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小姐,咱們到家了。」春草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舜華本來正在閉目小憩,聽說到家了,一下坐了起來。想要掀開車帷,手腳卻是縛上千斤重擔似的,半分也挪動不了了。
「舜華姐姐回來了?」一個宛若鶯啼的清脆女子聲音隨之響起。
下一刻,車門被人從外面拉開,一張和舜華有四分相像的芙蓉美面映入眼帘。
驟然瞧見故人,舜華視線不禁一厲——
面前這嬌柔少女她可真是太熟悉了,不正是寄居鎮國侯府的表姑娘、後來秦敬雲比照著她的長相明媒正娶的夫人,周靜柔,又是哪個?
明顯有些被舜華臉上的狠戾神情給嚇到,周靜柔臉色頓時一白,人跟著往後踉蹌了一下,手中抱著的古琴應聲落地:
「姐姐——」
跟在周靜柔身旁的丫鬟僕婦明顯嚇了一跳,紛紛湧上來:
「姑娘小心!」
「可有砸到姑娘?」
「這古琴可是貴重著呢,也不知摔壞了沒有……」
竟是所有人都圍著周靜柔轉,甚至唯一服侍舜華的春草還被人推倒在地,反倒是姚舜華這個侯府嫡小姐,被晾到了一旁。
「小姐,我扶您下來……」春草明顯對這些習以為常,忍痛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的挪到車旁,朝著舜華伸出手。
「誰推倒你的?」舜華坐在車上,卻是動也沒動,視線停留在春草裙擺的鞋印上。
「我,我沒事。」明顯沒想到舜華竟然問出這樣一句話,春草嚇了一跳——
從前也不是沒被人欺負過,只是那都是在暗處。
還是第一次當著小姐的面被人這麼推搡。
不過春草並不准備告狀,畢竟闔府上下誰不清楚,表小姐才是老太太的心肝,真是得罪了表小姐,大家絕不會有好果子吃。
「春草。」姚舜華提高聲音,「到底是誰?」
其他人也明顯被舜華的做派給鎮住了,尤其是周靜柔。
說起來她平日里和舜華也有些不對付,可再怎麼不喜歡,這位表姐也不敢公然給她撂臉子,更別說像這樣唐突了她,還一副要找補的模樣。
當下頓時委屈的不行,淚眼盈盈的看向姚舜華:
「舜華姐姐,剛才都是我不好,衝撞了姐姐,你要是心情不舒坦,打我罵我都成,別為難我身邊的人好不好?」
「姑娘您就是太好性子了!」聽周靜柔這麼說,一個穿著水紅色比甲的丫鬟從旁邊閃出,邊扶住周靜柔,邊看向姚舜華,神情不馴,「方才明明是春草撞了我,小姐憑什麼說我撞了春草?」
「秋荷!」周靜柔眼睛卻是更紅,「誰准許你開口辯解了?沒得讓姐姐更生氣……」
「你站的近一點,我剛才沒聽清楚你說什麼。」舜華掃了一眼一唱一和的主僕二人,淡聲道。
「站近點就站近點。」秋荷滿不在乎的上前,直挺挺的站到車前,「我說……」
舜華忽然抬起腳來,朝著秋荷胸口狠狠踹了過去:
「誰給你的膽子,在本小姐面前自稱『我』?」
秋荷猝不及防,一下被踹了個正著,慘叫著向後跌倒。
跟著上前一步,一副要維護秋荷的好主子模樣的周靜柔也被殃及,被秋荷撞了個正著。
眼瞧著兩人跌成一團,場面頓時一片混亂。
其他人就算了,春雨卻又是感激又是惶恐:
「小姐,春雨沒事的,您不用……」
卻被舜華給打斷:
「春雨你給我記著,這裡是鎮國侯府,鎮國侯爺姓姚,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在這裡稱王稱霸的。你是我的丫鬟,真是有人想要作踐你,那就是不把你主子我看在眼裡。」
這句話一出,混亂的場面頓時就靜了一下。
倒是春雨愣怔片刻,惶恐之餘更是感激不已,連帶的更生出無窮的勇氣來:
「是,小姐,奴婢知道了。」
小姐平日里待她就好,之所以受了委屈也不敢反抗,不過是怕那些人事後找補,眼下既然小姐開了口,就是事後如何被狠狠的欺負,這會兒也不能丟了小姐的臉面。
周靜柔則是如遭雷擊,如果說剛才還是泫然欲泣,那這會兒直接淚落如雨:
「舜華姐姐,你怎麼能這麼說?靜柔一向拿姐姐當親姊妹一樣,原來姐姐心中,竟是這般嫌棄於我嗎?還是說,姐姐其實就是看我不順眼,想要趕我離開?」
「靜柔妹妹這是什麼話?」舜華瞧著哭的梨花帶雨的周靜柔,神情中全是詫異之色,「你口口聲聲說看我和親姐妹一般,怎麼我不過是教訓了個奴才,妹妹就這麼哭天抹淚,外人不知道,還當秋荷是你的姐妹,我這個姐姐是你的仇人呢。」
「還是說,妹妹其實是心裡厭我,才會故意因為個下人就和我置氣?」
周靜柔一下僵住,一時連眼淚都不好意思流了,心中更是驚詫不已——
姚舜華這個蠢貨,什麼時候學的這麼能言善辯?
