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別哭了……」姚舜華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小姐!」春草卻是哭的更厲害,連帶的替小姐委屈無比——
他們家小姐有哪裡不好?要說秦婉兒是秦公子的妹妹,秦公子一心要先救她,那鄭沁玉又憑什麼比小姐還重要?
秦敬雲一定是瞎了眼吧?才會為了鄭沁玉一再傷小姐的心。之前春草還覺得秦敬雲千好萬好,這會兒卻止不住開始疑惑,秦敬雲,是真的喜歡他們家小姐嗎?
要是喜歡的話,為什麼要做這樣殘忍的事?可要是不喜歡的話,又為什麼故意誘的小姐對他死心塌地?!
「別哭了。」姚舜華聲音里卻沒有一絲不甘,相反還有些喜悅——
到了這會兒,她怎麼會不明白,自己不是死了,根本是重新活了過來。
還回到了十五歲及笄后,德源寺遇險的這一刻。
這會兒父親和兩位哥哥還在邊關,鎮國侯府依舊巍然矗立,她還沒有成為那個驟然失父失兄任人欺凌,最終竟然被人一把火燒死在閨房裡的可憐女子!
至於說秦敬雲,別說是和上一世一般把她丟在這裡,就是當場死在她面前,又有什麼重要嗎?
甚至姚舜華覺得,真是秦敬雲再多停留一會兒,她說不定會控制不住,想要一拳錘爆對方的狗頭——
上一世這件事後,姚舜華說不傷心是假的。
如果說這之前對著鄭沁玉時的每一次退讓,舜華還可以自我安慰是不想讓秦敬雲難做,畢竟秦父和鄭父是至交好友,秦母和鄭母又是親密的手帕交。
可性命攸關時被拋下的絕望,卻不是能輕易想通的。
心灰意冷之下,就想著不如斷了這樁姻緣吧,不想秦敬雲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同意,還口口聲聲這輩子非舜華不娶!
更甚者等鎮國候姚平遠從邊疆回來,秦敬雲還上演了一出負荊請罪的戲碼。也不知秦敬雲對姚平遠說了什麼,最後的結果是兩家火速訂了婚,舜華還被父親訓斥一頓,說她心眼小,容不得人,差點兒錯失了一位不但是儒雅君子,更義薄雲天的夫君。
如果說之前是心灰,那秦敬雲上門請罪后,舜華則成了心寒。那之後舜華就不願再見秦敬雲,一直到「有病」獨居在梧桐苑……
彼時邊疆戰亂又起,朝廷中已經連續一月未收到相關戰報,京城中人心惶惶,姚平遠父子三人大敗、戰死沙場的傳聞之外,更有鎮國侯府和敵國裡外勾結的謠言甚囂塵上。
侯夫人病倒,姚家亂成一團。
不被允許走出梧桐苑一步的舜華費盡千辛萬苦,好容易聯繫上秦敬雲——
於那會兒的舜華而言,根本是把秦敬雲當成了唯一一棵救命的稻草。
當秦敬雲出現的那一刻,舜華甚至無比自責——
父親果真是對的,秦敬雲確然是真君子,是自己太小心眼。
可結果她前腳剛見過秦敬雲,後腳梧桐苑就遭了大火。四門緊閉之下,舜華絕望的死在了火海之中。
只是舜華沒有想到的是,她的死竟然再次成全了秦敬雲——
梧桐苑走水,姚舜華意外燒死的消息傳出去后,秦敬雲第一個衝到了那座廢墟上。然後就當著眾人的面,上演了一幕唯恐傷了屍體徒手扒廢墟直到十根手指鮮血淋漓的感天動地的深情厚誼,甚至還把從廢墟下扒出來的姚舜華佩戴過的玉鐲子贈與後來的秦夫人,以昭示生生死死不忘舊情。
一時痴情名聲鵲起,引得京城多少世家貴女為之潸然淚下,一心想要嫁給秦敬雲這個痴情人,以撫慰他曾經受過的情傷。
可天知道對於這所謂的深情,舜華的魂魄差點兒沒氣瘋——
沒人知道姚舜華死後,並沒有馬上回歸地府,相反魂魄卻不知為何凝聚在秦敬雲帶走的那隻玉鐲上。
很多時候姚舜華真覺得,上天就是要懲罰她有眼無珠,也犯不著用這樣刻薄的方式吧?如果痴情就是面對對方的小青梅時永遠被犧牲,在生死關頭總是被放棄,那這份痴情,誰愛要誰要。
還以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結果魂魄竟然還要被秦敬雲「強行」帶回秦家,每天目睹他和后娶的夫人如何舉案齊眉……
然後一直到秦夫人摔碎玉鐲,姚舜華的魂魄才得以解脫。
還想著下一步就是投胎轉世呢,誰知道竟然一睜眼又活過來了。
「好,奴婢不哭了,可小姐,咱們這會兒怎麼辦?」春草抽噎著道。
「你放心,我們不會有事的。」姚舜華邊低聲安慰她,邊拖著傷腿,蹣跚著往牆角處挪去,「姐姐……」
「小姐您和誰……呀!」春草嚇了一跳,順著姚舜華移動的方向看過去,卻一下驚叫出聲——
