過這麼一套服裝,她試裝時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另一位,穿一身很隨意的銀花色套裝,裙短不過膝頭,白襪,腳蹬白色旅遊鞋,真如山城人形容的「美麗『凍』人」了;再一位,則是皮衣皮褲皮靴,有如女飛行員一般;還有一位,穿絨衣緊身連衣裙,套有一件淺灰色卡腰服。她們手牽手笑語盈盈從他身邊走過,漸漸披上了薄霧的輕紗,變得朦朧。朦朧之所以美,是因為它為人們提供了想象的天地。真的好美!那漾著春意的女性身影,傳遞出擋不住的女性魅力,那身姿那服飾那色彩那微笑那和諧,閃爍在淡霧裡,給冷涼的季節一份暖人的溫馨。看著這四個消逝在霧中的倩影,夏坤就想到了史瑩琪、章曉春、甘泉和寧秀娟,想到她們不同的性格、風姿、甘苦,想到自己同她們之間在生活、心靈上相互留下的或深或淺的烙印。想象的翅膀一旦舒展開來,他就被一種情愫陶醉,打亂了慣常的步伐。

他習慣地抬腕看錶,一驚,小跑起來。跑到醫院大門口,自嘲地笑,一個堂堂院長,怎麼這麼兒女情長多愁善感。跨進醫院肅穆的大門,一種莊嚴的責任感又充滿了他的心頭壓上他的雙肩。八點過兩分的時候,他坐到了院長桌前,桌上已放了院辦公室主任簽送來的一本文件。他開始翻閱、簽署意見。醫務科長來彙報,那個死在醫院無人認領的農民的骨灰已經在火葬場停放兩年,按照慣例,醫院可以不管了,請他定奪。

夏坤想想,說:「還是再去交一年的存放費吧,萬一他家的親人又來認領了呢。」

醫務科長想說什麼,又沒有說。

這農民是去貴州一個私人煤窯挖煤,窯塌了,壓傷后被夥伴們從貴州運回來的,放在醫院急診科后,那伙人就走了,再沒有人來管。夏坤就叫先救治、護理,醫藥費等花去了幾萬元,還是因傷勢過重未救過來。其間向他家鄉打過電話、電報,又派人去過。結果,這農民的親人不願意來,理由是,他父親已去世,母親已改嫁,沒有親人管了。就又請示了民政部門,逐級指示到鄉里、村裡,就來了他的一個遠房親戚,揣了400元錢來。他看了傷者后,二話沒說,偷偷溜回去了,一分錢也沒有給醫院留下。民政部門也答覆說只解決孤寡者,他有生母健在,應該來管。結果是,誰也不來管。他死後,又再次通知,依舊不來人。只好由夏坤點頭負責,由醫院派人送去火葬場火化,買了骨灰盒存放起來。

想到這事兒,夏坤就一嘆。現今的醫院,收入只能說可以,而支出卻大得驚人。細扣細算,利潤不過5%左右,還不能加上欠賬。像這樣的無人過問的傷者、死者時有所遇,而一些單位拖欠醫藥費更是常事。每年,醫院都有近百萬元的欠賬。

醫務科長走出去又回來,彙報說,又有病人的單位來查賬了,說醫院開了大處方,結果那發票是假的。唉,夏坤一嘆,這假髮票發現過多次了,醫院保衛科會同市公安局也出面查過,可查到後來那人他說他是在火車站買來的,至於賣假髮票的人他也不知道是誰、現在何處,就此斷了線。這些個造假髮票的人,敗壞了醫院聲譽、影響了醫院效益、增加了公費醫療開支,抓住了非嚴辦不可!夏坤憤憤地說。醫務科長就說,上哪兒去抓喲,又講了另外一件事情。昨天晚上,一個喝醉了酒的男病人,說值班護士態度不好,打傷了她。現在,科里意見極大,要求醫院必須嚴懲肇事者。而電台的記者也來了,說是對方告了醫院,指責值班護士見死不救,如是實情,電台要廣播曝光。

