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試探
「少瑩,少瑩」恍惚間感到有人在拍自己,少瑩一骨碌坐起身子,發現本在床邊伺候的自己此時卻趴在桌子上,坐著睡著了。外面天光大亮,身後站著二師兄綻凌與三師姐少瓊。
「呀,我怎麼睡著了」少瑩一個激靈,趕快看向床上,那女攤主的神色已然安寧了。昨夜果然如大夫所言,女攤主發起了高熱,少瑩不斷的用濕布巾覆於女攤主的頭上,直折騰了大半夜。
「終於不熱了」少瑩摸了下女攤主的額頭,回身欣喜的對綻青他們說道「二師兄,師姐,你們怎麼都來了?」說罷,眼神在綻凌面上一瞥,臉卻有些緋紅起來。
綻青與綻凌雖皆為無望閣主葉晉德的兒子,但性情卻大不相同,大約是綻青略年長的原因,所以性情溫和,待人寬厚,正應了那句「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尤其對這幫師弟師妹,常常照顧有加。而綻凌性情冷淡,極少言語,長相雖也極為秀美,可周身氣勢卻總讓人有退避三舍之感,平時教習其他師弟妹習武,也最為嚴苛,因此私下裡成為繼師父之外,他們最「尊敬」的人。但不知怎地,少瑩卻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冷冰冰」的師兄。也許是幼時淘氣去掏鳥蛋失足從樹上跌下,正巧被綻凌遇上救了下來;也許是兒時被其他妒忌她機遇的人暗中欺負,綻凌打破了那人的頭被師父罰跪在院中整夜,卻如何都不說出原因。少瑩想不出究竟,但就是在心裡對這個師兄有種女兒家說不清的感覺。
「來看看你闖的禍!」少瓊彈了一下少瑩的額頭「昨兒怎麼就跟人打起來了,大師兄呢?」
「大師兄?大師兄不就在外間嗎?」少瑩奇怪的問道,側頭向外看去,果見外間椅子上已沒了大師兄的身影。
「我們早上接到大師兄的消息,趕過來看看」少瓊接道「你們可有受傷?」
「沒有,是女攤主,她為了救我」少瑩說著想起昨天的情形,心裡又難過起來。
「沒事就好。」少瓊暼了一眼仍暈睡在床上的女攤主。
「你們都來了?」正說著,見綻青推開門進來,手中還拎著幾包葯。
「大師兄」
「哥」
少瓊與綻凌見到綻青,一起問好。
「大師兄去哪裡了?」少瓊恐綻青遇到麻煩,趕忙問道。
「去醫館又拿了幾付葯」綻青回道,臉上帶了無奈的笑轉向少瑩說「我走時某人信誓旦旦說要好好照顧女攤主的,那是誰半夜裡就睡著啦?」
「我有好好照顧的」少瑩不好意思的回答。「昨天你出去沒多久她就發起高熱來,我一直給她換巾帕來著,後來…後來…」
「好了,有我在,都沒事了,幸而高熱已經退了」綻青看向女攤主的面色,已經沒有了昨夜燒的兩頰通紅之色。將葯放於桌上「一會讓店小二再將這葯取一幅煎了,等這姑娘醒來喂下去就好了,晌午時大夫會來查看傷口換藥」
「師兄你照顧了這女攤主大半夜了嗎?」少瓊目光晶亮,看向綻青。
「是啊,少瑩睡著了,我不忍心叫醒她」綻青看向女攤主。
「太好了,還是大師兄疼我。」少瑩開心的說道,「多虧有了大師兄」
「你呀」少瓊點了點少瑩的鼻子,「大師兄給你解決了多少麻煩」說的少瑩不好意思起來。
「大師兄怕是一夜都沒睡吧?這裡有我們,大師兄先回閣中休息吧」
「唔。。」似是因為眾人的說話聲驚動了睡夢中的人,床上的女攤主呻吟了聲,似要醒轉。一干眾人聞聲向床上看去,只見女攤女雙眼悠悠睜開,迷茫之色現於臉上。
「你醒啦」少瑩快步走向女攤主。「唉唉,你不要動…」少瑩見女攤主欲起身的樣子,急急的上去扶到。
「多謝相助」女攤主看向綻青,又回眸看著少瑩,同時環顧了下四周,只見少瓊站在少瑩身後,審視的眼光上下打量著女攤主,綻凌抱手立於角落,並不因其他人圍向女攤主而靠近。
「你的傷很重,快點躺好」少瑩手忙腳亂的想要讓女攤主躺好。
綻青見女攤主眉頭緊皺,強忍痛苦的樣子,下意識的伸出手也要去扶她。
「少瑩,我來吧」少瓊瞥了一眼綻青,立刻走向前去托住了女攤主的身子。
「姑娘怎麼稱呼,家住在哪裡?我們一會好送姑娘回家,一夜未歸,家裡人肯定擔心了」少瓊已經將女攤主靠在枕上,側身坐在床側,狀似無意的拉起這少女的手,似是親切的摩挲著,露出一幅笑容看著女攤主。
