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大叫加卧倒,這當然只是第一步,既是引人注意,也是接下來馮婉要做這件事的必要條件。
考慮到裡頭葉大娘母子的危急情況,一切都要儘快進行。故此躺下了沒多久之後,馮婉很快就又站了起來。
不過,她起身的方式十分奇怪,不像是尋常人那樣直接翻身站起來,而是一截兒一截兒,「分段兒」起來的。
看上去就好像這身體已經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如同木偶一般被什麼東西控制住了一樣。
這當然不是什麼魔術,而是對身體控制程度極高的一種體現。
若是稍微有些武術或是運動知識的人,定然一眼就能夠看出來這其中的蹊蹺,最多也就是驚嘆一下馮婉身體柔韌性不錯。
但是奈何在場的都是些老幼婦孺,她們一輩子都在這個架空的古代過著平靜安寧的生活,哪裡見過這樣的功夫,自然都是當成稀奇來看了。
不過其實馮婉這麼做的用意並不是炫技,而是要「請神上身」。
上輩子她在鳳家的時候,曾經接受過嚴苛而系統的巫祝儀式培訓。
作為大源朝專司祭祀的世家大族,鳳家的巫祝儀式和巫舞動作,那可以說是天下祭祀和所有請神驅邪類從業人員都要仰望的最高級別水準。
故此,馮婉此刻裝成「大仙上身」,當然是輕而易舉的。
不但是輕而易舉,甚至還有些「血統壓制」那意思。
畢竟,這個行當跟所有的行當一樣,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的。
馮婉這隨隨便便一動作,就已經有了大國祭祀那味兒——其實她上輩子本就是大源朝的御用祭祀。身為鳳家嫡長女,又是大源朝的皇后,每年的國祭禮,都是她親自擔當主祭巫女。
整個大源朝最高規格的國祭禮祭祀舞蹈連續跳了十年下來,那種肅穆莊嚴、優雅舒展的意境簡直已經像是刻在了她骨血中一般成為了本能。
她只是隨便起個范兒,動作之中自然而然就帶了那種超然肅穆、空靈神聖的韻味。
雖然說,馮婉內里還是現代人的靈魂,是個無神論者,但是就算僅僅只是當成舞蹈來欣賞,也不能不承認,鳳家的祝禱舞,那真是最高級別的藝術精品。
你說不上來它哪裡好看,但是只要一跳起來,不但觀看的人會立刻帶著敬意陷入沉醉,跳的人也會感覺身心合一,連靈魂都會變得聖潔寧靜。
一切的煩惱都漸漸遠去,天地之間只剩下一人、一舞。
巫可通鬼神。
舞可接天地。
鳳家的巫舞,天下第一,實至名歸。
馮婉專心地舞動起來,很快就找回了昔日的感覺——心如明鏡,神思清明,接下來的應對之法也更加清晰了起來。
很好,這麼多年過去,這技能依然還在。
那麼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迹的時刻了。
她有信心,最多半盞茶的時間,她就能搞定這個爛攤子,順利進去救人。
事情的進展果然也跟她預料中的一樣。
在場的眾人,毫無疑問都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級別的巫舞,很多人都以為是天神下凡,紛紛驚呆在了當場。
芳婆子雖然一貫招搖撞騙,但是好歹也算是做了多年神婆的,故此,她算是這一群人裡面最先反應過來的。
她一看馮婉這模樣,呆怔了片刻之後總算是反應了過來,這分明就是要「上身」——做神婆、神漢這行的都知道,要「請仙」之前,多少都有些獨特的「上身」法門。
比如她自己,因著年幼時候的一場大病,燒得糊塗了,嘴斜眼歪,胡言亂語,就那麼迷迷瞪瞪,什麼事兒都不知地過了半個月。
還以為小命兒肯定就沒了,不知為什麼最後還是活了過來。
而且一醒過來就被她娘並幾個伯母嬸娘請來的那位據說非常靈驗的鄰村神婆說成是「大仙上身」。
跟著更是被這位神婆認作了徒弟,很快就被推出去開始給人瞧病、驅邪,從此自己也就做了神婆了。
做神婆,那是要經常請神的。
她若是要請大仙「上身」,是要用葉子煙的,那嘴斜眼歪、迷迷糊糊的感覺一來,她就可以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做什麼做什麼了。
這馮家丫頭雖然才來了幾年,但聽說也是干過幾次驅鬼、辟邪的活兒的。