夏坤眉頭深鎖,這可是件棘手事情:「你們會同保衛科去查實情況,明辨是非,不行,就請派出所來幫忙查實。至於那位記者,一定要熱情接待,說明情況。」

醫務科長走後,夏坤的腦子煩亂。在差不多整個社會輿論都對醫院的醫療質量、服務態度、日漸上揚的醫療費用持譴責的現在,在一段時間以來人們甚至對醫生、護士被毆打都難以表現一點同情的情況下,他這個院長的日子不好過。這所上千人的大醫院,難免沒有個別態度不好者,藥品、醫用物資的市場價格上漲,「罪責」似乎也落在醫院頭上,也難怪就診者會有意見。可是,醫院裡絕大多數醫務人員還是好的,是熱心為病人服務的,他們如果無辜受到傷害醫院裡也是要給予關心、支持的。否則,按平了就診者那一頭而工作人員這一頭又放不平的。輿論反映的醫院的問題也確有公平之處,然而,就完全公平嗎?他明白,醫務界目前正面臨著幾十年來前所未有的困境。在一個十字路口等待著選擇。夏坤有時候就想,而今國家醫院的命運最終將會如何呢。醫院現在是斷了「計劃」路,又進不了「市場」門,叫他這個院長怎麼辦?確實,自己醫院,還有其他不少的醫院都蓋了新樓和正在準備蓋新樓,搞了內裝修,引進了不少價格昂貴的大、中型醫療設備,蓋了職工住房,發放了不太多也並不太少的獎金。因而,就有人捧著手上越來越「沉」的醫療收費單,搖頭苦笑,說:「醫院發了!」還堅信明白了其中的奧秘。可是,人們又逆向想過沒有,這麼多的醫院,難道真能同時發展這麼快嗎?「三百六十五行」,那麼多步履艱難者,怎麼就醫院「獨秀」呢?沒有奇迹。夏坤明白,事實上,正是沒路可走了,他們這些醫院的院長們才不約而同地用借款、貸款、欠賬、分期付款、投放分成、合資等辦法來「上檔次」,包括用藥也「上檔次」,以此來增加自己的競爭實力。其結果,自然是醫院大發展,而欠款卻達數百萬元甚至於上千萬元。這樣的負債運行又能維持多久?下一步又該怎麼辦?

