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賞
之後的半日過得平平無奇,傍晚宮人輪值時,楚稷正與朝臣議事。
這幾年國泰民安,大事不常有,今夏最緊要的便是河南水患。這場水患死了很多人,楚稷早已做了各樣安排下去,兩日前卻忽而夢見地方官黑了心,中飽私囊,侵吞賑災錢款。
在那場夢裡,是有災民來京城告了御狀,事情才被揭發出來。他在宣政殿發了火,下旨查辦了數人,也算辦得轟轟烈烈。
可待得夢醒,一股強烈的自責仍舊縈繞心頭,久久不散。他恨自己沒早些察覺,拖下來的這些日子,不知又有多少人命喪黃泉。
這夢中夢醒的一切感覺都真實得很,楚稷愈想愈是不安,當日就差了御史趕往災區巡察。這兩日過下來,又覺還不放心,便又讓戶部加派了人手,喬裝改扮,沿路體察民情。
將這些事安排妥當,楚稷才總算鬆了口氣。
戶部官員告退出宮,柳宜就進了殿,手裡端著一隻白瓷碟,碟中盛著切成小塊的西瓜,放到楚稷手邊。
楚稷掃了一眼,不由好笑,直言:「姑姑也不必這般幫她。」
柳宜淺怔:「皇上何出此言?」
「朕知道姑姑不喜倪氏。」楚稷搖一搖頭,「現下是看顧氏覺得好了?」
這話一點也不假。如若沒有壓倪氏捧顧氏的意思,她大是犯不著這會兒添一碟西瓜過來,想讓他「睹物思人」。
柳宜於是也無意隱瞞,向側旁走了兩步,大大方方地在不遠處的椅子上坐下:「皇上如今長大了,奴婢這個當奶娘的不該事事都管。但皇上近來的這些安排,不止是奴婢,御前上下誰都瞧得出皇上的意思。」
楚稷眉心微跳:「朕什麼意思?」
柳宜道:「皇上這般尋來這三個鸞,若最後認定了哪一個,便不止是想把人留在御前了吧?」
楚稷一沉,想了想,承認了:「是。」
「正因如此,奴婢才不得不多個事。」柳宜的神色沉下來,變得恭肅,「倪氏會來事,會討好人,瞧著是個體貼乖巧的,可骨子裡行事張揚。張揚慣了的人一旦氣不順了,就容易變得刻薄善妒。皇上倘能一直喜歡她,倒不要緊,可若來日心裡有了別人,她在後宮裡憋著一口氣,不知要惹出什麼事來。」
楚稷一語不發地聽著,不知該說些什麼。
其實若是平心而論,倪氏的性子他也並不喜歡,可他始終記得她入殿那日的穿戴。誠然那只是簡簡單單的釵環首飾,宮裡與之樣式相似的東西還有很多,但那場夢是他一切煩擾的初始,他實在不敢掉以輕心。
忖度半晌,他只問:「那顧氏呢?」
「顧氏不像倪氏已在殿中當值那麼多天,奴婢見她的日子也少些,所知不多。但她好歹是個沉穩的,行事落落大方,禮數也比倪氏周全。」
柳宜語中一頓,打量著皇帝,續言:「再說,她今日所做的一些事,皇上也是喜歡的吧?」
這話說得楚稷神色微凝。柳宜見狀,便知自己說中了。
說起這個,柳宜自己都有些意外。今日晌午他從外頭回來時顧鸞去沏茶,柳宜原想攔著,因為她知道皇帝的性子,知道他覺得熱時就愛喝些冷的,最煩旁人給他沏熱茶。
在顧鸞去沏茶的時候,柳宜只道她要麼是沒顧及他剛從外頭回來,要麼是沒想著問一問他的喜好,不論哪一樣都顯得她心不夠細。卻沒想到,她正是慮及他剛從暑熱里回來才那樣辦的。
她不僅將茶晾得半溫,還提前想好了西瓜也可解暑,又不似冰飲那般生冷傷腸胃。
更緊要的是,她還真讓皇上把話聽進去了。
柳宜越回味越覺得這丫頭不一般。心細如髮,安排起事來也讓人舒服。
在柳宜看來,這樣的人不論是在御前當差、還是入後宮侍君,都比倪氏強得多了。
楚稷抱臂,靠著椅背斟酌半晌,笑意漫開:「姑姑這麼為她說話,看在姑姑的份上,朕也得賞她了。」
「哎,可別!」柳宜斜著眼睃他,「皇上若真看不上眼,可別為著奴婢幾句話就賞她。奴婢是個下人,哪有那麼大的面子。」
她這是不給台階下。
楚稷神情窘迫,輕咳:「朕也要賞。那姑姑說,賞點什麼好?」
柳宜略作沉吟,即道:「蘇州織造前些日子剛送進些上好的貢綢……」
「姑姑也太抬舉她了。」楚稷面色複雜。
倪玉鸞在殿里勤勤懇懇好幾日,他才賞了她幾匹衣料讓她自行做些衣裳去,御前有此殊榮不必穿統一的宮裝的宮女,除了柳宜也就倪氏一個。
柳宜這是要直接把顧氏抬到與倪氏一樣的位置上。
柳宜黛眉微挑:「皇上這是覺得她配不上?」
楚稷理所當然:「才當一天差,自是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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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一刻后,張俊親自領著四名宮人,從紫宸殿後的庫中走出來,穩穩地行去西側,叩響房門。
開門的是方鸞歌,見是張俊,趕忙福身:「張公公。」
張俊朝她笑笑,目光就飄到了屋裡。顧鸞手裡原做著女紅,見他來了,連忙擱下,也迎去門口。
