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但,其實也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平庸。
比如閔主任,他就時常覺得自己卓爾不凡,如果不是老妻晚上的鼾聲影響了藝術的發揮,他堅信自己現在應該已經是人大/麻將代表。
閔主任喝完涼茶,身上的熱汗被擦乾,見休息的差不多,就結束話題、挺著肚子站了起來,大搖大擺的往後院走,路上聽見一陣曖昧的聲響,伸著脖子往裡看了一眼,冷不丁地瞧見那頭白宴把年曉泉抱在懷裡「玷污」的畫面,兩眼一黑,張嘴便大喊起來:「嚯你個小兔崽子!幹什麼呢!?」
閔主任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先前對於白總的恭維討好,臉上表情堅貞而偉大,彷彿他手裡擦過汗的毛巾是萬惡資本主義的遮羞布,腦門上程光瓦亮的禿頭閃爍的是正義的光芒,如果手中還有一張報紙,那他勢必會寫上一整頁的「臭流氓」,神情嚴肅地掛在那不要臉的身上。
白宴的後頸處不知什麼時候被年曉泉劃出了一道血痕,起初無甚感覺,現在被閔主任一喊,重新起身,便隱約生出了些刺痛的感覺。
他「嘖」的一聲望向閔主任,有些被人打攪的不悅,額前原本一絲不苟的頭髮散開,從鬢角隨意落下來幾縷,眼神里也帶了點散漫不羈。
年曉泉趁機把人推開,離開時,還特地往他腿上來了一腳,耳朵發燙,垂著腦袋整理衣服,沒有要跟人說話的意思。
閔主任於是乾癟的老臉耷拉下來,他覺得年曉泉為了街道發展真是受盡了委屈,見她低著腦袋走路,聲音更是越發沉痛:「小年你放心,街道一定不會讓你白白犧牲的。」
年曉泉覺得閔主任很有可能是誤解了什麼,但她沒有證據,因為閔主任此時的表情太過於生動,有一種自我感動的悲壯在裡頭,如果你要在這樣煽情的時刻告訴他想多了,那這位老領導很可能就此心灰意冷、看破紅塵。
所以年曉泉乾笑兩聲,也沒有反駁,只是揮一揮手,轉身回店裡去了。
老楊的兒子楊安今天剛從日本回來,中午才下的飛機。
他如今已不再做托尼,接下妻子家族的事業,成了個生意人,大夏天的,一身筆挺西裝,背著行李走進店來,看見眼前烏壓壓一群人,沒一個熟悉的,把包放在地上,便看著從後門進來的年曉泉問:「今天怎麼店裡這麼多人?」
年曉泉見到他有些意外,喊了一聲「師兄」,給他倒一杯水,輕聲答道:「是閔主任帶著開發商過來,想看看後院的那棵樹。您怎麼不告訴我今天的飛機,要早告訴我,我就讓人把樓上房間提前收拾出來了。」
楊安當年移民日本時正逢岳母重病,一家人走得匆忙,金鑼巷這個房子的過戶手續也沒辦完。年曉泉對他放心,這些年也一直沒提。
只是前幾天,兩人在日本見了面,年曉泉途中接到街道的電話,說是金鑼巷拆遷改造的事已經正式提上日程,楊安怕年曉泉為難,便決定回國一趟,一是把這房子的過戶手續辦完,二來,也是今年女兒結了婚,喊女婿回來,讓他們一起去老楊和鄭老太太的墳上告知一聲。
楊安對父母心懷愧疚,所以晚上不會住在老房子里,揮了揮手,便告訴她:「不用,安娜兩口子也在,我帶他們在賓館寫了房。」
說完,他透過窗戶,瞧見外面站在平地上的白宴,「咦」的一聲,像是回想起了什麼來:「那人…是邵老闆的那個外甥?白…白什麼來著。」
年曉泉沒想到楊安竟然還記得白宴,臉上神情一時有些不自然,點了點頭,索性老實答到:「白宴。」
「對,白宴,真是他?」
