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潮起潮湧(四)
天剛擦黑,江南製造局的花廳裡面已經是燈火通明,四周站滿了荷槍實彈的衛兵,一個個都是軍服筆挺,一身精悍的肅殺氣。
打從三天前,高昌廟一帶便已經是戒備森嚴,一隊隊穿著新式軍服的士兵忽然接管了高昌廟周圍的防務,所有行人一律不得通行,緊接著在江南製造局內也駐紮進大量軍隊,還將製造局內劃分為不同區域。即便是江南製造局內部人員,也嚴禁隨意走動。
雖然事突然。倒也沒有在上海灘引出太大的驚動出來往常重要軍用物資調運,以及朝廷重臣前往江南製造局督查,關防戒備都會緊上那麼一陣子。真要說起來從甲午過後,江南製造局便一直是朝廷重兵駐守的地方。不管是洋人還是大清臣民。沒有關防一律不能靠近。時間長了,大傢伙也都就見慣不驚了。
上海灘十里夷場。什麼樣的場面沒有,增加點大頭兵算得了什麼,洋人的兵艦不也停在黃浦江上?這次高昌廟忽然加強戒備,不要說普通百姓,就連上海道台這樣的地方大員也懶得去過問,反正琢磨著自己也管不到江南製造局那邊,多一事莫如少一事。
就在這樣的波瀾不驚中,光緒的專列於午後到達上海,隨後光緒便帶著一行人等悄然進駐高昌廟。
江南製造局花廳裡面。此刻一片肅然的氣氛。昨日就從南京乘火輪趕到高昌廟的兩江總督吳紹基。正逐條向光緒奏報江南的民政經濟。涉及江南諸般事務,皇上沒有開口。李鴻章、杜懷」等隨駕大臣都不便參言,只是屏息靜氣的坐在下方。
「鹽政和漕運。歷朝歷代都是筆爛帳。短短數年間便想整頓一新談何容易啊!,」一直默然不語的光緒,聽到吳紹基提及江南的鹽政和漕運,忍不住緩緩站起身來說道。
「你剛才提到的整頓鹽政和漕運的方略。聯大體上還是贊同的。根子已經爛掉了。確實不能急於求成。江南是財賦重地。眼下又是新政推行的關鍵時刻,一介。腳步不穩牽連的就是國家社稷,不可不慎之又慎!但是朝廷放穩步子,並不等同於是和光同塵,由著那些人上下其手中飽私囊,」
說到這裡,光緒忽然抬起頭看了吳紹基一眼。冷不丁問道。
,「吳紹基,聽說你在江南把地皮都刮薄了一層。背地裡被那些鹽商們叫做吳舌皮,可有這樣的事情?」
吳紹基微微一怔,卻也沒有辯白。只是低著頭沉默不語。
光緒淡淡一笑,沖身後輕輕揚了揚手。片刻功夫,兩個小太監便抬著一個木箱放到了花廳中間。
「看看吧。這些都是這幾年來官員士神們彈劾你的奏章。說你施行苛政、欺壓士伸、徵收重賦。這裡面有江南的。也有京城的,聯數了數。竟然有粥份之多,人言可畏啊!吳紹基。對這些彈劾你的摺子,你有什麼話要說啊?」
「小微臣無話可說吳紹基一甩馬蹄袖。走到花廳中間跪下靜靜說道。
眼見著吳紹基好好的回皇上的話,忽然變出怎麼一出來。花廳中的眾人起初都是一愣,再看著那箱從京城運過來的摺子,心思一活動便都明白過來。
吳紹基是皇上心腹朝廷重臣,皇上真要是打算治吳紹基的罪。不過一道旨意,又何必千里迢迢帶著一大箱子摺子過來?今日當眾把這些彈劾摺子拿出來,並不是皇上對吳紹基的信任減退,想來無非是藉此敲打一下,然後施恩於吳紹基。幾千年帝王心術都是如此,在座這些都是朝廷當中辦老了差事的,還能敲不明白這一點。
光緒環顧四且一眼。倒像是瞧出了眾人心頭那點小九九。不禁自己也是自失一笑。上前扶起吳紹基說道。
「別想著聯是在給你們擺弄什麼帝王心術,你們都是聯的股腦重臣。對你們,聯用不著那樣。聯那麼老遠運一箱彈劾摺子過來,無非就是想讓大家都看看,在我大清要做成一些事情並不輕鬆,有時候還是暗藏殺機。聯推行新政這麼久,聯也慢慢看明白了,但凡要做成一件事情,往往站在河邊上看熱鬧的大有人在,背地裡下黑黑拳的人也不少!
