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從外面看,這是一座規整的三進四合院,穿過正宅門,便可瞧見被一場細雨打濕成黛藍色的青石地磚,再順著石磚路往裡頭走,跨過進入內院的垂花門后,便能看到裡面植樹栽花,綠意葳蕤的寬敞內院。
此院風景不錯。
不過此時內院裡面卻站滿了衣著不一、姿態各異的十幾人,他們說話議論的聲音,站在正門外都能聽見——
其中一位左手舉鏟,右手拿鍋,系著圍裙的中年女子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四周,用帶著些方言的語調朝身邊人問:「這裡是哪個地方?!」
她身邊是個坐在汽車駕駛座上,雙手握著方向盤的男人,他腳下還有剎車和油門蹬,只不過因為失去了支撐,它們已經掉在了地磚上。
中年女人會這樣問他,大概是他的樣子沒比自己正常到哪去。
男人染著一頭時髦的奶奶灰發色,他望著周圍陌生的一切,以及自己只剩下方向盤和一個座位的豪車,神色複雜道:「我也想知道這是哪裡。」
說完他也把頭轉向自己的左手邊,看著那個褲子褪到膝蓋,坐在馬桶上的戴著眼鏡像是學生的男生,一言難盡攤手道:「還有為什麼會有人在這裡拉.屎?」
「我也想知道啊,我正在商場里上廁所,但是下一秒就到這個地方來了。」被他提到的眼鏡男生欲哭無淚,雙手揪著自己的褲子想拉起來,但可能是顧忌周圍人太多,遲遲沒有動作,「這到底是是哪啊?你們又是誰?」
「這次的新人只有三個嗎?」
像是終於看完了這場鬧劇,坐在東廂房門前台階上一名身穿迷彩服的健壯男人站了起來,他臉上有三道疤,似乎是被猛獸的利爪劃過留下的疤痕,宛如鷹眸的眼睛掃過眾人:「還有沒有誰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的?站出來說一聲。」
他一起身,在場的其他人就發現,這個男人手裡竟然有著一把79式沖.鋒.槍,肩上掛有彈匣,腰間還別著幾把手.槍,一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架勢,而他身後站著的兩個男人,打扮也和他差不多,左邊的男人手底按著個太陽能發電板,右邊那個男人背上則扛著個大型醫療箱,他左手下還按著個像是醫療艙的玩意。
這幾人的行李加起來,幾乎把這個原本寬敞的內院佔去了小半,變得有些擁擠。
所以哪怕他說話的語氣還算溫柔,也沒敢吱聲,就怕他下一秒要掏.槍殺人。
刀疤男人見狀「嘖」了一聲,沒有勉強其他人,又像是他已經習慣了面對別人的有色眼鏡,因此他也不廢話,直接自我介紹道:「我叫衛刀,和你們所有人一樣,都是遊戲參與者。」
中年婦女表情更困惑了:「遊戲參與者?」
「是的,我是紀滔。」背著醫療箱的男人接過衛刀的話繼續給大家解釋,「我們所有人現在都進入了一個叫做『鎖長生』的遊戲,進入遊戲的原因,是我們都快要死了。只要我們通關遊戲,就能獲得一個月的壽命;如果沒有通關,那我們從遊戲世界里出去后,就會立刻死亡。」
通過衛刀和紀濤的介紹,眾人對現在的情況有了個大概的了解。
據衛刀所說,頭一回進入遊戲的都是死亡事件來臨前片刻的人:比如豪車男,他可能下一瞬就會發生車禍死亡;而做飯的中年婦女,她可能在不久之後就會死於煤氣泄漏爆炸。
而這個遊戲還有個特殊的地方就在於:你可以把現實世界的東西帶到遊戲里。
在你進入遊戲的那一霎,你身體所觸碰之物,都可以被帶進遊戲中,就比如坐在馬桶上的眼鏡男,他什麼都沒帶,就帶了個馬桶。
所以衛刀紀濤他們才會帶著醫療箱和槍械,這都是為了遊戲準備的。
可衛刀和紀濤的話,也讓一些人發現了些細思極恐之處: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求生遊戲?需要衛刀和紀濤他們又是帶槍又是帶醫療艙的?