只是卻從來沒有「上身」過。
如此一來,在她們這些慣會「跳大神」的神婆們看來那就都是小打小鬧,根本不成什麼氣候。此刻見到馮婉居然也會玩兒這一手,她震驚之餘,又有點兒后怕。
若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叫這丫頭「顯了靈」,那她「神婆」牛芳姑的名號可就徹底砸了。
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一個村裡斷斷不能出兩個神婆。
必須得把這丫頭的事兒攪黃了才行——如果能夠靠著打斷儀式,把這丫頭弄瘋了或是弄傻了最好。
芳婆子打定了主意要搞事使壞,但一見到馮婉的表情,卻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繼續呆愣在當場。
因著她從未見過任何一個神漢神婆在請神上身的時候,臉上會是這樣的表情,行動會是這般的模樣。
馮家這個前幾年才跟著她寡婦娘從外地來的小丫頭,今年也不過十三四歲。可即便是素麵朝天、不施脂粉,卻已經有了幾分姝麗之色。
她自地上緩緩立起,明明只有一個人,卻如同有無數個看不見的人將她扶起一樣奇異。
她接下來的一舉一動,也無一不都姿態優雅舒展,仿若舞蹈。
再看她面上的表情,一半兒肅穆,一半兒悲憫。左邊像是在笑,右邊又好像要哭……
若說村裡尋常的神婆神漢,「上身」的時候無一不是鬼哭狼嚎、張牙舞爪,請來的也都不過是些山精野怪、鬼魂遊仙。
那麼看這馮家丫頭現在這的模樣,她請來必定是位正仙——唯有正仙,上身之時,才有這等慈悲之相,才能如此寶相莊嚴。
不說她牛芳姑這樣的半吊子水貨了,便就是她那位挂名師父——她老人家可算是這十里八鄉名氣最大的、真正的神婆,可是她老人家請來大仙們上身的時候,也都是些奇形怪狀的模樣。
若是來的是狐仙,甚至還有奇怪的味道。
話雖如此說,但是請神上身這種事當然都是真真假假的。
不過她和各位在場的婦孺們也的確都是相信的——就算有些同行是裝的,但是大仙們肯定都是存在的。
只是每個同行們的道行不同,學藝不精的,自然請不來,但是有那些能幹的,當然可以請來,而且請來的都是大仙。
所以一時間她分不清馮婉這到底是真的厲害,還是裝的。
越是疑惑,越是覺得這樣的舞步不是一般人可以跳出來的——馮家丫頭不過十三四歲,哪裡懂什麼,這必然是真的大仙顯靈了啊。
芳婆子做了一輩子神婆,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舞步,她又是害怕,又是嫉妒,居然當場就被馮婉這個與眾不同的「上身」給震住了。
馮婉一心多用,一邊兒側耳關注著裡頭葉大娘的反應——那基本是沒有什麼反應,只能說還有一口氣兒在,沒死過去而已,一邊兒卻還是著重留意在場眾人的反應。
見到在場眾人包括葉老娘和葉大伯都被震住,只有芳婆子蠢蠢欲動,她分毫不慌亂,心中卻已經有了決斷。
正所謂擒賊先擒王,先把這芳婆子搞定,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緩緩舞動了一圈兒之後,她一臉肅然地開了口,聲音空曠悠遠,頗有些通神之意:
「何人遭遇劫難,可需本座救助?」
葉老娘忙拉了兒子葉大伯下跪,一邊兒磕頭,一邊兒絮絮說著「大仙救命」,哆哆嗦嗦地把兒媳婦葉大娘母子危急的事兒給說了。
馮婉寶相莊嚴,緩緩點頭,正待開口推薦自己去救命,冷不丁那芳婆子卻忽然衝過來,尖聲道:「從未有什麼大仙如此自稱!怕不是個假的!死丫頭,你要死了,居然敢在這裡裝神弄鬼……」
馮婉不等她說完,已經閃身過去,劈手打了她一個耳光。
她面色不變,口中發聲卻愈發威嚴低沉:「放肆!何方小怪,也敢在本座面前胡言亂語。」
這一個耳光半點兒沒留手,直打得芳婆子原地轉了幾個圈兒,牙都掉了半顆。
她被打懵在當場,但是即便是如此,她偏偏也發作不得。
因為除了她,在場所有的人都跪下了。
這些人都是普通婦孺,便有幾個閑散男丁,也並沒有人知道神漢神婆這行當的專業術語。
他們既然信了馮家丫頭請到了神上身,那麼她就是請到了神上身——總不能說,她請來的神跟別家的不同就說她是假的吧。
那你們又怎麼證明你們的不是假的呢?