當然,踏實做事情的人也有小像吳紹基。才幾年不見,聯瞧著你現在頭了白了一圈,憔悴幾許啊!所以聯把這些摺子運過來,不是要警惕吳紹基,而是要當著江南各地官員的面燒掉,江南這些人不是自詡在朝中有靠山嗎?有人為他們說話嗎?聯就是要借這些摺子告訴整個江南官場上下,聯就是吳紹基的靠山,聯就要為吳紹基說話」。
饒是平常輕易不動顏色的吳紹基,聽到皇上如此一番言語,再想到這幾年的種種艱辛,此刻也不免有些唏噓。低著頭過了好一會兒,才帶著些哽咽的聲音緩緩說道皇上如此待微臣,臣愧不敢當!」
「聯都當得,你有什麼不敢當的?過幾天聯就去江南,見識見識江南官場上這些風物光緒擺擺手,目光望著面前的吳紹基,嘴角忽然露出些許奇怪的笑意。
小聯心中也明白,這些人背地裡彈劾你。無非是你把他們整治的比較慘,尤其是那些鹽商,聽說你敲了他們不少銀子。雖然推行新政用錢的地方多,但是江南自古富庶,你的藩庫里想必也不缺銀子。你的為人聯也清楚,斷不會將這些銀子揣了自己腰包,說說吧,你用這些銀子為聯做出什麼事情出來了。聯可是猜了許久也沒有猜到啊!」
聽到皇上半是打趣半是認真的問話。吳紹基不由得暗自鬆了口氣。捫心自問,雖然自己在江南的種種所為全無半點私心,這其中的根根底底皇上心中也清楚,可是官場上面的事情紛繁複雜,明槍暗箭躲都躲不過來。要說一點都不擔心那才是假話。此刻聽皇上提起銀子的事情,吳紹「
「回皇上,銀子的去處,還是讓讓林啟兆林大人來細細解說吧」吳紹基調勻呼吸,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淡些。
這些銀子的去處。說起來於朝廷於國家都是絕大的功勞。這種時候。但凡在官場上面有點歷練的人都清楚,反正功勞別人又搶不去,姿態高一點謙遜一點才透出氣度胸懷出來。吳紹基讓林啟兆來回話多少也有這層意思在你們,一來是不想太張揚。惹來別人的猜忌。另外涉及金錢賬目,有林啟兆這個大清的賬房先生出面也清楚明白許多。沒有官場中人那些個顧慮想法,揚身而起說道。
「吳大人忍辱負重苦心經營數年,都是為了重建我大清之南洋艦隊。這幾年吳大人會同福建、兩廣等省份。重建福州船政局,擴大了江南水師學堂的規模,不僅如此。吳大人還各方募集資金購買鐵甲兵艦。以圖重振南洋艦隊。於今已先後購置鐵甲兵艦四艘。船、艦炮射郗過當年的定遠艦,只是排水量稍顯不足,僅在喲多噸到助。噸之間用以正面對敵或還不可。但與敵周旋卻未必不能。微臣以為以此基礎南洋艦隊之振興指日可待!
林啟兆話音^H小說**未落,已是舉座皆驚!
