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者與花魁10
「啊啊啊——」
母獸泣血般的嘶吼從房內傳來,狐生恍然驚醒,這次沒留手,一把推開老鴇走進室內。
「哎呀,你幹嘛,膽子不小竟敢推我......」
濃重的血腥味熏得他眼前一黑,老鴇喋喋不休的聲音恍若在天邊,周圍一切嘈雜都離他遠去,狐生眼裡只剩下癱在榻上的那一團。
是的,一團。
一團血肉模糊,看不出原形的物體。
風華絕代的花魁像破抹布般衣不蔽體地被隨意扔在榻上,渾身布滿青紫以及被鞭子抽打留下的道道血口,粉色衣裙已經完全被染成刺目的紅,嘴唇青白胸口幾乎沒有起伏,眼看進氣多出氣少。
「千禾。」
擔心驚擾到什麼,狐生輕輕喚道。
榻上的人一動不動。
狐生走近了些,又喚了聲,「千禾。」
榻上的人終於顫了顫。
「......狐、狐生?」
「我在。」
狐生一個箭步走到千禾身旁,離得近了才發現不對勁。
千禾的衣裙下擺竟然還在淅淅瀝瀝往外淌著血,猩紅的血液在她身下聚集成小溪,又因為衣料具有極佳的吸水性,粉色這才被染成血衣。
狐生盯著濃重血腥的溪水無法挪開眼睛,只覺渾身冰冷,「......崽子呢?」
「沒了。」
千禾指尖微動,下意識要撫上腹部,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她盯著柜子,那裡曾經放著她為孩子求來的御守。
一滴淚劃過眼角,「我沒護住他。」
狐生握緊了拳頭。
何至於此。
殺人不過頭點地,何至於如此折磨人。
狐生的天狐血脈覺醒不久,還無法收放自如,千禾的悲愴痛苦太過強烈,如潮水般一浪接著一浪襲來,狐生只能被動承受,森冷沉重的負面情緒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嘴唇翕動剛下定決心要說什麼,卻被闖進來的老鴇打斷。
「人你看見了,死不了,這次的事情就當是給她個教訓,也好讓她長長記性。」居高臨下地看了眼千禾,老鴇嘲諷地收回目光,「你和千禾要好,可別做這種蠢事,以後......」
「不請個大夫嗎?」狐生淡淡問道。
老鴇一愣,隨後反應過來,嗤笑道:「敢從吉原逃跑按規矩打死不論,沒有讓她死掉已經是我手下留情,還請大夫,我家的錢難道是大風刮來的?」
狐生瞥了她一眼,赤紅的獸瞳頓時令老鴇渾身僵硬,剩下的話全部堵在嘴巴里。
她感覺再多說一個字,恐怕就要命喪當場。
「去請個大夫。」
老鴇如提線木偶般朝外走去,直到走出房門那股恐怖的威壓才消失,她心有餘悸地舒口氣,不由回首再看。
屋子裡狐生正俯身對千禾說著什麼,一雙杏眼黑白分明,哪裡有獸瞳?
暗道自己眼花,老鴇想了想,花魁帶來的收益和普通妓人相比可是天差地別,千禾還有價值,這麼丟棄也挺可惜,只要死死守住今天的事不讓客人們知道,千禾好了以後照樣還能做花魁,而且有把柄在,不怕這丫頭以後不乖。
千禾早點好就能早點接客,這麼想著,老鴇扭著腰身叫侍女去請大夫。
屋子裡,狐生拉過被子蓋在千禾身上,「發生了什麼,怎麼會這樣?」
狐生沒有照顧過這麼脆弱的人類,也不懂得什麼叫傷口上撒鹽,知道人類睡覺不蓋被子會生病還是斑教的。
如果有其他人在這裡,恐怕會指責狐生不夠體貼,但這偌大的房間如今只有兩個人,說出的話彷彿都帶著迴音,自然沒有人提醒他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問當事人遭遇了什麼。
千禾眼神獃獃定在一處,又似空茫一片沒有任何焦點,臉上瀰漫著將行就木之人才有的死氣,愛人背叛和孩子流產帶走了她所有鮮活。
她沒有回答,狐生便也不再追問,只靜靜陪在旁邊。
許久,嘶啞破碎的嗓音響起,「他......他要娶主公的女兒。」
「我是個麻煩。」
「孩子、孩子被打掉了,一地的血。」
「好疼啊.......」
在千禾斷斷續續的敘述中,狐生拼湊出前因後果。
千禾的情郎長得好,他主公的女兒看中了他,兩人往來已經有了一段時日,千禾心思玲瓏,幽會時察覺了情郎的異樣,她心裡忐忑,想要當面質問,見面后卻一直猶豫不決。
發現自己有孕,千禾喜出望外,想要借著孩子徹底綁住自己的情郎,花魁想贖身需要天價,他們根本付不起,於是千禾向對方提出私奔。
狐生送出的那份信,就是這個目的。
武士同意了。
千禾按照約定好的時間趕過去,結果等在那裡的卻不是心念之人,而是老闆的一干護衛。
為了懲罰她,還沒成型的孩子被鞭子生生抽沒了。
「......為什麼?」
狐生冰冷的指尖輕顫,床榻上蒼白的千禾和不久前傻笑著的千禾交織出現在他眼前。
【狐生,我懷孕了,是他的。】她眉眼低垂間儘是溫柔。
【這是我們的孩子,我會好好保護他。】她堅定而慈愛,笑起來格外動人。
【我們的孩子,一定不會和我一樣。】她眼角眉梢滿是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嚮往。
【狐生,他背叛了我。】她了無聲息地躺在床上,字字泣血。
「為什麼要這麼對你?」狐生聽見自己問。
為什麼要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既然不想私奔為什麼要答應,既然答應了為什麼又要做這種事情?