是啊,在經濟轉軌的大潮中,很多關係一時確實難以理順。他在一本公開發行的衛生雜誌上看到一組數字,國家每年對衛生事業的投入僅占國民生產總值的2.3%,占財政支出的3%,離世界衛生組織對發展中國家規定的衛生投入不得低於本國國民生產總值5%的要求還有距離。當然,離美國等發達國家衛生投入占國家財政支出的14%—20%的距離就更大。中國太大了,人口太多了,國家正在改革發展的過程中,一時也不能如期滿足衛生投入的需求。世界首富的美國的年人均醫療衛生費用是3500美元,我國是年人均570元人民幣。各是各的國情,不應該作這種無意義的比較,更不應該不切實際地抱怨。早幾年,夏坤曾平靜地發過牢騷,也平靜地甚至帶有幾分樂觀地接受著現實。因為,在那些年裡,看病難始終是社會的一大焦點。他堅信,只要有病人,醫院就能靠自己求生存求發展,更何況改革還帶來了不小的活力!然而,令他始料不及的是,進入目前的實際運行和操作后,他才發現事情遠非想象的那麼簡單順利。他發現,科技界、文化界也有不少困難,日子也不好過,可事實是,自從改革開放以來他們就得以在「市場」上尋求對自身價值的承認,得到了各級的鼓勵、支持,獲得了效益。不是嗎?西昌的衛星發射中心也進入商業運行軌道了;重慶的國防科技產業也軍轉民用,生產出一批又一批的摩托車、轎車投放市場了;文藝界,還有中、小學校的第三產業開發也是令人瞠目結舌!而醫院呢,就不一樣了。其中一個目前尚無法解決的首要難題就是:不論醫院大牆外價格放開的各種藥品、醫用物具,包括紗布、棉簽、碘酒等等的價格如何上漲,而醫院卻始終未能進入真正的成本核算的軌道。更不要說將知識、技術和人的無形勞動的全部價值都計入成本了。為解決收入低於成本這個難題,市裡物價、財政、衛生部門還是做了大的努力,調整了幾次醫療收費標準,卻又總是謹慎小心,酌情上調的。因為,沿用數十年的國家醫院作為福利事業的價格標準,要動一下則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人們就診的經濟承受能力還有限,人們的「福利醫療」的傳統思想觀念還難以適應成本核算的市場體制。有的公費醫療者,可以上高級餐館自費豪吃一頓,上卡拉OK消費,然而,卻對看病繳費格外敏感。現在,不少單位都搞了公費醫療包乾的辦法,要從自己腰包里掏出部分錢來看病了,這是無法十分情願的。又加之地方保護而形成的中、小醫院劃分就診範圍,搶病人的競爭;又不知道怎麼一下子冒出了許多的很有自主權的私人醫院的競爭;還加之附近居民的大拆遷等等因素。現在是門診、住院病人也破天荒地大大減少。病人的減少立即反映出收入的下降。而自己這家大醫院,是一天也不能停止運行的,工作人員的工資、獎金也是不能減少的,得要調動大家的積極性呀。說到獎金,一分一厘都得靠自己掙;而工資呢,上面只發60%,另外的40%也得靠自己去掙。有一次,CT儀的球管壞了,因為經費緊張,當時沒有買保修,已經超負荷運轉一年多了,焉能不壞?外國公司要求必須把40多萬元錢付去才來換新球管。CT儀不能運轉,病人不能得到及時檢診,只好轉到其他醫院去做CT檢查,一些病人就住到其他醫院去了,無論社會、經濟效益都損失很大。不得不將就要發給職工的獎金的錢立即付出了40多萬元去,不得不推遲發放全院職工當月的獎金,職工們的意見好大。到了下個月,再不能拖,必須得兩個月的獎金一起發下去,就只好拆東牆補西牆,又去拖欠葯款。本來就被追欠葯款者追得惱怒的藥劑科主任就又是好大的意見,威脅說要停止進葯。醫院不進葯還怎麼辦下去?他就又去給藥劑科主任做工作,希望給予理解、支持,心裡卻也在說,像這麼老是拖欠人家的葯款也不是個辦法。

唉,雙重標準,夾縫中求生存。

對於國家醫院職工只撥發60%的工資這事,本意也許是為推動醫院改革,促使自力更生創收。但也有人說,這是「逼良為娼」,意思是「逼」了有的醫院有的醫護人員亂收費。他是堅決反對亂收費的,他多次在院周會上說過,一定不能亂收費,這種「殺雞取蛋」的辦法只會敗壞醫院聲譽,最終會失去病人的信任失去病人。且凡發現了亂收費的一經查實立即如數退還給病人,並給予亂收費的科室、個人以重罰。然而,如何找到一條正當而有效的創收之路,並不容易。這又是兩難。問題的關鍵是:醫院如何既要體現「為人民服務,以病人為中心」的辦院宗旨,又要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規律,這就必須探索出一個新的體制。前兩年,已改提醫院是公益性的福利事業了,這是一有效的探索。也許,醫院最終還是要走向市場,可一旦走向市場怎麼辦?這是夏坤時時苦想的問題。發展衛生產業,以高科技開發為主,將科研成果轉化為生產力;醫院的開支也應盡量做到「肥水不流外人田」。衛生部已有指示,市裡也重視了。有位市裡的領導就說,前幾年我們抓中、小學校的第三產業開發,成效顯著。衛生產業開發抓遲了,要快步趕上。這一點,夏坤到很欣慰,自己的醫院三年前就搞了個醫藥衛生科技開發公司。當然,目前也還只是小打小鬧,開初不過是想安排些剩餘勞動力,現在看來,要大抓大上才行。他也想,或許,將來國家的財力雄厚了,會全民實行公費醫療,不過這種可能性太小;也許,會實行社會保險或走向股份制。