在座這些人都是朝廷重臣,還能不明白編練海軍的難處。向洋人購買兵艦的巨額費用就不用說了。人員培、機器設備、日程操演、船塢維修,簡直就是一個吞銀子的怪獸。況且南洋水師自中法馬尾海戰後一蹶不振,幾無可戰之力。這些年來朝廷受財力局限,主要精力都用在重振北洋艦隊上面,南洋水師幾乎不再被人提及。誰也沒有想到,身為兩江總督的吳紹基。居然不聲不響就做出了這麼一大篇錦繡文章。當真讓人難以置信。
倘若真能重建南洋艦隊,則大清南北洋舉頭並進,何談海防不固?一時之間。眾人望向吳紹基的眼神,除了震驚便是遮掩不住的敬佩之意。
「小重建南洋艦隊的事情,你在摺子里向聯奏報過,聯當時考慮國家財政艱難,所以當初給了你八個字:放手而為量力而行!今日看來,你是真正用了心啊!」光緒的語氣依舊淡淡的,只是望向吳紹基的目光多了份深意。
吳紹基暗中籌建南洋艦隊的事情,光緒早已從吳紹基的奏章中獲悉。還親自下旨抽調留學英國的學員前往南洋艦隊,他唯一有些吃不準的便是籌建南洋艦隊的資金從何而來,真要是為了重建南洋艦隊。把江南藩庫都抽空了,卻也未必是好事。現在聽說吳紹基並沒有花江南藩庫的銀子,而是不惜得罪江南官場上下和那些鹽商富豪,用巧取豪奪舌地三尺弄來的銀子重建南洋艦隊。光緒面上沒有流露出什麼,內心忍不住一陣喘噓。
大約還沒有一個國家像這個時候的大清。中央財政不過是個空架子。地方財政自洪楊之亂後幾乎就已經是半狀態,海關稅收又被洋人把持。真要說起來,國庫還比不上富庶省份的藩庫。要不是光緒牢牢抓住北洋和兩江這兩個最有錢的地方,別說推行新政,恐怕就連維持中央財政基本開支也不堪重負。像眼前這個重建南洋艦隊的事情。雖說現在朝廷的重心還是在北洋艦隊。但是如果連重建海軍這樣事關國家生死存亡的的事情,都要像現在這樣靠大臣用各種手段去募集經費仔細想想,也的確讓人感慨萬千。
「南洋艦隊雖已初具規模,但尚不能真正與敵一戰。下一步如何調配使用,李鴻章,吳紹基。你們下來再議議。
。光緒負手望向眾人,臉上已經收起了剛剛的幾許感慨,變得凝重無比。
「吳紹基的差事辦的好,沒有花江南藩庫的銀子,沒有動搖江南根本。聯很欣慰。聯這次南下。不只是到江南各處走走看看,還有一件大事聯要借這咋,機會告訴你們,讓你們也有點準備,要打仗了,而且是大仗!」
剛剛還正襟危坐的眾人。頓時抬起頭滿臉驚愕之色。
光緒也不理會,仰著頭。手指在案几上重重敲打了幾下。
「日本如今在朝鮮虎視曉眈小頻頻進行挑釁,中日之戰已經再所難免。聯也反覆想過了,甲午那一仗還沒有打完,日本人不甘心,聯更不甘心!既然要戰,就沒有什麼後路可退,放手一戰而已。不過日本與我大清之戰,日本是傾全國之力而來,可我大清呢?能夠倚重的只有北洋和兩江。像湖廣、廣東、福建、淅江這些省份。至多也是讓他們出點血掏點銀子,至於雲貴川陝甘,聯是半點也指望不上」
所以江南的事情,關係到此次戰事的勝敗關鍵!聯對江南只有兩個要求,一是全力保障前線供給。這一層意思聯不用多說,想必你們都能體會。二就是無論前方打成什麼樣的局面,吳紹基。你都要給聯穩住江南的大局。保住我大清的根本!你放心。聯這次不僅是帶著彈劾你的摺子來的,聯還是帶著刀來的!吳紹基,你為大清的南洋艦隊得罪了那麼多人。這一次,得罪人的事情就讓聯來做吧
說著。光緒環顧四周問道。「景銘呢?聯不是有旨意讓他到上海來嗎?」
。回稟皇上,微臣接到皇上旨意的時候。景銘正在杭州處理一件要務,微臣已經派人通知他火前來。」吳紹基趕忙回稟道。
「要務,還有什麼別見聯更要緊的事情?。光緒聽的一愣,不過也沒有多想,揮了揮手,「傳聯的旨意,讓他馬上滾過來,聯要看看他這把刀在江寧生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