在妖界,即使伴侶不長久,可沒有誰會傷害自己的親生骨肉,一個人,到底有多骯髒惡毒才能剛剛訴完衷腸,轉頭就毫不留情毀了滿心滿眼依賴著自己的戀人和未出世的孩子。
如果不是老闆貪婪,看千禾還有利用價值,今天千禾恐怕就會和那個來不及看人間一眼崽子一樣無聲無息消失在不知名的角落。
悠悠的嘆息在冷寂的屋子裡響起,「因為啊,我擋了他的路。」
貴女不可能嫁給一個和煙柳女子生下孩子的落魄武士,她的存在,阻擋了他迎娶貴女,阻擋了他平步青雲,如果沒有她和孩子,他就能過上受人尊崇的生活。
所以,她差點死了,她的孩子消失了,他再也沒有後顧之憂了。
千禾想笑。
笑自己傻,笑自己識人不清,笑自己一腔真心換來狼心狗肺......她努力彎起唇角,眼淚卻流了下來。
她的孩子,沒了。
「你恨他嗎?」
冰冷的聲線恍惚從天邊而來,千禾下意識狠聲答道:「我恨不得他死!」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狐生站起來,晃動的額發在臉上落下一片陰影,看不清神色,他的影子融入角落的陰影,彷彿有什麼東西正要從黑暗中掙扎而出。
千禾直覺此時的狐生不對勁,但她沉浸在悲痛之中無暇顧及別人的情緒,只獃獃仰望著房梁,連狐生什麼時候離開都沒有察覺。
第二天,武士真的死了,據說被人劃破喉嚨,死在剛剛布置好的婚房裡。
狐生來看千禾,躺在床上的女子已經換了身乾淨衣服,身下也不再流血,只是那慘白的臉上越發沒有血色,眼神空寂,整個人就像一尊木偶,連最後一絲靈魂也隨著情人的死訊而消散。
狐生擔憂不已,千禾是他下山後交到的第二個朋友,他不希望她有事。
「千禾,你還好嗎?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他想試試千禾額頭的溫度,據說人類生病時如果高燒不退就會有生命危險,他曾經看見有個母親就是這樣感受孩子是不是在發高燒。
手伸出去卻被對方躲開了。
「是不是咳咳咳......」千禾嘴唇乾裂,一開口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嗽,狐生忙端來溫水,卻被她推開,渾濁的眼睛死死瞪著狐生,「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殺了他?」
狐生點頭,眼眸黑白分明,天真而殘忍,「他該死,你也希望他死,所以他死了。」
啪!
滾燙的水杯迎面砸向狐生,因為主人力氣不夠,杯子到半程就掉在地上,瓷片四分五裂到處飛濺,其中有一片遵循主人的意願直直射向狐生額頭。
「啊啊啊——你殺了他,你殺了他!」
「你怎麼不去死啊,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女人狀若瘋狂,即使砸出去的水杯已經耗盡了她全身力氣,她依舊不依不饒,撐著身子一骨碌從床上翻倒在地,雙手被碎片扎得血肉模糊也不在意,抓住周圍一切能抓住的東西砸向紅衣少女,用一切能夠想到的辭彙詛咒對方。
那雙曾經溫柔含情的眼眸里充斥著可怖的紅血絲,以瘋狂和仇恨為絲織就大網,將狐生牢牢縛於網中。
千禾......
瞳孔中女人猙獰的面孔有一瞬間與記憶中的絡新婦重合,狐生茫然站在原地,承受著從未有過的只針對自己的惡念。
猩紅的血液從額角傷口蜿蜒而下,漸漸將黑白分明的眼睛同樣染成猩紅。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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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更新都在晚上9點左右。
狐生還是個小崽子,染上什麼色就是什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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