這樣一想,夏坤就打開了抽屜,取出那厚厚的自擬的醫院「九五」發展規劃和1996年工作要點來,又從頭看了一遍,逐段進行修改。心想,要儘快讓辦公室主任抄一遍,黨政領導商量了儘快列印下發。看著這份寫在紙上的「九五」發展規劃,他那心就怦怦地跳:拆建老病房大樓;擴大病床總數;抓好醫院形象工程;改善服務態度;以病人為中心;提高醫療、教學、科研水平;建成臨床學院;再搞兩個研究所;招收博士后;拿上幾項國家級科技獎;以高科技開發為先導,大力發展衛生產業,以副助醫;增建職工宿舍,修建高知樓,以解職工後顧之憂……

困境重重,路,還得要走。前途還是令人鼓舞的。

就想到該去看看母嬰同室病房了。這改修的母嬰同室病房,有沙發、冰箱、空調、彩電,住院的產婦還總是滿員。看來,只要自身條件允許,人們還是歡迎高檔次的服務。就又想,國家這幾年抓醫療衛生與國際接軌,比如,創等級醫院、搞母嬰同室、提倡人奶餵養嬰兒等等措施,是很不錯的。是的,醫院確實還是在發展,改革開放以來,醫院也還是大受其益的。

夏坤從母嬰同室病房出來,又去其他科室走了一遍。看見科室的病人一覽牌上掛滿了住院病人的卡片,他就展顏笑,看見掛少了,他就眉頭緊鎖。外一科的值班護士還以為是自己有什麼過錯被院長發現了,緊張不已。他就鬆了面肌,對那護士笑笑,說:「看你,又沒有佩戴胸牌。」那護士也笑了,從工作服的上衣兜內掏出胸牌來:「夏院長,你看這胸牌的別針壞了,老是壞。」夏坤也就無話可說,確實,這胸牌的別針老是壞,那些制胸牌的人怎麼就解決不了這麼一個小小的問題呢?有的工作人員是成心不願意佩戴胸牌,有位老技術員就對他直言不諱:「夏院長,你當然願意佩胸牌啰,上面寫著院長、副教授的,可你看我,40多歲了,還是個技術員,明對你院長說,我是不戴的……」他就想到了在美國時,那醫院是每個工作人員都必須佩戴胸牌的,否則,連醫院大門也進不去。當然,他們那胸牌上只有本人的照片、姓名、科室和編號,這倒是可以效仿的。護士長端了治療盤走過:「院長,又深入基層啦。你前年就說過,每間病房都要安裝上空調,可是,到現在還有一多半的病房沒有安裝,聽說人家那幾家大醫院都安裝了啊。再不安裝,今年夏天病人可就住那些醫院去啰。」「安,一定要全安裝上空調。」他說,他當然不希望病人到其他醫院去。「還有,被服組送來的被子、床單、病員服也總是皺巴巴的,病人意見大呢!」護士長要反映的事情總是很多話總是滔滔不絕。「就要買燙平機了,有了燙平機,一燙,被子、床單、病員服就平展展的了。」夏坤笑說,往病房外走。「呃,院長,才來就走呀。你要求我們全部取消病人的陪伴,我們照辦了,請了兩名護工來做病人的陪護工作。可是,護工嫌工資太低,下個月人家不做了,你看咋辦?」護士長抓住機會對院長訴苦衷。「不能讓她們走,你護士長做做工作嘛。」「咋做?只要你院長加了工資,她們自然就不會走了。」「好吧,這事兒我找人事科商量商量。」夏坤邊說邊匆匆走出了外一科病房。