待她走近,張俊指了指身後四名宦官捧著的衣料:「這十二匹絹綢,是蘇州織造剛送來的。皇上說賞了姑娘,姑娘隨心做些衣裳來吧。」
不及顧鸞反應,方鸞歌已露驚喜之色:「一天便得這樣的賞了?」
顧鸞按捺欣喜,從容地斂裙下拜:「奴婢謝皇上恩賞。」
張俊拱一拱手:「恭喜姑娘。」
顧鸞立起身,知道按規矩她該拿些銀錢來謝這幾位宦官,卻實在囊中羞澀。想了一想,她頷首緩言道:「勞各位公公走這一趟了。等過幾日發了俸祿,我請各位喝茶。」
這話一說,張俊自聽得明白她現下缺錢,不由看她一眼,心中反生出幾分讚許來。
宮中過得不寬裕的宮人很多,十之八|九卻愛打腫臉充胖子。究其原因,大抵是怕沒錢會被旁人看輕,甚至會被上頭的人穿小鞋。
可實際上,他們這些身居高位的宮人哪有那麼多閑工夫到處給人穿小鞋?一個兩個行事刻薄的或許有,大多數人卻都沒那個閑心,無非是有好處就拿著,沒好處也就算了。
在張俊看來,沒錢還硬要充門面,實在是有些庸人自擾,倒不如像顧鸞這樣大大方方別難為自己。更何況她話里的謝意也說到了,就算稍稍丟了兩分面子也沒丟裡子,多好。
張俊便欠了欠身,爽快道:「行,咱日後都在御前當差,姑娘若得空,也可去我那兒坐一坐。」
言畢他就示意手下們將料子給她搬進屋。幾名宦官將布匹送進房中碼放整齊,就與張俊一道走了。顧鸞闔上門,方鸞歌站在那幾匹布前看來看去,越看越高興:「太好了!可太好了!快,姐姐快讓尚服局趕製兩身出來,免得日日看倪玉鸞炫耀!」
顧鸞撲哧笑一聲:「急什麼,料子又不會長腿跑了。我一會兒送去尚服局,她們什麼時候得空再做就是了。」
方鸞歌皺眉,想到不能給倪玉鸞好看就有些不樂,卻也沒再說什麼。
這些日子她多少也看出來了,顧鸞就是這麼個性子,不爭不搶,更不愛逞一時之氣。
方鸞歌自己做不到像她這樣穩,卻不得不承認她這樣挺好。現下看起來,她這性子也著實是讓人欣賞的。
——這不,顧鸞剛進殿一天,就能跟倪玉鸞並駕齊驅了?哪怕不是皇上都喜歡她,也起碼是合了宜姑姑的意。
能不顯山不露水地得著好處,這是大本事。
方鸞歌自知沒她這樣的本事,便不再多挑唆她跟倪玉鸞叫板了。反正看倪玉鸞張揚也不掉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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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晚上,禮部又著人進了宮,道新宮嬪入宮事宜皆已備妥,吉日也已擇定,選在八月初二。
皇帝點了頭,事情便由張俊稟進了棲鳳宮。
與此同時,御前眾人自也都會得著信兒,以便做各樣安排。
殿後西邊的卧房裡,顧鸞剛洗凈頭髮,坐在妝台前細細地用干帕子將一頭烏髮絞乾。乍聞宦官稟話,她驀地回過頭,手上一顫,險些扯疼了自己:「就兩位?」她滿是訝異。
那宦官道:「是,就兩位。皇上那會兒沒心思,連殿選都沒去,是皇後娘娘做主留的人。」
顧鸞愕然。
她記得這一年的大選。這是元章年間的頭一遭大選,美人眾多,家世出眾的也多,許多人一看就不好招惹。她上輩子便是因為這個才慫了的,寧可去尚宮局當宮女,也不想在後宮死得不明不白。
後來大選結束,六尚局都很是忙了一陣。她於是牢牢記得這回一共選了九個人,位份最高的是儀嬪娘娘和舒嬪娘娘,再往後還有七個封位低些的娘子。
可現下,儀嬪和舒嬪倒是還在,八月初二要進宮的就是這兩位。另外七個卻不見了,聽著宦官話里的意思,是根本沒留那麼多人。
這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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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宜:皇上這是覺得她配不上?
楚稷:對啊,配不上。
【十五分鐘后】
柳宜:覺得配不上您別賞啊!!!什麼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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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更還有兩天哈,明早九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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