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另外一個人
夜微寒,趙寂大汗淋漓地醒來,夢中場景仍然歷歷在目,她有些恍惚,下意識地伸出手,摸了摸身旁熟睡的女人,感受到衛初宴溫暖而鮮活的氣息,趙寂神色之中的緊張才消減。
風聲呼呼地響,煩人的冷一股股灌進來,趙寂煩躁地吐了一口氣,下床去關窗,她已接近無聲了,然而她不知道,就在她踩在地上的一瞬間,身側「熟睡」的衛初宴也睜開了眼睛,於黑暗中靜靜地看著她。趙寂仍然恍惚著,對身後那道沉默的目光並無察覺,她走到窗邊,看清外邊的景象時,帶著淺淺淚痕的臉上,露出了一點悵然。
下雪了啊。
隨著最後一片火紅的楓葉從枯枝上飄下,寒風開始呼嘯,在這個冬日的夜晚,清冷的雪悄無聲息地灑落人間。
又到了冬天了。
本意是關窗,然而在看到今年的初雪時,趙寂改變了注意,她輕手輕腳地拉開窗戶,朝外邊攤開了手掌,北風寒涼,落在掌心的雪花更是冰冷,這冷感一直蔓延至心口,令趙寂覺出幾分久違的苦澀。
又是一年冬天。
難怪,最近經常夢見衛初宴呢。
前世的衛初宴。
一襲官袍立於朝堂之上、意氣風發的衛初宴,素素挽了長發、卧在窗邊發獃的衛初宴,一身清冷、伏在桌案上奮筆疾書的衛初宴......
大齊的「小衛大人」,趙寂的衛卿。
趙寂眼中漫出幾分無聲的悲愴。
她永遠也不能忘記,前世的衛初宴,就是死在這樣的一個、下著大雪的晚上。
那般風華絕代的人物,原本該在大齊的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卻於最是美好的年歲,悄無聲息地隕落在一個寒冷的冬夜裡。趙寂聽聞這個噩耗,跌跌撞撞地去往獄中,抱起那人傷痕纍纍的屍身、木然走進皇宮。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雪,彷彿就連老天爺都在為衛初宴送行,趙寂拒絕了侍從的靠近,死死抱住那具已無聲息的寒軀,一步步走出牢獄,卻又好像是走進了一個新的牢籠,那些白雪覆在趙寂身上,直叫她的身軀也變作懷裡女人一般的寒冷。從那以後,每當冬天降臨,於趙寂都是一種刻骨冷寒的折磨。
可是趙寂又總是盼著冬天到來,因為只有冬日,才有寒梅開放。
聞著梅香,好像就離衛初宴更近一點。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熟悉的疼痛瀰漫在心頭,趙寂緊握了冰冷的拳頭,喃喃自語一句,似在寬慰自己,她身後不遠處,五感遠勝常人的衛初宴將這句話聽進耳中,在被中微微顫了顫,依然沒發出一點聲音。趙寂在窗邊靜靜站了很久,不知是冷的還是怎樣,她抖著手,慢慢將窗關上,回到床上,往衛初宴身旁挨了挨。
被窩中,來自衛初宴的溫度令趙寂那一直在抖的手慢慢安靜下來,她緊緊地靠過去,近乎貪婪地,嗅著女人發間的清香,心神終於得到些許安定。
沒事了。她已找回了衛初宴,今生的衛初宴,仍然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前世那許多的煩惱,不必背負那些沉重的枷鎖,不會再有前世那種結局。
沒事的。
在心中默念幾聲,趙寂慢慢地平靜下來,她緊緊貼在衛初宴身邊,近似饑渴地,汲取著女人身上的溫度,想要藉此慢慢將自己那顆寒涼的心焐熱。
衛初宴覺出她的依賴,於心中幽幽嘆息一聲。
趙寂又說夢話了——
「不要走。」
「我不許你走。」
先是還有些強硬的,到後來,就成了聲聲泣血的哀求——「別丟下我。」
可是她在夢裡夢見的那個人,大約還是離開了,不然,趙寂為什麼哭得那樣傷心呢?
衛初宴不動聲色地轉了個身,壓住自己被潤濕的衣服,心中亂成了一團麻,任誰知道與自己相愛的戀人心中其實還藏著另一個人、而且是這般刻骨銘心,都會覺得難過的。
衛初宴此刻,心中就很難過。
一次兩次,她還能欺騙自己,可是這麼多天以來,她不得不認清楚一件事——或許趙寂心裡,一直藏著一個人。
那個人不知道什麼原因離開了她,可是她仍然一直念著那人,她會在夢裡喊那個人的名字,會在夢裡為那人流淚,趙寂的夢裡,全是那個人。
不是她衛初宴。
衛初宴的身體,又微微地顫抖起來,她到底是個年輕的女人,痛苦懷疑之下,再也裝不了睡,趙寂發現了,她趴回衛初宴身上,撥開女人臉頰上的髮絲:「你怎麼也醒了?」
衛初宴猶豫地抱住她,沒說話,被夜色掩蓋的眸子里,翻湧著漆黑的情緒。
趙寂不知自己不知不覺間給衛初宴帶去了多大的傷害,她此刻很需要好好跟衛初宴親近,於是她湊過去,把吻繾綣地印在衛初宴身上。
出乎意料的是,被她吻著的女人靜靜抵住了她的唇,又扣住她的手,無聲地拒絕了這場求歡。
「我不想。」
壓抑地吐出一句,衛初宴偏開頭,躲開了趙寂的注視。趙寂覺出幾分不對來,她湊過去,卻被衛初宴一把推開了,她跌落在一側,不解地看向衛初宴:「你怎麼了?」
「沒什麼。」
被子底下,傳來女人悶悶的聲音。
沒什麼才怪。
覺出衛初宴的拒絕,趙寂一瞬間有些心慌,重生以後,她再沒見過這樣的衛初宴,有一瞬間,她又好像回到了前世,那時的衛初宴,若是不願意理她,就會像這樣,躲起來,悶悶地不與她說話。
沉默半晌,趙寂試探性地拉一拉衛初宴的被子,那邊馬上傳來一股力道,顯出女人的抗拒,趙寂心頭大亂,剛想問衛初宴究竟怎麼了,這時衛初宴忽然開口了,硬邦邦地問她:「你心裡,是不是一直有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