不過衛刀能主動站出來給頭一次進遊戲的眾人講解這麼多,大家都很感激他,加上他強悍可靠的模樣,另外幾個眼眶發紅,抱作一團默不作聲的女生,儼然已經將他當做領隊人了。
但就在這時,一聲輕慢不屑的譏笑卻自北邊的角落裡傳來。
大家尋聲望去,就看到站在角落裡的一個紅衣女人抱臂頷首道:「也不一定就是快要死了吧?畢竟通關了這個遊戲,就能長生不老,誰又知道——」
女人放緩聲音,笑意盈盈地環視眾人,聲音卻像是淬著碎冰,沒有絲毫溫度:「哪些人是快死的,哪些人又是為長生而來的。」
紅衣女人的話就像是一根引線,聲音落下的瞬間就將內院里的氣氛點燃。
衛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卻沒有接她的話,開口說:「好了。我們也才進行第三場遊戲,長生是至少七場遊戲后才能想的事,現在討論它並沒有意義,現在我只是想多活一個月而已。」
他沒有否認紅衣女人那些話,就證明紅衣女人所言非虛。
衛刀重新坐回東廂房門前的台階上,對大家說:「大家都先自我介紹一下吧,說下姓名就行了,方便認人。」
「我叫呂朔。」聞言,馬桶上的眼鏡男顫巍巍地抬起手,「大家能不能等會兒,先讓我先擦個屁.股?」
「你擦啊。」豪車男對他說,「難道這裡還有誰有心情看你擦屁.股嗎?」
呂朔:「……」
衛刀也催促他:「趕緊擦吧,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有npc來宣讀本場遊戲的規則了。」
呂朔欲言又止,他其實是想讓大家都背過身去,給他點隱私,那幾個看著很年輕的女生不用他明說,已經轉過身了,剩下的豪車男以及衛刀紅衣女人一行人雖然沒有轉身,不過卻也垂下了眼睛,顯然沒有觀看別人擦屁.股的興趣。
呂朔速戰速決,拉好褲子后他想著把馬桶搬到角落裡,別放在內院中央礙眼。
他打量了下四周,發現似乎只有正房那邊比較空曠,就想把馬桶放在那。
只是呂朔走到正房門口,才發現這裡並不空曠,正房門前坐著一名身穿雪青色長褂,神情淡漠的青年。
他蓄著長發,黑如鴉羽,已至腰間,用一根紅繩鬆鬆綁在腦後,而他衣裳的肩頭處則綉著一杈新綻的梨花,花瓣皓白如雪,栩栩如生,乍一看去彷彿真有捧梨花落在他的肩頭。
青年坐在黑檀木的雕花扶手椅上,手肘及桌輕輕搭著,玉白纖長的指尖捏著一隻青瓷茶杯,臉上沒有任何錶情,通身氣質如同肩頭那杈梨花,清清冷冷,淡漠勝雪。
他身邊則站著一名同樣身著暗青色長褂的男子,男子手裡捧著一隻茶壺,正在往青年手中的茶杯里添茶。
呂朔目不轉睛地盯著青年看,透過茶杯蒸騰出的氤氳霧氣,他看到青年抬起一雙眸波如絲的柳葉眼,目光清凌凌地向他望來,繼而彎眼勾唇,朝他笑了笑。
這一笑,青年眸底的霜冷就如同被綿綿春雨沖刷過的積雪,融化后便散出盎然的溫柔。
呂朔許久沒有動靜,衛刀便走過去找人,走過來他也才發現原來正房門前還有其他人在。
這兩人,身著暗青色長褂的男子長相清雋,可雪青色長褂的男子卻如仙露明珠,渾身都透著出塵的氣息,且這兩人的打扮和周圍人都迥然不同,反倒是這座古樸的三進四合院相襯。
最主要的是,這兩人自己剛才並沒有察覺到他們的存在,他們像是一直在那,又像是忽然出現的,沒有驚動任何人。
如今在內院里的,加上這兩人共是十四人,八男六女,新手們手上要麼空無一物,要麼拿著的就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而老人們則早有準備,連紅衣女人都拖著兩個不知道裝了什麼物件的大行李箱——涇渭分明。
而這兩個人周邊卻沒什麼特別的東西,看他們淡然處之的態度,卻也不像是新人,難道這兩個人是這場遊戲的NPC?