這位護士長所反映的問題都確實是問題,都確實是需要儘快解決,說到底還是個錢的問題。為沒有儘快對所有病房安裝空調這事兒,他曾對分管後勤的副院長和設備科長發過火,而最終,球還是踢到了他的身上來。都要安裝空調,空調器倒還可以同供方談談價,分期付款,可必須立馬支付的是電力的增容費,不增容,靠醫院現在的電力負荷是萬不可能的。對於增容費,最節約的計算也需要160多萬元錢,這還沒有算上空調器的錢。不交增容費,電業局是不會來為你增容的。燙平機也離不開錢,且更麻煩的是現在洗漿房內已經是擁擠不堪了,就還得修房子才能安裝燙平機。修房子自然又得要花錢,還得要去跑規劃局,要在現洗漿房上面加層才行,而規劃局是絕對不允許在上面加層的。規劃部門的理由肯定是對的,可要安裝燙平機也只有在洗漿房上面加層才行,一則工作方便,二呢,醫院地皮有限,沒有什麼地處可以再修房子了。除非拆了舊病房樓修新大樓,把洗漿房也設計修進去,可這並非是立馬就可以做成的事情。還是得要去找規劃部門的人,說明醫院目前的萬般困境,想盡千方百計去疏通疏通。至於陪護病人的護工的工資,增加一點倒沒有多少錢,可是卻有個橫向影響問題,醫院所有臨時工的工資都有統一的標準,這陪護工的工資要長就都得要長,這就是一筆不小的數字了。現在,全院臨時工的工資,加上按規定請臨時工得要給區勞動部門上交的管理費和給臨工交的養老保險費等等,每月的花費得要5萬多元。

進到電梯里的時候,夏坤還在煩亂想著。「夏院長,又下科室啦?」開電梯的小女孩細聲細氣地笑問。夏坤點頭笑了,心裡很滿意,真是機制一轉換,人的態度就大變。

過去是醫院端鐵飯碗的職工開電梯,成天馬著一張臉,還時常找不著人,遇了急診病人可不得了。你問上哪兒去了,答上廁所了,可上廁所會花上一兩小時嗎?從國外回來后,夏坤一直想解決好這個問題,卻苦於沒有萬全之策。後來,抓門診窗口建設,他建議搞門診「導醫」服務,與其他院領導和有關職能部門統一了認識,不搞鐵飯碗,搞招聘。通過招聘來的有護士職業學校畢業證的人來擔任導醫,這些通過嚴格考試招聘進醫院來的年輕姑娘,熱心勤快服務態度好,很受病人歡迎。電視台來現場拍電視在全市進行了報道,廣東衛視台也做了轉播,門診病人多了,真是社會、經濟效益雙豐收。嘗到了這個甜頭,夏坤好高興。這就是說,在現有醫院人事制度未有徹底改革的情況下也可以局部進行改革。就用機關的人員下去開電梯,摸清楚每天到底有多少人流量,按照物價部門允許的收費標準到底有多少收入。有數后,把本院職工從開電梯的崗位上撤下來待崗,招聘了不景氣的電梯廠的下崗職工來開電梯,簽訂了責任書。結果,收的電梯費用不僅解決了他們的工資,而且醫院還有盈餘並且支付了電梯保險費。關鍵的是,這些下崗的電梯廠的職工盡職盡責,服務態度好,隨時保證了電梯的正常運轉,工作人員、病員和探視者都很滿意。

夏坤想著,走出電梯后,就徑直去了傳染科。走進傳染科病房,夏坤的心境就格外開朗。整個病房裝修一新,窗明几淨,病床滿員。護士們實行站立巡迴式服務,在病房裡輕步地走動;科主任正在進行教學查房,一大群醫師、進修生、實習的醫學生圍站在病床旁。「分子生物學、基因工程在醫學上的應用早已大獲其益了,現在我們科對肝炎的病因學研究、在診斷和治療上的應用……」科主任講著,看見了病房門外的夏坤。夏坤連忙示意繼續講,回身到另一病房去。