明明這之前不久,還總會因為一點小事就被自己激的大失常態,口不擇言之下,不知吃了多少虧。
今天竟然不但先發制人打了自己的臉,還倒打一耙,潑了一身髒水到自己身上。
可偏偏姚舜華這次滴水不漏,生生令她吃了個悶虧,還有苦說不出。
好一會兒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妹妹對姐姐只有敬愛的,怎麼會厭棄姐姐……」
「這麼說靜柔你也認為我剛才踹那賤婢這一腳再合適不過了?」舜華卻似是不懂見好就收的道理,語氣那叫一個咄咄逼人。
「姐姐身為主子,自是有教訓下人的權利,只姚家是積善人家,若然傳出苛待下人的名聲,終歸不太好聽……」周靜柔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斃,咬牙反擊道。
「妹妹說的是。」姚舜華視線停留在周靜柔身上剛裁製的軟煙羅新衣上,「你從六歲時,就借住我們姚家,吃穿用度,尚且在我之上,就比方說這軟煙羅,我記得不錯的話,是爹爹屢建奇功,皇上特特賞賜了給母親,以慰功臣,結果前腳賞賜到了姚家,後腳就送到了妹妹屋裡,就沖這一點,姐姐以為,說姚家是積善之家,委實一點兒都不過分吧?」
周靜柔身形猛一搖擺,等勉強穩住心神,眼角又開始發紅:
「原來靜柔是因為這件新衣,礙了姐姐的眼嗎?秋荷不過是代我……」
「受過」兩個字還沒有出口,就被舜華打斷:
「妹妹總愛胡思亂想。一件新衣罷了,儘管是皇上賜給姚家的,可妹妹怎麼說也是住在姚家的客人,又口口聲聲喜歡的不得了。姐姐知道你們家沒有這個,乍一見會想要也在情理之中,真是想要裁成新衣穿,只管穿就是了……」
周靜柔本是委屈的臉頓時漲的通紅——
什麼叫「沒見過」,還有什麼「喜歡的不得了」,分明是嘲諷她不但沒見過世面,還眼皮淺的不行,瞧見別人的好東西就死乞白賴的要走!
真是傳出去,她還要不要做人了!
一時氣的眼睛都紅了。剛想反駁,卻又被舜華搶了先:
「……我們姚家家大業大,這點兒東西還不看在眼裡。只一樣妹妹卻是忘了,我們姚家不但是積善之家,還最是尊重禮法。據舜華所知,這軟煙羅,除了宮中貴人和勛貴家眷有資格,就是那些得臉的女官,可也沒資格用得上……」
口中說著,視線停留在依舊忿忿不平的秋荷的腰間:
「狗奴才,你且老實交代,這條軟煙羅制的腰帶,是你從哪裡得來?」
乜斜一眼被擠兌的恨不能鑽到地底下去的周靜柔:
「妹妹自來以才女自居,又總是說表叔自幼對你嚴加教導,怎麼想,都應該比姐姐更懂得進退有度、尊卑有別,妹妹不會想跟我說,這宮中女官都沒資格擁有的腰帶,是你賞給那賤婢的吧?」
「怎麼會?」周靜柔明顯被舜華一頂頂丟下的大帽子給砸蒙了,顧不得粘補自己可憐的自尊心,第一時間就矢口否認——
大楚律法嚴明,吃穿用度都有規制,秋荷這樣的下人別說軟煙羅這樣的貢品,根本是綾羅綢緞都沒資格穿的。
一時深悔自己大意,之前裁製完裙衫后,只想著剩下的零碎布頭也沒甚用處,秋荷又喜歡的什麼似的,就索性大方些,隨手賞了她。
怎麼也沒有想到,竟讓舜華給抓了把柄。
可也正因為如此,周靜柔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承認的——
皇城司無孔不入,說不定她前腳承認軟煙羅是她賞給秋荷的,後腳父親就會被彈劾「教女不嚴」……
「不是你賞的,難不成是秋荷偷的?」舜華冷笑一聲,用看死人一樣的眼神瞧著恨恨的朝她瞪眼的秋荷,「姚家是積善之家,主子寬仁,竟然養出了個內賊來!」
「來人,把秋荷拖下去,打五十個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