每場遊戲,在遊戲參與者到齊后,便會有引導NPC出現負責介紹背景及規則,除此以外,還有殺人的鬼怪NPC,普通背景人物NPC……在這之中,還有一位特別的NPC——他可以幫助無法通關的遊戲參與者,直接通關這場遊戲,被所有遊戲參與者稱之為「擺渡者」。
誠如名字所言,要請擺渡者NPC幫忙,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雖然擺渡者NPC往往在遊戲一開始就會出現,但是,他會隱藏在眾多NPC甚至是遊戲參與者之中,只有將他找出,他才會幫助你。
當然,如果遊戲參與者認錯了擺渡者,將遊戲里其他NPC當成了擺渡者並與之交易,那結局便會異常慘烈,所以遊戲參與者們即便知道擺渡者的存在,卻也未必能認出他,更別說是與他成功達成交易。
衛刀打量著兩人,衛刀正思考著是等著他們開口,還是自己主動問話。
不過就在這時,卻又有一行人從垂花門外走到內院里來,他們都穿著麻灰色的小廝服,高矮胖瘦皆有,身形不一。
其中年紀最大,為管家打扮的一位老者望著眾人「嗬嗬」笑了下,嘶聲道:「客人們都已經到齊了吧?感謝諸位賞臉,來品嘗我家老爺設下的饕餮宴。」
「饕餮宴於每日子時開始,共七日,請諸位客人在每日酉時將食材遞交給廚師,並於子時準時參加饕餮宴。」
新手們剛剛即便聽了衛刀的解釋也依舊是一知半解,老人們——譬如紅衣女人,在有前幾次遊戲的經驗下,立馬就接著老管家的話問:「食材在哪裡找呢?」
「當然是在這裡找。」老管家笑眯眯的,臉如樹皮枯皺褶起,「最近外頭不太平,沒有下人護衛的話,諸位客人最好不要擅自外出。」
「這裡」這個範圍指的大概就是這座陰氣沉沉的三進四合院。
老管家說的話也很清楚了,不能離開這座四合院,否則有很大幾率會死。
「秦府別院空房眾多,諸位客人自己選著住就行,老僕和廚師們就住在前院的倒座房,客人們有什麼事,到前院尋我們就成,每日兩餐會有下人送到內院里來的。」老管家用渾濁蒼老的眼珠逡巡眾人,聲音更沙啞了幾分,「諸位可還有哪些事情要吩咐老僕?」
老管家透露了這麼多消息,看來他才是這次遊戲的引導NPC。
引導NPC除了會介紹背景以外,還會在規則允許的情況下為遊戲參與者解答一些問題,於是衛刀上前一步,開口詢問:「既然我們都是客人,來了貴府,得先見見老爺向他問好吧?」
「老爺外出了,要在七日後才會回來,這些日子就由老僕伺候諸位。」老管家齜著黑黃牙在笑,「對了,老爺還有位故友住在府中,諸位若是碰上了難以解決的困難,可以向他求助。不過老爺那位故友脾性有些特別,請他出手,難啊……」
老管家話里這位故友絕對就是擺渡者NPC了。
衛刀和隊友們對視一眼,跟在老管家身後一起過來,那些小廝打扮的人卻開始上前走到眾人身邊幫忙提行李,紅衣女人十分警惕NPC,不讓他們碰自己的行李。
呂朔卻不設防備,見小廝過來他就往旁邊避開了,最主要是這麼大個馬桶他也不知道往哪擱。
小廝問他:「呂先生,您要住在哪間屋子?我們幫您把行李搬過去。」
「……直接扔了吧。」呂朔尷尬道。
衛刀的槍還能防身,他這個馬桶自己一個人都搬不動,真不明白能有什麼用,還不如扔了。
「好的。」小廝們堆著滿臉的笑,應下了呂朔的要求。
至於其他人,老管家和小廝的忽然到來打亂了大家的自我介紹階段,這堆人里有新人也有老人,新人們帶的「道具」幾乎也沒用,老人們都很提防NPC,不會讓他們碰自己帶來的東西,更別說大家都還沒選好要住哪間屋子。
「我們自己來就可以了。」衛刀擺手,拒絕了小廝的幫忙。
聽到小廝直呼呂朔「呂先生」時他眸光微暗,顯然這些NPC都知道他們姓甚名誰。
隨後衛刀將目光移向正屋門前那兩個身穿長褂的青年,想看看他們對小廝是什麼態度——起初他以為這兩人是引導NPC,可老管家的到來顯然打破了他的猜想。
而擺渡者NPC只會是一個人,那麼,這兩人也是遊戲參與者嗎?
衛刀沉思間,就見坐在雕花扶手椅上的黑髮青年放下手裡的瓷杯,抻著纖白的脖頸朝小廝靠近,俯身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話,因為青年說話的聲音太低,衛刀聽不清他與小廝說了什麼。
只能看見他嘴角始終噙著一抹淺淡溫柔的笑,唇瓣輕輕張合。
不過衛刀還注意到他的唇色異常淺淡,只泛著層淡淡的肉粉,雪青色的長褂套在他身上也略顯空蕩,好像青年身體不好,纏.綿病榻已久,才這樣羸弱不堪,肩頭那株銀線金蕊的刺繡梨花枝幾乎都能將他壓倒。
衛刀朝正屋的方向走了幾步,因為湊近了,他聽到青年從雕花扶手椅上站起,和小廝在溫聲道謝:「……勞煩你了。」
——勞煩。
連道謝的用詞都是文縐縐的。
現代人和別人道謝,一般都只會說「謝謝」。
且在青年起身後,那小廝就幫著他把一套檀木桌椅都搬進了正屋裡。
看見這些情景,衛刀越發覺得這個青年,縱然不是擺渡者NPC,也肯定是這場遊戲里某個重要的NPC,甚至還可能就是此次的Boss。
也許是察覺到了他的注視,黑髮青年抬起眼眸,目光凝在他的面上,與衛刀視線相對。
衛刀身體微綳,青年唇角的笑容卻更深,也更溫柔了幾分,啟唇道:「諸位不是要做自我介紹嗎?」
他站在正屋門前的台階上,負手而立,眼眸微垂,俯視眾人,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姿態和模樣,聲音卻如同淅瀝呢喃的春雨,清澈溫柔,不知是他生性如此,還是因為病體使他無力高聲說話。
青年環視眾人,神情溫和,唇角含笑自我介紹道:「在下謝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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