「我…我叫岳映霜…家在..家在…」這裡女攤主竟哽咽起來
綻凌一直站在桌邊看著他們忙亂,卻未發一語,淡漠的眸子看著這女攤主。
「姑娘不要急,是否遇到了不便相告的難處?」綻青問了句。
「我…我如今租住在鎮子西頭周大娘家裡」岳映霜嚅嚅的說道。
「那我們一會就去通知姑娘的家人來接姑娘」少瓊拍了拍映霜的手道「此事畢竟是因我師妹而起,這些銀子給姑娘,希望姑娘可以好好將養身體。」少瓊說著從懷裡掏出一袋銀子,欲遞給映霜。
「不,不用。你們本也是為了救我,讓我免於那惡霸欺辱,我怎麼好拿你們的銀子。」映霜急的欲抬手推開銀錢,似是用力過猛,肩上隱隱現出血痕。
「呀,是不是傷口又破了」少瑩急道「看你穿的這樣簡樸,家裡肯定不富裕,這銀子你就拿著吧。」
「謝謝。」女攤主為難的將銀子手下,掙扎著要下床。「那映霜就作別各位了。」說著便起身掙扎著要下床,似是又扯到傷口疼痛,肩上透出的紅更多了,可映霜卻努力的展出一個笑,雖然這笑因疼痛扭曲了些。綻青突覺心中像有根線牽了下的疼,伸手便托住了映霜的手肘,稍一使力將她帶回到床上。「先在此養傷吧,待好一些再回家不遲。」
少瓊介面道「那怎麼行,姑娘家總逗留在外怎麼合適,岳姑娘你家人呢?我去通知你們家人讓他們來接你。」
「我…沒有家人…」映霜說著低下了頭,面上表情凄然,長長的睫毛上霧氣迷濛。
「怎麼會沒有家人呢?」少瓊眉頭皺起。「父母應該有吧。」
「有…死了…」
「怎麼死的?」
「被…被打死了…」映霜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打濕了胸前衣襟一片。
「哎呀,你別哭,慢慢說。」少瑩急的想去安撫映霜,卻又不知該如何做才好。
後來在映霜斷斷續續的講訴中,少瑩他們知道,映霜家本在西南邊陲一個叫滄源的小鎮子,鎮上人世代以養蠶繅絲糊口,男人們白天在絲廠做活計,女人們就將絲紡成綢布,綉上花紋,賣到鎮外,一時倒也平和寧靜。岳父因早年間由送貨的父親帶著,在外面上過幾年私塾,於是回鎮后便做起了教書先生。由於近年江湖紛爭不斷,各幫為擴大自已勢力,不斷招兵買馬,火拚不斷,更有居於蠻夷之地的小團體,強迫附近村民加入其中,驅趕與其他幫派打鬥,死傷無數。岳父一屆文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便在這樣的火拚中丟了性命,岳母不堪打擊,不久也離開人世,死前要求岳映霜遠離此地。
「那你如何來到了青靈山下?」少瓊問道。
「是周大娘帶我來的,當時輾轉到吳家堡,因我只會做針線活計,身上的銀錢在路上已經花光,餓了兩天飯沒有著落,實在沒有錢再購布買線做綉品,一時又找不到其他的工,周大娘心善,見我身世凄苦便要我陪她回來與她做伴。」
「映霜!你也太可憐了!」少瑩聽罷眼淚都在眼框里打轉,自覺丟人,硬生生忍著不哭,說道「你比我還慘,我失去爹娘時還小,記不清爹娘相貌,你,你這是生生看著他們死去啊」轉身拉著綻青的袖子說「大師兄,我們帶她回無望閣好不好,你看她和我同命相憐,又為救我而受了這麼重的傷。我…我要和她做姐妹!」
綻青沉吟著,欲言又止。
少瓊與綻凌快速的對視了一眼,綻凌目光清冷,眉頭去微微皺了皺。少瓊笑道「少瑩,我知你心疼岳姑娘,可是你也知道,無望閣規矩森嚴,而且今年的弟子已經選完了,若要是帶岳姑娘回無望閣,怕是要等來年了。」
「師姐!岳姑娘多麼可憐啊!我們去求求閣主師父好不好?」少瑩撅著小嘴向少瓊撒嬌。
少瓊抬眼看向綻青,綻青向來主持閣中事務,對此事應該能給出更好的安撫少瑩的理由,可綻青此刻偏偏正看著剛拎回的葯,似是考慮如何煎熬才好。少瓊無法,頓了頓道,「我們多給岳姑娘些銀子,讓她在鎮上做個小生意,你看岳姑娘傷的這麼重,就算求了師父進了無望閣,也無法習武練劍,不如讓她好好養養傷,一方面她的傷養好可以選擇她想做的事,另一方面也可以等來年我們的納新大會。」
「就是因為她受傷了,才要帶回閣中啊。」少瑩平日里雖然胡鬧些,卻從未這樣堅持過,岳映霜是為了救她而受的傷,而且是在她眼前,眼睜睜的看著那刀砍下來,眼睜睜看著鮮血迸出,眼睜睜看著岳映霜倒下,她心裡怎麼能過意的去。「師姐,周大娘還未回來,岳姑娘回到家也無人照顧,她傷的這麼重,自己怎麼生活,師姐!」