柴房裡太黑,再加上心情緊張的緣故,春草一直沒發現,柴房裡竟然還有一個人。
也不知小姐怎麼發現的。
姚舜華卻是沒有和她解釋的意思,強忍著劇痛挪到角落裡拿出匍匐的人影前,跟著在手腕上碰了下——
腕子上的玉鐲是母親留下來的。
為了紀念亡母,姚舜華很少取下來。卻是一直都不知道,玉鐲里竟然另有乾坤。還是死後,靈魂被禁錮在玉鐲里,才知道裡面竟然有一個靈泉空間。
也是靠了這個靈泉空間中的靈泉水,才漸漸平息了靈魂深處日日被烈火灼燒的痛苦,
雖然沒有在活人身上用過,可既然連靈魂的創傷都能治癒,想來對傷者也肯定是大有裨益。
下一刻卻是臉色大變——
死後又活過來的衝擊太大,姚舜華竟然到了這會兒才發現,手腕上的玉鐲不見了,手摸過去,只有點點血跡罷了。
只是沒等她有什麼過激反應,眼前已經一花,熟悉的靈泉空間瞬時出現在眼前,姚舜華這才反應過來,原來玉鐲並沒有消失,不過是隱藏到體內罷了。
情形緊急,容不得耽擱。舜華忙快速的取了靈泉水打濕手中的帕子,隨即出了空間。
做完了這些,外人看來不過是一瞬罷了,再加上柴房裡本就黑的很,春草自然沒有察覺到有什麼異常。
倒是角落裡本來匍匐在涼地上、一動不動的黑影忽然開口:
「滾……」
明明聲音不大,春草卻嚇得一哆嗦,懾人的威壓之下,直接就蜷縮成了一團。
春草尚且這樣,好容易挪到近前的姚舜華無疑受的衝擊更大,猝不及防之下,身體一軟,擔心壓到黑影身上的傷口,忙用手肘撐住地:
「姐姐別誤會……我是鎮國侯府小姐姚舜華……那些歹人怕是就要到了,正好我身上帶的有藥物,想著先幫姐姐療治一下……」
黑影依舊沉默,柴房裡的氣氛也越發緊張。
姚舜華只覺呼吸都有些困難:
「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惡意……大敵當前,我們聯合起來,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聯合,你、們?」黑影聲音嘶啞,像是被烙鐵烙過似的。
「姐姐就讓我試一下好不好?要是這些藥物沒用,舜華隨姐姐處置。」
「即便是,要你的命?」黑影語氣里諷刺的意味更濃。
「你這人怎麼……」一旁的春草聽得大怒——
他們家小姐可是出身侯府,又好意幫她,這女人算什麼東西,不領情就算了,還開口就敢要小姐的命!
卻被姚舜華打斷:
「春草!」
旋即看向黑影的方向,鄭重道:
「可以。現在,可以讓我給姐姐處置傷口了吧?」
明顯沒有想到,堂堂侯府小姐,竟然這麼頭鐵。
黑影沉吟了片刻,從懷裡摸出個令牌丟了過來:
「拿著這個令牌去帶皇城司的人過來……」
春草嚇的「啊」了一聲,氣都有些喘不勻了——
這黑影竟然是皇城司的人嗎?
聽說皇城司的人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還生吃小孩呢!春草心裡,簡直比那些素未謀面的歹人還可怕。
手中卻被塞了個冷冰冰的令牌:
「春草,快去……」
「不是,小姐……」春草又要哭了。
姚舜華卻不給她猶豫的時間,直接把人推開:
「我腳傷了跑不動,春草你出來走右邊那條小路,往山門那裡跑……只有春草你快些帶皇城司的人過來,我才有活命的機會……」
春草明白姚舜華的意思——
皇城司的人雖然也很恐怖,可好歹她們頂著鎮國侯府的名號,即便小姐名聲會受損,還是比落在歹人手裡強。
「小姐你一定要等我……」哽咽著應了一聲,春草拉開門就跌跌撞撞的小跑了出去。
舜華倒不擔心她有什麼危險。事實上來襲的賊人,也就五六個罷了,也正如秦婉兒所說,皇城司的人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了山門前。
至於說春草擔心柴房裡這個皇城司的人會害她,姚舜華卻是絲毫不在意。
之所以如此,實在是死後魂魄附著在玉鐲上,讓姚舜華也知道了不少家裡的事——
她被燒死之後不久,姚家通敵案「事發」,不但有邊疆險死還生的將領做人證,更有姚家書房搜出來的和敵國來往的信件做物證,皇上震怒之下,褫奪了鎮國侯府爵位不算,還把侯府中人滿門抄斬。
只這樣的話,姚舜華根本一個字都不信。姚家世代忠良,從小父親就教育他們兄妹,姚家只有站著死的男人,絕沒有跪著生的子孫,怎麼可能會有勾結外敵這樣的事情發生。
只她不過是一縷幽魂,又被禁錮在玉鐲中,就是再不甘憤怒又能如何?