楊安有些驚訝,一瞬間皺起了眉頭,十分不認可地看向年曉泉,「他怎麼在這裡,你跟他這些年一直有牽扯?」
楊安對於白宴印象不大好,當年他在「月色」做髮型師的時候,沒少見這群紈絝公子哥瞎胡鬧。
一一年,楊安離開中國的時候,年曉泉跟白宴關係還沒公開,偶爾有風言風語,也只是說年曉泉長得像柳夢瑩,大概被白宴看上了而已。
楊安當初把年曉泉從老爺子手裡接過來,自覺有一份長輩的責任在,所以聽見那樣的話,難免語重心長地囑咐年曉泉,讓她千萬不要跟白宴那樣的傢伙攪和在一起。
畢竟,楊安跟年曉泉雖說是半路認下的師兄妹,但兩人年紀差了二十來歲,跟半個父女似的,茶餘飯後,楊安就怕哪個城裡男人騙了她的感情。
楊安的女兒楊安娜跟年曉泉同歲,還在學校讀高二。
楊安起初覺得年曉泉也應該繼續讀書,就算考不上大學,也最好找個好男人嫁了,經營經營自己的小家庭,不該出來做美髮。畢竟,這個行業一向不適合女性,幾十年的老偏見了,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加上年曉泉從農村來,高級髮型設計是跟時尚搭邊的路子,這個圈子看重出身,她這麼個背景,路很難走遠。
所以,楊安一開始聽從妻子的建議,把她安排到了「小陽春」里工作。
「小陽春」是楊安妻子開的日式溫泉旅館,裡面女員工不少,工資高,工作強度也輕。
楊安娜對於自己爺爺的「關門弟子」年曉泉好奇極了。
她放假回到家,見了年曉泉一眼,心血來潮,就也鬧著要去楊安工作的美髮會所「月色」里打零工。
年曉泉跟她關係處得不錯,於是時常借著看望楊安娜的理由去「月色」里坐坐。
她沒事時就幫她打掃衛生,有時客人留得晚了,她也守在一旁,學學老師剪頭的手藝,或是記一記城裡人喜歡的髮型款式,如果手癢了,就回金鑼巷,給那裡的街坊鄰居做個髮型。
楊安娜打工一個星期之後熱情驟減,開始靠著跟年曉泉的閑聊打發時間。
她告訴年曉泉,「月色」的老闆邵華蘭名下產業眾多,雖說是個女人,但相好的不少,平日里就愛勸良家婦女下海,據說上個月,她才將店裡大腿最白的女人介紹給她外甥白家少爺去做情人。
「她那個外甥跟我還是一個學校的,據說北城人,留級來咱們這裡重新高考。一來就是校草,我遠遠看過一眼,頭上五顏六色的,見人不拿正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睡多了,臉慘白慘白的,一看命就不大長。」
楊安娜雖也知道白宴長得漂亮,但架不住這人行事風格實在出格,據說跟比大他七八歲的女人都能看對眼,所以聊起他來,楊安娜就像自家孩子誤入歧途似的痛心疾首。
年曉泉手裡拿著打掃的抹布,一個勁地笑:「跟你一個學校的,那才多大呀,就包養情人,是那種要跟人睡覺的包養嗎?」
楊安娜搖了搖頭,顯得懵懵懂懂:「這我不知道。我爸不讓我跟那種人玩,他說那種人沾上不得了。小泉,你爸管你跟哪個男生玩兒嗎?」
年曉泉抿了抿嘴巴,搖搖頭:「我爸進城之後就沒消息了,我們村裡人說,這麼多年,他應該是死在外面了。」
楊安娜一時詫異,神情顯得有些懊惱,連忙岔開話題道:「對不起,那你媽媽呢,她管你跟男生玩兒嗎?我媽媽就從來不反對我戀愛,她說在日本,我這個年紀的女生早該和男生花前月下了。」
她這話問完,年曉泉耳朵有些紅了起來,「我…我媽媽腦子不大好,現在躺在床上,有些認不得人。」
年曉泉這樣說,其實有所美化,年玥豈止是不聰明,她屬實是真傻,這些年就沒明白過,長得雖說挺漂亮,不認識的人乍一看,我見猶憐,嬌弱到了心坎兒里,但你要跟她說兩句話,立馬就能發現她比普通人反應遲鈍一些,加上兩年前她進城,被車子撞了頭,如今躺在床上,已經跟個廢人差不多。