「岳姑娘可願做閣中針線女工?」綻青突然出聲道。「既能發揮你的所長,也能定時回來陪伴周大娘。」
「我…」岳映霜的遲疑。
「大師兄!」少瑩的雀躍。
「大師兄!」少瓊的反對。
同時發聲卻又同時歸於沉靜。
「只怕我的傷一時無法再做精密的針線,再給大家添了麻煩,映霜心中不忍。」出乎少瓊的預料,這床上嬌怯的姑娘竟是個拒絕的意思。
「大師兄,她都受著傷,你還讓她去做工!」少瑩剛為大師兄開口允了映霜上山而開心,見映霜推辭,復又著起急來。其實少瑩對於映霜能否做成閣中弟子倒並不十分關心,她只是想著映霜弱質孤女,無望閣於她就像家一樣,她要把映霜帶回去,帶回她的家。
「唉,你這急脾氣。」綻青看著少瑩的樣子笑著搖了搖頭「又沒有說即刻就要她去做工,我會吩咐管事先讓她養養傷的。」
「可做針線多麼費精神啊!」少瑩偷偷給綻凌做衣服的時候覺得那針比劍還難用,用劍尚且還可直直刺出去,可那針就不知道扎到哪裡,好多次都扎到了自己的手指頭,半個袖子還沒縫好,脖頸已經痛的很。
「那就聽你的先做侍書吧,平日里整理下書藉,倒還輕閑些。」綻青又道。
少瓊聽聞驚的看向綻青。綻青雖平日里溫和待人,但平時處理閣中事宜,卻是個邊界清楚,賞罰分明的,於尺度上從不放縱,也從不寬鬆。這話表面上是應了少瑩,可這女人...少瓊愛慕綻青,雖自身品貌不差,但畢竟綻青是無望閣主葉晉德的長子,又是閣中人人都稱一句的大少主,是江湖上有名的「謙君子」。自己小門小戶里來拜師,雖然硬憑著自己的努力成了葉晉德的關門弟子,可總覺得自己只能仰望大師兄,以後定會有一個家世門弟與之相配的女子與他結為夫妻。可現在…這女人…。少瓊耳上墜子微微的顫抖著,墜子底部的珠兒蕩來蕩去,片刻后才回歸平靜。
「少瑩,你要先問問岳姑娘的意思啊!」少瓊趕緊道。
「那映霜你快答應嘛,快答應嘛。」少瑩連忙問道。
「那,映霜便打擾了。」輕輕一個頷首。
「即如此,少瑩向來毛手毛腳,綻凌,你和少瑩一起去岳姑娘家幫岳姑娘收拾行李吧。」少瓊知道綻青雖溫和,但向來說一不二,此事已無轉圜餘地。她默默的看向綻凌,綻凌似是無意的仰了下頭,轉身向外走。
「二…二師兄,你等等我!」少瑩趕緊跟著綻凌出去了。
少瓊復又轉向映霜道「岳姑娘,此去上山,路上不如平地上好走,岳姑娘身子還未大好,這兒又沒大夫,師兄多有不便,我幫姑娘先看看傷可好。」
「如此,便有勞了。」映霜向少瓊道謝。
少瓊細細的撫過映霜的雙手,又把脈似的按過映霜的脈門,遂又觸過身上幾處大穴。
「嘶~」映霜輕輕抽了下氣。
「對不住,把你弄疼了吧,那就這樣吧。」少瓊抽回了手。
「沒事,你也是為了幫我看傷。」映霜道。
約半盞茶的功夫,少瑩蹦跳著背了一個小包回來,一進門便大呼小叫道「映霜,你也太窮了,就這麼幾件破衣服!」
映霜聽少瑩的話,臉色微微紅了起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等你上了山,我把我的好衣服都找給你穿!破衣服都不要了。」少瑩憨笑的看著映霜道。
少瓊卻在這個空當看向綻凌,只見綻凌微微搖了搖頭,又立於一側。少瓊便道「大師兄,我看岳姑娘身體太弱,路上還需要做些準備,我們去外面搜集一下可好?」
「好。」
出了門不遠便是集市,少瓊走在綻凌身側看向他道「大師兄,一定要將岳姑娘帶上山嗎?現在世道這樣亂,各派蠢蠢欲動,探馬一波一波,那灰衣人還沒有著落,萬一…」
「你剛才試探她可有武功?」綻青問道。
「沒有,我刺她周身大穴,並無內力護持。」
「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拐子流星,可有這些留下的印跡?」
「這…倒也沒有,觀她掌繭,皆為針所磨損。」
「綻凌去搜了岳姑娘的屋子,可曾有發現?」
「並沒有。」
綻青眼神淡淡的望向遠方「少瓊,凡事多想想總不會錯,但若摻了自己的觀點,偏了自然的理法,想的再多,也是錯了。」
少瓊聞言腳步略一頓,嘴邊苦笑升起,心中暗暗的道「大師兄,這次你沒有自己的私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