一想到那些姦邪小人弄權之下,姚家怕是要被永遠定在恥辱柱上,舜華的靈魂簡直都要燃燒。
卻不想峰迴路轉,兩年後,姚家竟然沉冤得雪。而幫姚家洗刷了冤情的不是別人,正是臭名遠揚的皇城司最高長官、六皇子蕭恪。
後來更是偶然聽人說起,好像蕭恪會出手,和自己這個鎮國侯府小姐還有些干係……
一開始姚舜華還有些懵懂,拚命回憶后才想起來,自己和皇城司的人還真有過一次交集,就是德源寺遇襲那次。
只當時情形危急之下,自己也不過是幫著擋了第一個衝進來的匪人一下,卻旋即被對方一拳打的飛了出去,醒來后,身邊除了半幅撕下來的女子衣衫和一枚珠釵,以及一枚遺落在角落裡的皇城司的令牌,就再沒有其他人了。
而兩天後,就有皇城司的人悄然上門,取走了令牌,並嚴令姚舜華只當那晚的事情沒發生過。
那會兒姚舜華和秦婉兒等人一樣,對皇城司也是厭惡的緊,自然樂不得如此。
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不過是那樣一面之緣,皇城司的人就給了自己這麼大的恩德。
從想通了這一點起,姚舜華就對皇城司徹底改觀,甚至覺得不是一般的親切。
尤其是被人罵為魔頭瘋子的六皇子蕭恪,以及那個德源寺有一面之緣的皇城司女探子,更是打心眼裡當做恩人來待的。
還想著這樣莫大的恩德,只能來世再報呢,卻沒想到,老天爺竟然這就把機會給了她。
看地上的黑影不再說話,姚舜華固執的靠過去,朝著血腥味最濃的地方探出手。
入手一片濡濕,明顯對方還在流血。
感受到手下的軀體小幅度痙攣了一下,搶在對方再次拒絕前,姚舜華忙小聲安撫:
「姐姐別動,我的葯真的很好的……」
唯恐弄痛了對方,又盡量放柔動作,卻在觸及對方小腹上翻卷的一道道駭人傷口時,小小的「呀」了一聲:
「很疼吧姐姐?很快就好了……」
微微抖顫的聲音,昭示小姑娘明顯處於惶恐之中,偏偏儘管如此,動作依舊輕柔的和羽毛拂過一樣。即便是黑暗中,卻彷彿能瞧見小姑娘滿面心疼的溫柔樣子……
黑影本要揮過來的手頓時僵在那裡,更是震驚的發現,被小姑娘小手撫摸過後,腹部的劇痛竟然真的減輕了些。
姚舜華自然不知道,就在剛才那片刻間,她竟然逃過了一場生死大劫。
感受到黑影不再抗拒,姚舜華又取了點靈泉水,摸索著往其他地方擦拭。
感受著越來越近的輕微呼吸聲,以及那在小腹上不停亂動的小手,黑影忽然就覺得有些燥熱。
下一刻忽然抬起手來,搶在姚舜華驚呼之前,掩住了她的嘴,又把人一下拖到身後,牢牢護了起來。
柴房外突兀響起一陣桀桀怪笑:
「血腥氣這麼濃,人肯定在柴房裡……」
姚舜華第一時間就想去摸秦敬雲臨走時留下的那把劍,黑影卻是比她更快的把劍撈到了手裡。
還沒等姚舜華反應過來,門就被一下踹開,三個黑衣人跟著闖了進來,只是沒有等他們站穩,黑影手中的寶劍就疾風一樣,飛了出去。
三個人以比進來時更快的速度嚎叫著又倒飛了出去。
姚舜華還沒來得及歡呼,臉上就被濺了一臉的血雨。
忙伸出手來,正好把倒栽下來的黑影抱了個正著。伸手一探之下,果然在黑衣人背部摸著一大片翻卷的傷口。
姚舜華甚至能想象到,剛才那奮力一擊之下,對方身上怕是所有的傷口都跟著崩裂。
好在她已經有了準備,當下也不說話,只咬著牙摸索著浸透了靈泉水的手帕按在懷裡人的背上。
剛想要進一步檢查其他傷處,柴房外又有紛雜的腳步聲傳來。
姚舜華忙回頭,想要撿個棍子防身,就聽見春草顫抖的聲音:
「小姐,小姐……」
姚舜華彷彿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一下軟在地上,倒是懷裡依舊抱著黑影沒有撒手。
「噤聲!」一個嚴厲的聲音跟著響起,緊接著有人舉著火把進了柴房。
一眼瞧見縮在角落的姚舜華和她抱在懷裡的黑影,來人神情頓時和被雷劈了一樣,手裡的火把都差點兒丟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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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各位小可愛,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