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總有往事上心頭
人是奇怪的,你想見一個人的時候,哪怕天各一方,總有辦法能見到;你不想見一個人的時候,哪怕離得再近,也總有辦法見不到的。
嚴諄清不承認自己在躲,但他確實沒再見到過她。
青春期的,僅似於萌芽的愛情,為什麼對一個人的傷害會那麼大呢,恐怕由於把年紀往前推推,太小了,什麼都不懂;年紀再長長,又懂得太多了,對不起了愛情,已經高攀不上你了。
嚴諄清後來想過無數個她這麼做的理由:診斷書是捏造的,她是被母親逼著來訛詐的;她真的被強姦了;或者她也想試探一下,當她不完整了,他還會要她嗎。
少年時的承諾深重而輕浮: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會永遠愛你。
大家當時都是這麼講的。
而說這種話的少年後來是怎麼想的,嚴諄清根本不在乎了,花花公子,遊戲人間,逢場作戲,只有當誰說起:我和我太太青梅竹馬,風雨同舟五十年了。
他會在煙酒後抬起半張臉,輕蔑地瞟一眼說話的人,在心裡罵一句:「操!去他媽的!」
他將久經人事後,仍時常像酒精似的在血液里流淌的孤獨和痛苦,歸結於這場少年的坎坷。但凡是人,都喜歡為人生的種種困惑找個源頭,有源頭了就踏實了,找不到的話,有的人會固執地尋覓一輩子。
嚴諄清認為被這件事改變了命運,人生的殘酷即在於很多年後回想往事時,才反省出:哦,原來當初是做錯了呢。當他在她家樓底下吻她的時候,從沒想過年少的一次情難自禁會導致他們分道揚鑣,是命運的捉弄吧,是人為的誤會吧,是少年的倔強吧,他們就這樣在歲月的長廊里走散了,永遠回不了頭。
嚴諄清對路璐道:「其實吧,你們最好別回來,有個念想才是最好的,相見不如懷念。」
路璐點頭道:「我們明天就走。」
嚴諄清看了眼手錶,根據付甜甜出發的時間推算,路上不堵的話,差不多快到了。他有心也無心留路同舟母女,道:「房子既然裝修了,不繼續租的話裝修費也拿不回來,改天再去江南時,我去看一下你們的店,看能不能改造成會所之類的,我這邊經常有商業招待,到別處也是花錢,實在不行,你們把店盤給我,價錢嘛好商量,你回去跟大姑媽再說說。」
路璐道:「謝謝你啊,表哥。」
嚴諄清笑起來:「以後把我當親哥,別謝來謝去的,哎,你怎麼不讓代總給你還債呢?」
路璐睜大眼睛:「你認識代汝?」
「沒打過交道,認識是認識的,代總這個人堪稱傳奇啊,在許多行業里都有過涉足,有人說他這麼做是為了一個女人,我萬沒想到是為了你,你長得不像路家人,骨子裡倒還是有路家人的狼性的。」
路璐尷尬地一抿嘴,為了哪個女人,別人不清楚,她還不清楚么。
「你幹嘛緊張啊?」
「啊,我緊張你知道代汝還裝作一無所知。」
「話不能說透嘛,否則我們兩人間還有什麼好聊的。」
他的調皮讓路璐感到一股暖意:「我明白你要說我在硬逞強,可我不想讓代汝為我付出太多,他給我的已經很多很多了,再多的話,我會害怕,你理解嗎?」
「理解,男女之間交往,還是要有個適當的度。」嚴諄清這麼說時,也再次告誡了一下自己,過分地對待付甜甜,僅此一次了。
路璐看向路同舟,他倆在這嘀咕半天,路同舟半句話沒說。路同舟在看嚴諄清的哥哥路誨明,路誨明正拉著路同舟的妹妹,也就是付甜甜的姨媽路同衫掰扯,路誨明酒沒少喝,舌頭打卷:「小姑媽,你告訴我,你是大姑媽還是小姑媽,你是大姑媽對不對!對不對!」
路同衫全程黑著臉,她一個教授智商又不低,路誨明的言下之意怎能聽不懂,是說她比路同舟顯老唄。假如路同舟從未離開過這個家,一家人開開玩笑有何妨,但假如是不存在的,路誨明當著她丈夫的面,將她同一個保養得當的陌生女人做比較,顯然不給她丁點的面子。
路同衫心裡不爽,是理所當然的。
路同舟眼睛又不瞎,卻只能保持無動於衷,默念著:「天一亮就走吧,別礙眼了。」
把這當作自導自演的一場夢吧。