總之,神仙都來了,神仙都發怒了,那實在是不得了,還是趕緊磕頭賠罪罷。
芳婆子到了這個時候,也才終於回過了神來。
方才她太過緊張害怕,又擔心地位不保,這才抓住一個破綻沖了出去,果然就遭了這丫頭的黑手。
就說她明明能跳那麼高桿的舞步,怎麼會出那麼明顯的紕漏?
現在想來,這未必不是這丫頭給她使的絆子……
真是好毒的心思,就算知道馮婉是藉此報復,她也不敢吭聲。
畢竟,這跳大神的職業,可是她幹了大半輩子而且還要準備繼續幹下去的。
便就是她不想做了,也不可能讓這營生斷在她的手裡,不然那是會被祖師爺給罵死的。
所以這個虧就只能吃下了。
芳婆子雖然心思歹毒,腦子倒是活絡,挨了馮婉這個耳光,又見馮婉已經做成了氣候,她當即便也不再停留,甚至連慣常的狠話也不敢多言,生怕再挨打,便就捂著嘴狠狠地瞪了馮婉一眼,灰溜溜地走掉了。
搞定了葉老娘,又打跑了芳婆子,馮婉總算鬆了口氣。
她直接渾身一軟,請大仙回去,卻並沒有恢復自己的身份,而是重新又換了一個「醫仙」的身份,直接進了葉大娘的廂房。
這當然是為了方便救人——她會的那點兒醫術,也不太好交代來龍去脈,剛好就借著醫仙上身,都推給神仙好了。
沒想到這「請神上身」,還真是個一勞永逸的好法子。
終於見到了葉大娘之後,馮婉馬不停蹄地開始了搶救。
葉大娘年紀大了,本就是胎盤早剝,又很是耽誤了一些時候,情況實在是十分危急。
但是好在,馮婉已經是三世為人,鳳家世代擔任國之祭祀,巫醫不分,她當時被按照最嚴苛的標準培養了幾年,也算是有些中醫的基礎,差的不過就是實踐。
如今情勢危機,這偏遠的小村子里,頃刻間想要找個正經的郎中是沒可能的,也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能夠救她們母子的只有她了。
馮婉略一沉思,立刻翻開了藥箱,尋了幾味急救的草藥教旁邊幫忙的媳婦婆子們熬了給葉大娘灌進去。又用了針灸之法催生,中間甚至還用年幼的桃枝四姐弟鼓勵葉大娘,叫她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輕言放棄,激發她的求生欲。
總之,能夠用上的方法,她都用了,如此折騰了一個時辰之後,葉大娘總算生了。
這個才懷了七個多月的孩子果然是個男孩。
只是哭聲如同貓兒一樣,看著就是個不太好養的活的。
不過非常奇怪,他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就知道用小小的手指握住馮婉的手指。
被他這麼輕輕一碰,馮婉滿心的怒火和勞累,竟然奇迹般地平息了。
這便就是生命的奇迹吧。
不管這個孩子是被不是被期待著來到這個世界的,也不管他給母親帶來多少痛苦,一旦順利降生,所有的孩子就都是個小天使。
就算是以後變成了熊孩子,但是至少在降生這一刻,他給在場所有人都帶來了歡樂。
聽著他微弱的哭聲,馮婉的眼眶忽然有點兒濕潤,她盡量利落地將他擦拭乾凈,包好了布包,這才遞給了精疲力盡的葉大娘。
出血順利止住,母子平安。
葉老娘和葉大伯千恩萬謝地要給馮婉磕頭,她適時地恢復了自己的身份,乾淨利落地拒絕了,然後就準備離開。
總算從她家隔壁大宅里獨自步行跑回家的桃枝也終於趕到了。想是一路上就已經聽說了之前的慘劇,此刻聽說她娘跟弟弟母子平安,小丫頭抱著馮婉連連道謝,哭得像是個淚人。
還是馮婉甩了幾包草藥,讓她趕緊回屋去照顧她娘,這才終於脫身。
所有的人都趕著去看新出生的孩子和順利從鬼門關逃回來的葉大娘,院子里倒是恢復了清靜。馮婉一個人從葉家小院走了出來,滿身疲憊,衣服上沾滿了塵土和血跡,可謂是十分狼狽。
這種模樣實在不怎麼好看。
但是她卻忽然發現,她的那位壯漢鄰居竟然像是沒有看見一樣,牽著那匹棗紅馬徑直朝著她走了過來。
夕陽下,他原本一臉兇巴巴的大鬍子看上去居然也柔和了幾分。
見到馮婉,他微微一笑,又露出了那口大白牙,十分爽朗地道:
「馮姑娘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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