看著這環境優雅,秩序井然的科室,聽了科主任查房說的話,夏坤彷彿回到了在美國學習的那所醫院。看來管理確實出效益,體制的改革確實見成效。這是他回國后和其他黨政領導、醫院改革辦公室、人事科下大力抓的一件事情。事情是傳染科提出來的,他們科的主任、研究生不少都出過國,很想把科室辦成一流水平。然而,科室的病房條件太差了,且大鍋飯體制下的人們的積極性很難達到國外的那種服務標準。他們提出由科室人員自己集資來改造病房條件,當然,他們集了資是得要有足夠的回報的。對於這事兒,夏坤開先是猶豫的。他早就定過,像自己這種大醫院是絕對不允許搞設備集資的,否則,大家都去為自己集了資可以分紅的設備使力,不該開的檢查也亂開,致使多收費,不是坑害了病人了么?可這次人家科室提的是集資搞病房裝修,以改善病人的住院環境。不過是經物價局批准后可以提高一點住床費用,而病人儘管每天多交了點住院費卻享受到了更加優質的服務,這是於醫患雙方都可以接受的,他決定干。經黨政領導研究一致同意,由醫院改革辦公室和後勤房管科具體承辦。規定醫院的領導、機關和後勤科室人員一律不得參加集資,全部由該科室在崗人員參加。至於集資的回報,則按科室在原有收益的基礎上創收的部分解決,而且還得與醫院分成,這種分成不是終生的,在還完本以後再分成3年。很快,科室集資30多萬元,一個月左右就將病房裝修完畢開始使用。這樣,由於科室的發展與每一位在崗職工的利益掛上了鉤,科里進一步嚴格了考勤制度,嚴格了獎懲,強調改善服務態度,將責權利與每一位職工掛鉤,職工間自覺監督,很快見到了成效。以近期來看,病人的表揚多了,有位出院的華僑表揚說,這裡的環境一流,服務一流,診療技術一流。夏坤去病案統計科查看了該科上個月的治癒率、病床周轉次數、門診病人數等醫療指數,與去年同期比較均大有提高,病床使用率從91%上升到132%,科室的業務收入從6.4萬元上升到13.5萬元。

這會兒,夏坤巡看著這個科室,想著這些可以說是立竿見影的效果,展眉笑。突現了一個想法:這不就是在現有條件下,因地制宜的帶有部分股份制的一院兩制的一種可行的好方式么,這種於社會、經濟效益都有利的方式要是陸續在全院各科室都開展起來,那將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

病房環境改善,服務質量提高,來院求治的病人必會增多;床位使用率提高,周轉次數加快,除了臨床科室的效益會增高外,醫技科室的效益也會同步增長。對,應該動員其他的科室也都這樣做。當然,得要自願,不過,院方得要促成。這樣,職工不僅可以得到工資、獎金,還可以得到與自身責權利緊密掛鉤的分紅。這看起來好像主要是使職工獲得了更多的經濟利益,但從傳染科的經驗來看,經濟槓桿的作用也促進了科室的領導和職工更加盡職盡責,最終使病人享受到了更加優質的服務。每一位職工的積極性提高了,整個醫院也就上了一個檔次!每一位職工?夏坤就想到了機關、後勤,以至醫院的領導來。院里規定了,不允許他們參加科室集資,為的是要充分保證科室在崗人員的既得利益,同時也可避免濫用職權的事情發生。可是,也得要讓機關、後勤和院領導也能更好地與責權利掛鉤也能得到應得的利益呀。是的,儘管自己一直認為醫院的機關、後勤龐大,人浮於事,想精簡在現行的體制下又無可奈何,但不管怎麼說,機關、後勤和院領導的作用還是應該實事求是地評價,他們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待各科室都搞起來都見到了成效時再說吧,到時候從總效益的提高——當然必須是社會、經濟效益都提高的前提下,在管理獎上來體現。

夏坤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已過了12點了。有人就開玩笑說,夏院長,你總是想磨過下班時間,好回去吃現成飯呀,過去,有寧秀娟為你做飯菜,現在怕是只有女兒代勞了吧。他就笑答,那是當然。便開始整理辦公桌上的收發員送來的一堆信件。有學會寄來的開會通知、廠家寄來的宣傳廣告、作家協會寄來的書報等等。還有兩封來自大洋彼岸令他心跳的來信。他在看了那堆來信之後,才開始拆閱這兩封信。