嚴諄清在看他哥哥的表演,路誨明沒醉,他只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大。他的一生比嚴諄清精彩和瀟洒百倍,作為路家的長子,在美國出生長大,前些年在旅行途中結識了一個還在上大學的女生,兩人一見鍾情,私定終生,搞出了一個孩子,是個男孩。
他們的母親看在孩子的份上,允許兩人結了婚,定居國外,後來誰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兩人離婚了,女方先回的國,把孩子帶回來了,財產一概沒要。路誨明一路追到國內,一個人跑到女方家要孩子,女方家是在江南家開旗袍店的,還是家很有名的店。
依稀聽說過這個女生其野無比,無拘無束,放蕩不羈,他趕到時,女方已不知所蹤。女方母親,旗袍店的老闆娘得知路誨明的來意后,沒過多問,就把孩子還給了父親,路誨明把孩子帶回老家,他們的母親再次看在孩子的份上,收留了這對父子倆。
幾個月不到的時間,路誨明故技重施,領了一個懷了孕的大學生回來,女生同樣還沒畢業,在一所重點大學讀法學,他們的母親估計是對大兒子失望了,沒多說,沒給他們辦婚禮,允許他們領了證,供應衣食住行。路誨明進了家族企業里上班,女生一直沒工作,生了一個兒子后,又生了一個兒子,目前還不敢停歇,打算再努力生個女兒。
路誨明在外還有個紅顏知己,兩人曖昧不清的,但紅顏知己不來煩鬧,家裡的這位也相當淡定,於是他的日子過得風生水起,四平八穩。他這些故事,圈內人幾乎沒人知道,畢竟談不上光彩,沒人宣揚,外人自是不清楚的,所以路誨明在他人眼中的人設一直是:好兒子,好父親,好丈夫。
反倒是痴情過的嚴諄清,出了名的浪蕩公子哥。
這世道跟誰理論呢,跟誰都說不著,反正夜深了,該靜了。
夜深了,江南的雨停了。
說好了明天讓崔銘生放鬆下的,周寧把雪兒帶回了他父母家,和周安他們一塊走的。崔琰寫完作業后,讓崔銘生陪他打了會遊戲,崔銘生最後一個洗的澡,洗好后出來看到客廳里的燈還亮著,她父母坐在餐桌邊。
「你們在寫什麼呢?忙了一天了,不早點休息么。」崔銘生問道。
她後母把記事本遞給她:「現在家裡吃飯的人多,我們準備明天去超市採購,先在本子上記好。」
崔銘生一看,光雪兒愛吃的就寫了半頁紙,該買哪個牌子都對應地標在後面。
她道:「搞得好複雜,你們也不嫌累。」
她後母道:「不累,我們開心著呢,你們吃好穿好,一切好了,我們也就好了。」
崔瑾示意崔銘生跟他去陽台,雨後的夜風,摻雜著浮世的氣味。崔瑾道:「你媽剛才還問我呢,你和小寧真的和好了?」
「爸,你讓我怎麼說呢,真的有多真呢,假的有多假呢?」崔銘生反問道,她在逃避承認或者不承認「和好」,「和好」這個詞太大了,怎樣才叫和好呢,她和周寧之間,最多算是修補。
崔瑾沒逼問女兒,道:「那能繼續過日子嗎?」
「目前來看,沒問題。」
「那就好」,崔瑾笑道:「我們那年代稱過日子叫搭夥,我跟你媽結婚時,那會還沒有你,我每天下班到家,先去廚房看看今天吃什麼,醬爆螺絲,好好,真好;清蒸塘鯉魚,能喝上二兩;要是有個燉肘子,鹵大腸,那是能在同事面前顯擺上好幾天的。」
「沒想到我媽廚藝這麼好。」
「那年頭娶媳婦,不像現在要看女方的工作,看女方父母的工作,看家庭條件,看這看那的,唯獨這個姑娘人品素質如何,反而不在重點考慮的範圍內了,女方看男方也一樣。我們那年頭可不這樣,我那時看中你媽,看中她賢惠、善良、節儉、持家,她看中我忠厚老實,有上進心,能吃苦,這麼一比較,有沒有覺得我們那個年代在對象的選擇上,才更注重一個人的精神追求。」
崔銘生想了想:「哎呀,你一時把我說懵了,什麼都不能阻擋一個時代的進步。」
「我理解你的意思,如今的時代,對男性的評判標準仍是一元的,賺錢養家是首要任務。而對女性的標準是多元的,要顧家庭,要顧事業,顧老的還要顧小的,根本無暇顧到自己,一旦承受不住壓力,整個人就崩了,就像你之前那樣。」
「爸,你早看出了?」
「我哪有那本事,我們對婚姻的要求很簡單,吃飽穿暖,身體健康,兒孫幸福。」
「那是周寧把你罵醒了?」