年曉泉高中時成績中上,發揮正常考個普通大學不難,但她還是決定一個人出來打工。
她倒是沒多少遠大的理想,只想著多掙點兒錢,讓鄉下的奶奶跟年玥能過得比以前好一些,讓年家那一家子男人別再欺負她們,至於自己以後的路,她還沒有特別的規劃。
楊安娜在省重點高中上學,哪裡見過年曉泉這樣的可憐人。
她打小就喜歡看苦情電視劇,有時跟著電視里的人物心情起伏,彷彿自己也聲臨其境,趴在主角的床下面,伸出一個耳朵,聽他與苦命的愛人你儂我儂,為她愛美人不愛江山,為她拔劍一怒為紅顏。
但現實生活里沒有苦命的女主角,男人再厲害也坐擁不了天下,長得漂亮的,如白宴之流品德敗壞,而自己的男友一天五塊零花錢,笑起來,帶不了幾分譏誚,憨厚老實,也不像多聰明的人。
所以她聽見年曉泉的話,眼睛便開始濕潤起來,握著她的手,真誠安慰道:「你放心,你以後一定能過上好日子,你雖然獃獃的,但仔細看,其實五官長得挺清秀,皮膚白,腿也長,肯定會有好男人來呵護你。」
年曉泉微微一愣,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想了想,笑著回到:「我沒指望找個好男人呵護我,我只想好好工作,我其實一直想來月色做髮型師,就算是實習也可以,我聽說這裡的女髮型師,一月能掙兩萬多。」
楊安娜對她的想法表示肯定:「好啊,你是我爺爺的關門弟子,手藝一定不錯。」
年曉泉垂下頭,卻又吸了吸鼻子:「但這裡從來不對外招聘,一般髮型師根本進不來,師兄也不願意幫我說話,他說,這裡面人情世故太多,不適合我這樣的小姑娘。」
年曉泉知道楊安想讓自己讀大學,但年曉泉不是衣食無憂的普通小姑娘,精神的飽滿對於她來說,向來只是錦上添花的東西,作為一個農村人,她比任何人都能體會地里有糧的踏實感。
楊安娜這一下又矛盾了:「我爸說的好像也沒錯,這行業本來女生就不多,你看,關琴姐這麼厲害,給那麼多明星做過妝發,上面還不是理直氣壯把她積累的客源分給新來的男髮型師,一到開會,還讓她端茶倒水。就昨天我們見到的那個女髮型師,聽說也跟姓白的關係不明不白,有人說,他們晚上開過房呢。你是我爺奶託付給我爸的,他應該是想讓你過的簡單一點。」
年曉泉沒有被勸服,她覺得自己長相普通,沒道理那樣好/色的公子哥兒會盯上自己。
所以,她垂著腦袋,手指使勁一掐胳膊,淚珠子滴答就掉落了下來,「但我在你媽媽的溫泉旅館也被人騷擾過,與其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不如拼一把,來這裡好好乾,我想讓我媽和我奶過好一些。」
楊安娜見她哭,終於受不了了,一拍胸脯,張嘴就保證起來:「誒你別哭啊,行了,不就是想來月色工作嘛,我幫你,這事包在我身上,我等下回家就去給我爸鬧,他一向拿我沒辦法,我白天哭喪、晚上上/吊,不信他不帶你。」
她這話說完,年曉泉「噗嗤」一聲終於笑出來了。
楊安娜這姑娘平時雖然做事不大靠譜,但拿捏楊安卻十分在行,她從小被父母嬌慣了,深諳跟父母撒潑鬧事的絕招,有時往家裡一站,簡直就是父愁者聯盟一號種子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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