他先拆閱了寧秀娟的信。自然是一番問候,一番關切,一番對女兒的無比思念。也說了她還是要千方百計動員趙勇來投資拆建老病房樓的事情。看了寧秀娟的來信,想到剛才那些戲語,又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每當他下班回去,寧秀娟總是比他早到家,飯菜自然是早已做好,他端起碗筷就吃,還不時說兩句這豬肝炒老了這牛肉欠火候等等。寧秀娟就回他說,你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不知足。他就又笑說,這豬肝不老牛肉正合適。愛妻就笑了,說,看你那狼吞虎咽樣,不會吃慢些,嚼碎些,小心得胃癌。飯後,他有時也洗洗碗,多數時候是不洗的。女兒也偷懶。自然,又是寧秀娟收拾碗筷桌子。到了冬天,他就一次也不洗碗了,說是一洗碗一沾油,手就裂口子,握筆也沒有辦法。寧秀娟就全包了,遇了他有時高興了,主動去洗時,她還推開他說,過去,不怕手裂口子。她這是真心說的,確實怕他的手裂口子,而她自己的手卻裂了口子。這樣一想,夏坤就又倍思起寧秀娟來。自己這個前妻,人貌好情性也溫柔,是很難遇上的了。又想到了她的離他而去,心裡就隱隱作痛。心想,今天晚上給她回封信去,也問候、寬慰她一番,希望她多保重,讓她放心,女兒一切都好。

才又拆開了章曉春的來信。章曉春的帶男性氣的字,流利、漂亮,一看字,就令人賞心悅目。那字句裡帶著她的如火般的熱情,如帛般的純柔。這封漢字的信中還夾雜有一段依舊流利悅目的英文。

「WhenwillIhearfromyouonthis?」

這句「關於這個我在什麼時候聽你的信?」的英語是加寫在信末尾的,沒有上下文相連,真可謂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夏坤似明其意又不解其真意。她是什麼意思呢?是問我什麼時候給她回信?可又是關於這個,「這個」是什麼意思呢?是指的愛情?「我在什麼時候」,這是有等待之意,盼待之意!「聽你的信?」是讓我給她打電話?呵,你這個小章呀,叫我解「密電碼」哩!夏坤笑了,由衷而又帶有一種莫名惆悵的笑。

回信。對的,今天晚上也給她回一封信。本來,為省事也可以打個電話。可是,有的意思電話里是不好表白的。而且,白紙黑字才是對方盼待、希望的。信,可以反覆閱讀,可以從筆跡和字裡行間讀到其人的心境,得到慰藉。也可以如章曉春的這封來信一樣,讓人讀到「密電碼」。啊,你這個夏坤吶,他又笑了,也想同人家玩「密電碼」。

就是沒有瑩琪的來信,也沒有她打來的電話。他想打電話過去,可瑩琪又沒有留下她現在的電話號碼。寫信吧,她現在的住址也不知道。他想過讓章曉春傳信,又下不了這個決心。這個開朗也柔情的章曉春啊,他不忍心去刺傷她。

夏坤沒有回去吃晚飯,陪同一位與醫院的公事有關的關鍵人物去了「小天鵝火鍋館」,邊吃火鍋邊即興唱卡拉OK。那人唱得不好卻很愛唱,還邀請醫院派去的女士一塊兒唱。夏坤回到家裡時,已吃了麵條做完作業的夏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人已經睡著了,電視還哼哼哈哈地鬧著。夏坤就為女兒打了洗腳水,為她洗了腳,叫她上床睡覺去。

他才在燈下開始給大洋彼岸的寧秀娟和章曉春寫回信。給章曉春寫完信之後,也在信尾加了一段英文。

「I'mnotguitesure.」

他寫了:「我不敢十分肯定。」

他想,她應該看明白了,而他自己卻並不全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寫。倒床之後,又想到早上的「霧裡看花」。回想著這乍暖還寒的早春的清晨,那霧裡的朦朧美,夏坤心裡真有一種莫名的感動。原來,美,沒有季節,她無時不在。春花秋月,夏雨冬雪,都具風姿。她是一首婉約的小令,一闋清純的長歌,給人以怦然心跳的春意,有心人自會發現其令人心動的人生之美。

夢裡,他看見了越洋向他飛來的史瑩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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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越太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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